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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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今天这种遭遇随便挪移在别的谁身上的话,林瑯觉得自己恐怕都会替别人心酸一下。

    可发生在自己身上……林瑯便也觉得挺合理的。

    毕竟一路成长到今天,坎坷太多了。万一老天爷哪一次突然心慈手软,真给自己派发一份甜甜的奶酪,林瑯想:恐怕自己也会乳糖不耐受。

    已然是深夜了,涌向太古里的人流却越来越多;林瑯就这么迎着人群,独自在金妆玉裹的水泥森林里逆行着。有点绝望,却又没什么脾气。

    只是觉得荒谬。

    兜里那仅有的10块钱被林瑯拿去买了三听啤酒,装在塑料袋里拎着,边走边喝。

    这个编剧的案子不知道能不能接下来——事后再想,总觉得4000还是报得贵了一点;当时听完自己开出的价格之后,路黎的态度有点让人揣摩不透。

    万一要接不下来的话,这晚的罪真是白受了——从太古里活生生走回学校去——真的很荒谬,可林瑯实在想不到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

    好在是夏夜。虽然身体早就被困意绑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歹……不算是“饥寒交迫”。

    有的时候林瑯自嘲地思忖:是不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太多孽,过得太恣肆嚣张……才给这辈子攒下这么多坎儿?如果以“因果轮回”来反推:自己上辈子估计是生于商贾豪门,过的是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吧?

    想到“前世今生”,林瑯又想起一个很无聊的事儿:本科的时候班上有个半仙儿同学,曾神神叨叨地对林瑯过:“你身上从前世带了一个魂儿来!”——林瑯不信鬼神,每次想起来,也都当一个笑话哄哄自己开心而已。可现在却忍不住推敲起来:如果大雨是自己从前世带来的一片碎魂,那么在前世时,大雨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故事?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大雨已经好久没出现了。

    如果今晚可以睡觉的话,那会不会梦到他?如果能梦到他的话,可能会问他去了哪里;可能和他聊聊近来的不顺遂;或者什么都不,只是默默地站在同一处;或者向他索取一段缠绵温柔。

    大雨虽然不会话,但他永远就待在那里。如同精神医师的那样:他是因为陪伴而出现的,是为了帮自己撑起精神世界,为了不让自己崩塌。

    可他不见了。

    如果……丧失掉唯一可以依赖的寄托对我而言是治愈……

    我竟然荒唐地期待自己病入膏肓。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陪伴”,林瑯又想到了唐玉树。

    他和大雨有几分相似:仿佛都是某天不由分地闯进林瑯的世界里,而后便很自然而然地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唐玉树有个林瑯很讨厌的缺点:不懂“边界感”。唐玉树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设防,也一并无视了他人世界里的暗雷,于是闯进来的时候,姿态未免显得招摇了一些——明明还不熟悉,却非要霸占住你的视线,对你唠唠叨叨地讲个没完;明明才认识不过半天,便毫不客气地以“朋友”身份自居,大言不惭地着“不能陪你了”之类的台词。

    是缺点。

    但想到唐玉树……林瑯又觉得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唐玉树本科就是在影大读的,所以同学间流传有不少关于他的谈资。林瑯多少听到过一些曾和他有交集的同学讨论他,讨论他的热忱爽朗的性情,讨论他优渥的家世背景。

    唐玉树那种人,是夕阳织锦,是朗月高悬。是总让人心生羡慕的那种景光。

    是你想碰触的,于是你高高地举起手臂,尽力朝向你能够得到的最高处,用力地抓,可一定会抓不到,但你也不会恼。你只会四下环视一遍,在确认自己犯傻的动作没有被人看到之后,讪然地嘲笑自己一声。

    太远了。可又好看。

    所以不是那么难接受。

    所以“不讨厌你”。

    所以“烦你”。

    拐上顺城大街的时候林瑯觉得方才啤酒灌得有点急,上了头,随便找了一个路边的公共座椅,坐下休息了一会儿。

    想知道时间,可手机已经断电关机。

    夜路上偶有机车呼啸着闪过去,也有深夜出摊的三轮悠悠地摇晃。

    林瑯看着那些身影,一时焦虑的情绪又得了几分安慰:自己也不是唯一的夜奔者。

    -

    夜里01:28。

    拨了二三十通电话都收到的是“已关机”的提示,唐玉树一路望着马路对面的人影,骑着他的“铁驴”从学校低速滑到太古里。

    被拦在步行街入口的时候唐玉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做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没有线索地找人实在太难了。从太古里到学校有七八公里的距离、有几百种到达的方式;林瑯的一只,此刻到底在哪一段路上飘摇呢?

    唐玉树如此想着,又着急起来了。

    也不管此刻已经凌1点多,摸出手机来就给路黎拨了电话过去:“你们具体几点散的?吃的那家店在哪里?散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

    路黎一道一道作答,答完问他:“怎么了这是?”

    唐玉树焦躁:“你和他约这么晚的时间干什么……我们学校10点门禁!”

    “我不知道啊……他也没时间有什么不合适、也没拒绝我……”路黎在电话那头嗤笑,完全意识不到唐玉树此刻的着急,趣道:“这么上心,该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吧?”

    唐玉树没空消化陆离的玩笑:“林瑯是个男孩儿———不然你还能发挥一下绅士风度开车给我送回来!”

    路黎连连道歉:“亲弟弟啊我错了——那他回不去,会不会就去住酒店了?”

    “我不晓得噻……”唐玉树抓耳挠腮地:“他手机一直关机着……急!”

    “你别急哈……不可能出什么事的!”

    “我再找找去吧。”

    挂了电话,转了车头,轰了油门,唐玉树算再从太古里往学校的方向找一遍。

    “急死了。”

    顺着自己猜测“林瑯最有可能走的路线”又溜了将近十来分钟,还是没有找到林瑯。背离太古里越远的路上人影越渐稀少,唐玉树便越渐心慌。

    在宁夏路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唐玉树绝望地附身趴在车头上缓了缓神。

    抬头的时候,面前有个人走过去。

    一瞬间,唐玉树以为是自己因为太着急而产生幻觉了,把头盔镜扶上了去确认了一下,在他即将走过去的时候喊了一声:“林瑯?”

    -

    晕乎乎的林瑯应声侧回头来看——一个机车骑士探腿在地上撑着车身,只从头盔里露着一双笑着的眼睛,乌黑的眸子里流转着厘厘光斑。

    “林瑯啊!”他向自己喊。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头的缘故,林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震慑尽了。只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机车上那个男孩前倾着身子笑着望向自己,缓缓摘下头盔来。明明还只交集尚浅,却像极了相熟多年的竹马一样,伸出一只手臂供自己蹬扶,一句利落的:“我找到你了!”

    像是看到朗月从空中坠落在自己面前,耀眼得让林瑯几乎睁不开眼睛。

    林瑯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唐玉树的时候,他未着一物,正坐在椅子上努力地穿着裤头。因为自己贸然闯入,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笑了。

    从彼时起,他的笑便凝成了林瑯脑中一个挥之不去的画面。

    他性子很好,似乎永远都在笑着;不会生气,不会阴沉,不会哭。

    着实羡慕那种温柔。

    大概是热的缘故,唐玉树后背发了一层汗。在极近的距离里,能感受得到他汗水蒸发的微微热气。可不会让林瑯生厌。

    捏了两次才准确地捏到唐玉树腰边衣服的角,林瑯默默地坐在了唐玉树的机车上。

    不知道这个并不熟悉的室友要带自己去哪儿,但也没问——自己的脑袋被唐玉树强行摁上了他戴过的头盔,不便听话也不便话,只能在神识恍惚之间无法自持地感受起唐玉树残留在头盔中的余温。

    他的咸汗味混杂着自己的酒精味熏得林瑯头昏脑涨。

    载着林瑯跑了约莫10分钟的路程之后,唐玉树把车停在一个24时便利店门前,进去买了两瓶水又出了来,递给了林瑯一瓶。

    不知道林瑯是喝了多少酒,现在已然醉得放弃了凭自己的力量站立,歪歪地靠在便利店门前的大树上,当空抓了两三次才顺利从唐玉树手里接过水去。

    唐玉树看在眼里着急:“你这是喝了多少?不是陆离灌得你吧?咋不接我电话?怎么不早点回学校?”

    “三罐。不是。关机了。没地铁……没钱!”

    醉时的林瑯逻辑竟然意外地清晰。

    他努力回答自己问题的模样荒诞又可怜,搞得唐玉树又对自己的“连环式发问”有点内疚,只又看了林瑯半晌,催促他:“先喝点水。”

    得到了号令的林瑯动作迟缓地乖乖拧水瓶,猛灌了几口之后用手背擦了擦嘴巴。

    唐玉树还是搞不懂林瑯怎么就被灌醉了:“见完陆离之后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没去哪儿。”林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方才趁着手机还有1%的电量时摹下来的地图,给唐玉树看,“我只想回去。”

    接过纸片唐玉树沉默了好半天。

    “幸亏我出来找你了。”跨上车的同时,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林瑯也笨拙地戴起头盔跨上来,搭了唐玉树的话茬:“是啊。幸亏。”

    像是交付了全部的信任一般,唐玉树察觉到林瑯从自己后背环住了自己的腰,将单薄的身体全部靠在了自己身上。

    接着他听到林瑯在头盔里瓮声瓮气地喃喃了一句话:

    “这一晚,记着我的应该只有你。”

    作者有话:

    前三天去长沙喝奶茶了……丁点儿稿子都没办法写,缺下的更新最近尽量补补。

    另外,判断失误……安全带还是拿好了,下一话应该才会用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