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醒转
——“这一晚,记着我的应该只有你。”
本科时林瑯也喜欢喝一点酒。
没什么酒力的自己经常用一杯2块钱的廉价扎啤,就可以收获微醺的快乐。然后躲回自己的出租屋里,写字,睡觉,做梦……见大雨。
大雨是只会出现在林瑯梦里的一个虚幻的角色,一座全凭意识虚构出来的温柔乡。
既知道虚幻,可林瑯也甘心沉醉其中,并不算自拔。
林瑯自知自己并没有多么“自强”的质地。
对于凌时分、迷路在陌生城市街道上的自己而言,“喝点酒”是唯一消费得起且有效纾解情绪的办法。濒临奔溃时,借助三听啤酒便可以逃离满目疮痍的现实世界,至于醉倒在哪条街上的哪一张长椅,都无所谓。
剩下的事等到天亮再。
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派像极了平时的自己——管他生活多么难过,先义无反顾地冲进梦中寻找大雨就好了。
逃避可耻,但真的有用。
于是林瑯捏着那张“手绘地图”,一路不抱期待地游走在这个华丽城市的盛夜之中。间或侧目那些成群结队的行人们,林瑯又觉得发冷。
林瑯觉得自己醉了——不是意识模糊的酩酊,心思都还通畅清明,只是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一般。以至于在某个路口被唐玉树喊停脚步的时候,林瑯良久都没法信赖自己的视觉和听觉。
美好的,不似真实。
好在唐玉树是真实的,拉自己上车的手臂是真实的,宽阔的后背是真实的——靠在其上的时候,林瑯意识到自己这下才彻底地醉了过去。
恍惚间记得自己好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一句让自己羞赧的话……
但也不管他了。
这个叫唐玉树的男孩儿,于林瑯而言并不熟稔,却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人甘心被攻陷骄矜的城防。
于是从那一秒开始,林瑯便彻底安然地入了梦。
梦里恍惚有大雨的身影。
被现实中的困窘勒到喘不过气的林瑯于是躺在大雨怀中拼命地呼吸,急促而贪婪。
恍惚间,林瑯察觉到一丝异样——这次的大雨是有温度的。与以往只是虚影的大雨不同。可因为知道自己醉了,醉后的感官皆是不可信的,所以林瑯懒得深究那灼热的温度,只是惯性地向他索求温存与缠绵。
林瑯还吻了大雨的嘴唇——也是有史以来初次品尝过的鲜活触感。在与自己唇舌纠缠之后甚至有一声轻轻地呼吸。仿佛大雨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是后续的动作却被大雨制止了。
是被制止了,还是自己的梦弥散掉了……林瑯也不记得。
梦就是如此,支离破碎的。
做梦和喝醉很像,都是一种很玄学的体验。
林瑯喜欢这种感觉——晕乎乎地。感官与感官之间的边界变得异常模糊,分不清自己是触摸到了他的气息,还是嗅到了他的轮廓。只是在一片混沌之中,无所忌惮地感受着他的存在。
如果可以,林瑯想要永远沉湎其中不再醒来。
-
醒来时林瑯的脑袋格外沉重。
视线尚未彻底明晰之前,林瑯模糊地看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床上,怀中有条手臂,肤色黝黑。林瑯一身冷汗,把手臂推开,自己猛地坐起,才发现身边是唐玉树。
“欸?!”
“你醒了?”
“这……”
“你喝多了。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三点了——学校回不去,我带你来住酒店。”
林瑯先是愣怔片刻,才检查自己……没有尿床。是穿着衣服睡的,衬衫被挤压的皱巴巴。又环顾了一圈四周,是自己消费不起的场所……
“这得多少钱?”林瑯从床的另一侧起身下地。
“不用钱。我有他们家的卡。”
“卡里的钱不是钱吗?”
“哦,没事。”唐玉树在林瑯身后回应着,也跟着下了地:“你不用操心——我还能放着你在街上晃荡不管吗?”
“能啊。”林瑯拐进卫生间走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我又不是你谁。”
倒是唐玉树像个跟屁虫一样也走到了卫生间门口,仿佛林瑯出口的话不可理喻一般:“我……是唐玉树啊!”
林瑯被他逗乐了,但没笑。只是在心头暗自揶揄了他一句:我问我是你的什么人,你你是唐玉树……倒像是你唐玉树是我的人似的。
腹诽完,自己倒是尴尬了起来。
可唐玉树不知道林瑯想了什么,只是见他终于醒转,便很快乐:“哎!你是不知道你昨天多危险——喝得晕乎乎的,走路都慢吞吞!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过人行道,那绿灯都倒计时了,你才走了没一半——幸亏我的车就在你旁边,才把你给逮住!”
感慨这个“幸亏”的同时,还用拳头在自己胸口擂了两把,仿佛炫耀自己是林瑯的大英雄。
林瑯百感交杂,就着龙头抹了把脸,没道谢,只转身向倚在卫生间门框上的唐玉树追问:“这房间到底得多少钱?”
唐玉树眉关一皱,坦白:“我真不知道……”
得了。贵公子豪爽的消费习惯……林瑯叹了口气:“你还是放着我不管还比较好——我估计这种雕梁画栋的酒店最起码得……500起跳?”
唐玉树倒是诚实,摇头道:“我不知道具体多少钱,但肯定得上千。”
“……”林瑯觉得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安静了片刻,却还是犟着口气对唐玉树道:“我知道……但我只给你500,毕竟这房间你也用了一半。”
完这句话林瑯就觉得自己挺白眼儿狼的——真要跟人家核算这笔账,那机车油钱算不算?大半夜跑来跑去的人力费算不算?
可林瑯发愁的点也在这里:你唐玉树要是不发菩萨心肠,不来找我不用管我,我又何须欠下你一笔人情债呢?
唐玉树没话。一脸沉思的表情。
林瑯也没话。一是无话可,二是有点害怕。
安静了好久唐玉树终于从沉思的表情里出了来,亮起了乌黑的眸子:“那……我带你回学校去?还是你想去玩儿?——想去玩什么?想不想去街机?附近的商场有街机,好像还有滑冰场!你会滑冰吗?那商场还有个连锁的烤鱼,有海底捞——正宗川渝火锅对你们这些外地人来是不是太难消化了?泰国菜你爱吃吗?”
林瑯有点无语:合着这家伙刚才深沉的样子不是因为自己而生气,却是在盘算玩乐的计划?
“回学校吧。”你的那些我消费不起。
唐玉树点了头:“那我送你回去。”
“机车是吧?”
“对。”
“别了,我怕。”
“你昨晚不还坐了我的车?”
“那是我喝多了。”
唐玉树安静了一会儿:“那我和你坐地铁回去!”
“你的车呢?”
“我让酒店安保帮我开回学校。”
“……”
-
唐玉树像是条甩不开的狗。林瑯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好感,竟也受用这种被他跟随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唐玉树就在自己身边,可林瑯却满脑子都在回想着与唐玉树曾经接触过的每个片段。
想了好久林瑯有了点自己并不愿意接受的答案——或者是并不敢。
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像是个不懂得自重的风流妓子。
与唐玉树甚至不曾有什么浪漫的邂逅,也不曾有什么缱绻的过往;只在某一夜里,某一个路口的路灯下被他寻到,蒙了他的恩惠,就胆敢臆想他是否对自己有过甚的情谊。
对他的期待萌生得如此荒唐,可一旦萌生了……又似乎不易克制。
可你哪配啊……
他是英武伟岸的少年公子,自己只是行径于暗夜的流寇或流莺。
他辞楼下殿而来,赏了你一点口粮……你怎么敢伸手索求他更多?
站进地铁车厢的时候,唐玉树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哪儿有好玩的哪儿有好吃的。林瑯口腹之欲一向寡淡,对此类谈资提不起什么兴趣,于是只匀了两三分注意力用来敷衍唐玉树。
剩下的七八分,都在反刍从昨夜到此刻的经历。
唐玉树对自己的热情,源自于他本身是个良善的人。
可自己因此而萌生出对他的热情……相较之下却显得阴暗卑劣——两人身处断崖式的两个阶层之上,自己的好感多少显得有些攀附之嫌;二来,唐玉树这种光芒万丈的人,向来是毫不吝惜地向周遭散发温度,而自己侥幸承蒙几分,居然自以为是地还上了头?
你不配啊……
再次否定了一遍自己,嘲笑了一下自己螳臂当车的心态,林瑯摇了摇头把脑中萌生的乱七八糟思绪甩得弥散开来,决心认清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份。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好好构思一下这周要写的专栏。
大约是昨夜喝了酒所以上火长了溃疡的缘故,下嘴唇内侧有微微的疼痛感,像是有个伤口。因地铁到站的减速,没站稳的林瑯不慎用牙齿咬到了伤口。
他倒吸一口气,用食指关节轻轻压了压嘴唇。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唐玉树的视线捕捉到。
“嘴唇……破了?”
“嗯。”
唐玉树神色有点奇怪,黝黑的脸上突然胀红,不知道在苦恼什么。苦恼了片刻,唐玉树用手肘撞了撞林瑯,接着出了让林瑯这辈子都没办法忘掉的话:
他满面愁容:“我……那个初吻,不太会亲。”
“啥?”林瑯云里雾里。
他抱憾不已:“要不是你当时皱着眉头躲开,我还不知道我咬到你了……”
“啥?”林瑯后背僵硬了。
唐玉树被林瑯的神色搞得更害怕了,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态,连忙:“我可没有趁人之危啊!是你喝多了非要拉扯着我亲的,你还摸我那……”
在大庭广众之下林瑯伸手示意唐玉树闭嘴。宿醉致使林瑯觉得头痛不堪。
虽然昨晚没尿床。
但丢人的效果……也差不多。
作者有话:
他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