第5章 无梦
急中生智的借口,也只换来在他身边跟了一段路而已。
两人终还是在校门口告了别,林瑯进了校门口的精品店,兜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又回了宿舍去。
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记得带钥匙,晚上的时候林瑯给唐玉树留了门。只是超过了宿舍10点的门禁半时多,也没见唐玉树回宿舍来。
林瑯捱不住困意,亮着床头的台灯,先睡了。
但也没做梦。
从那天开始,林瑯也就再没见唐玉树。
其实倒不是唐玉树“凭空消失”了。
因为两个人并不是一个专业的——虽然都在影视创作学院,但唐玉树主修的是影视广告,林瑯主修影视编剧。上课的时间里碰不到一起,下课的时候唐玉树只要没回宿舍,对于林瑯而言就是“消失”了。
和唐玉树一并消失掉的还有林瑯的梦。
不知道是不是正式开学之后增添了课业的负担,白天过多的脑力劳动致使林瑯疲乏的缘故,林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做过梦。
无梦的第三天,林瑯有点慌张。抽了个下课的空档,林瑯躲在教学楼逃生通道里给自己的精神医师电话:“已经很久没梦到大雨了。”
“是没梦到大雨还是没做梦?”
“没做梦。”
“多长时间了?”
“三天……”
“三天没做梦很正常——其实人天天都在做梦,只是你睡醒之后就忘了;醒来后记得的,都是你的大脑自己主观留存的记录。”
“好……”
“嗯,别紧张。”
挂断电话之后林瑯自己才觉得自己有点疯。
接连三天没有做梦而已,从到大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知道自己最近……老是在慌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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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时候林瑯在导师工作室里帮忙翻译了一天的文献,晚上收工准备走时接到一通教务处的电话:“20号入账之前,你需要再补交4000的学费。”
林瑯听得茫然——影大研究生学费一年是8000。林瑯入学前提前申请了补助,学费只需要交4000就可以了。“为什么需要补交?”
“你申请了单人寝室对不对?”
“对。”
“如果有财力申请单人寝室的话,是不符合发放补助的条件的——这是规定。”
林瑯听到“财力”这两个字觉得有点可笑:“可是单人寝一年只贵400啊!况且我那个单人寝是有两个人住的。”
教务处那边听不进林瑯的话,只是机械性地重复了一遍:“这是规定。”
“我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不得不申请单人寝室的。”林瑯额头有点冒汗,想了想补了一句:“身体原因。”
“什么身体原因?”
导师工作室里原本满是吵吵闹闹的笑声,因为林瑯接到电话的关系,大家都友善地降低了音量;可这个安静的环境此刻却让林瑯更为尴尬了起来——把“我尿床”这三个字出口吗?
林瑯为难地抬头看了一遭众人,没能对答得上来。
电话那边等不及了:“总之是规定;20号之前。”
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林瑯听着忙音,觉得身体有点脱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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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户上是够的。4600。
如果缩减一点伙食开销的话,勉强撑得过去;月底还会有一笔1000左右的稿费进账。
林瑯往食堂方向走着,仔细盘算着自己的生计。
也不是没有想过:大不了拜托自己的医师开个证明。可是想着想着林瑯又觉得实在难堪——我有毛病这种事情,有必要多一个人知道吗?
犹豫了很久林瑯还是决定在“勒紧裤腰带”和“保住面子”两个选项之间选了前者。
做完决定林瑯又忍不住冷笑,感觉自己像个碎了牙齿和血吞、自欺欺人的家伙——好像这世上少一个人知道,自己就没那些毛病一般。
走到食堂门口时林瑯接到了电话:“老师你到食堂了吗?”
林瑯迅速收敛掉自己的垂头丧气,选了一种相对和善的声调:“到了。你在哪里呢?”
“我在二楼卖米粉的这个窗口!”
得了。又是米粉。
约林瑯见面的人是林瑯的一个读者。
磨磨唧唧地写了这么多年字,多少还是攒了那么几个“粉丝”的——因为只写过杂志没出过书,所以林瑯不好意思称呼他们为“书迷”。
当时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时林瑯在论坛里发过动态;碰巧有个读者也是影大的,得知林瑯要来影大读研,吵着闹着要求“开学后见见作家老师!”
这个读者的ID叫[顺儿],是影大模特专业的。
平时在社交网站上发布的照片大多是画着各种精致妆容的工作照,出入的场合也大多是一些高级场所——本以为他应该是个高冷富二代,可日常和林瑯起话来,又格外喜欢用各种可爱的颜文字和“嘤嘤嘤”之类的语气词。
一个非常矛盾又鲜活的人物设定。
一上到食堂二楼林瑯就看到了顺儿。
和照片上差不多——无论是脸孔还是衣着,在人群中都显得挺亮眼;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一定是很高级的品牌,虽然林瑯并不认不得那些牌子。
林瑯吸了一鼻子,看了看自己身上洗旧的白衬衣;化纤已经失去了韧性,显得松松垮垮的;再看到脚,帆布鞋的胶皮和布有几处还开了线。
自嘲地一笑,林瑯走了过去向顺儿招呼。
从来没有公开发布过自己的照片,所以是林瑯向顺儿自我介绍道“我就是林瑯”,顺儿才分辨出来者的。
一看到自己喜欢的作者本人,顺儿立刻就嗨得颠三倒四:“林瑯老师?!我是你的偶像啊!”
林瑯没反应过来:“哈?”
顺儿迅速理清主谓宾:“错了错了!你是我的偶像!”
林瑯心想:你没错——咱俩照这儿一坐,你比较像“偶像”。
顺儿转去身后窗口叫了一大锅米粉后,又颠儿颠儿地跑回来:“哎呀!我在你给《廊下》杂志写专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真的很合我的口味!居然没想到有一天我能见到老师你!诶你怎么后来没写了?是不是有更大的发展平台了?”
“没有。”只是人家不要我的稿子了。
“怎么想到要来成都啊?”
“没什么特别原因……”
“成都好吃?”
“我对美食不感冒。”
“成都女孩儿长得好看?”
“没想谈恋爱……”
“老师您也长得好看。”
“……”林瑯这次又没接着话茬。
顺儿个头不大,嗓门儿还挺大,这声毫不修饰的表白是表达得中气十足。引得邻桌有人侧目。
林瑯额头冒汗,心想:免不得外面流传风言风语是影大的学生个个都浪荡风流;这个顺儿也好,那个唐玉树也好,似乎都是眼里看不着别人的。
顺儿话很多,倒不用林瑯费心准备什么社交言辞,一顿饭由着他便过去了。
影大只有一栋男寝宿舍楼,所以顺儿和林瑯一起回的宿舍。顺儿住在三层,可路过时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径直跟着林瑯屁股后面一起走上六楼。
可林瑯实在疲乏,于是开门前先下了逐客令:“我还有稿子要写,今天先不接待你了。”
“好嘛……”顺儿倒是原地撒起娇来,噘着嘴蠕动身体,半晌才依依不舍地转了身去:“那老师我先走了。”
林瑯点点头。
发掉那个现世宝,林瑯推了推门。
推不开。
明唐玉树还是不在。
自己插了钥匙拧开了门,走回空荡荡的601。刚坐在椅子上卸下书包,门就被推开了。
林瑯猛地转头。
可……倚在门框的人是顺儿。
“诶……怎么啦?”
“哇你住单人寝——诶,怎么还有一个人吗?”
“嗯。”
“啊……好羡慕他。”
林瑯心想:你真跟我住一起你就不羡慕他了……我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把人家气得不肯回宿舍来住了。
“啊……那个……我叫赵顺,老师你还是叫我顺儿就行——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找你玩儿?”
“可以可以。”承蒙不弃。
顺儿脸通红,倚着门框又扭动了身体好久,丢下一句:“哎呦我好喜欢老师啊!”就跑了。
门儿没关。
门缝儿外路过的同学瞅着顺儿跑走的方向,又瞅了瞅屋里的林瑯;一脸复杂。
林瑯额头不免又渗出了汗。
-
关好宿舍门的时候林瑯路过唐玉树的床铺。
他的蚊帐是用挂钩潦草地粘在床板上的,脱了好几处胶,所以蚊帐塌了一半。
林瑯心怀慈悲,翻出自己没用完的挂钩又帮他重新收拾了一下。
收拾的时候,林瑯脑子里又不住地浮现出唐玉树的笑脸。
挥之,不去。
那副表情凝成的画面对林瑯其实没什么实际的价值,可是就是抹不掉。
就像是怡人的风景照片,就像是宠物犯傻的视频实录,就像是[央视主持人口误集锦]……或者比喻成精神吗啡?
也合适。
林瑯又想起顺儿的感慨:“啊……好羡慕他。”
是啊。他挺值得你羡慕的。我这个“室友”明明当得还不错。
林瑯心想:太多人其实对你并没有什么了解,却总喜欢用捕风捉影得来的消息,用拙劣的画功在自己心里为你画像;最后画得丑了,他们便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认定:那副丑态就是你。
像唐玉树和顺儿这种上来就对你笑的人太少。
哪怕有,都不一定可信。
幼时家中出了那场变故,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林瑯是寄住在舅舅家的。
当时舅妈牵起自己的手温柔地喊自己“瑯儿”,问自己“以后就和舅舅舅妈一起生活好吗?”的时候,林瑯曾误以为过那是阳光。
可那个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带他离开,要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人,在一阵子之后便对患有遗尿症的幼林瑯彻底丧失了耐心。
在某个天还没亮的凌,她把他从睡梦里重重地拖拽到地下,团起被尿沾湿的塑料布往他稚嫩的口腔里面塞。
一边塞,一边问他:“你为什么不和你妈一起死呢?”
那时候林瑯才换乳牙。
吓懵的他看着自己满嘴鲜血,还以为自己要活不过那一天了。
作者有话:
好吧我承认……我写的是虐文……
我自己都写得手颤……
(但明天会甜,玉树会回来!)
手还在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