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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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长假前的最后一天是西方影视鉴赏课。

    脑内都是旅行计划的学生们大都没什么心情听课,老师也索性没有多讲什么干货,只是放了一部法国文艺电影。

    林瑯也看不进去,特意选了个后排的座位拿着笔记本敲字。

    最近没什么活儿——连“高考满分作文”的活儿都已经被自己写完了。

    本该继续还唐玉树的200块钱,可现在银行卡的余额已然只剩两位数。下一笔稿费是要在国庆后发放,老板客气地问林瑯可不可以?林瑯想了想也只回了个行。

    合作了这么多年,不至于克扣自己这一点点钱;既然人家开口向自己争取延迟一周,那肯定是有财务上的疙瘩在卡着。与其争个到账时间的先后,不如就顺水推舟地做个人情算了。

    只是苦了自己——国庆这七天长假,哪怕自己并不算出校门半步,但最起码也得维生。基本的吃喝都已经锐减成两位数的预算,核算来核算去,林瑯还是有点头痛。

    如果近来有什么事情让林瑯觉得轻松一些,便是遗尿症这个老毛病最近好像很突然地……没再犯。

    开端是自己和路黎夜谈case没能回学校、被唐玉树在街头寻到的那一夜。那天因为睡得很晚,所以“没尿床”,林瑯只以为是作息规律被破的“意外产物”。

    可自那之后,林瑯虽然每晚都按部就班地穿好纸尿裤,隔天醒来之后却都没有再尿床。

    因这病,林瑯从也是被家里的长辈带着看遍了各路“神医”、尝遍了各路“良方”,只是从未见好转。自己时候生活的那个镇没什么好的卫生条件,而遗尿症又不关乎性命,索性长辈们也就渐渐丧失了耐心放弃了治疗。

    林瑯自己都有对自己没耐心的时候。

    刚到省城读中学时林瑯还当过一阵子的寄宿生。“遗尿症”这种事情在群居环境里太难隐瞒了——室友们在发现之后,有天趁林瑯不在时,把林瑯的热水壶碎在林瑯的床铺上。还用被子盖起来——美其名曰是:“开水消毒”。

    那天并不知情的林瑯晚上回到宿舍准备睡觉,毫无防备的他一掀开被子,右手便被被窝里粉碎的水瓶内胆碎片割伤。

    那些细的碎片在林瑯手上割出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很痛,很痒,却挑不干净——像极了生命中那些纠缠不休的恶意。

    实在太疼了,所以林瑯没忍住嚎啕大哭,却也没人会理他。

    直到过了12点钟宿舍统一熄了灯,林瑯的床铺却还是没有收拾好。

    那一晚他蹲在走廊,从收拾出来的垃圾里挑了一块碎片,疯也似地把动脉处割得血肉模糊。

    所以察觉到自己已经20多天没有尿床时,林瑯格外欣喜,却又不敢欣喜——不准是“彻底好了”,还是别的什么原由所致的“短暂性治愈”,生怕白白开心了,顽疾却又在未来的某一日复发。

    电影放到中途的时候林瑯想要去一趟厕所。

    刚想起身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无人看管。林瑯四顾一圈,同学们都是三五成群来上课的,自己这种“独行侠”的案例实在不多。

    虽然教室里有监控,虽然自己的笔电型号老旧又卡钝……但是万一真遭遇遗失事件,即使能找回,但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林瑯都觉得自己承受不住。

    再寒酸,也是自己唯一的生财工具。

    想了想林瑯还是把笔电装进了书包,从教室后门偷偷溜了出来。

    -

    卫生间距离教室不远。

    上完厕所一边洗手一边纠结“还要不要再回教室去”的时候,耳道中撞入一阵讲电话的声线——熟稔的、低沉却不沉闷的、成都方言口音的。

    心怀期待,林瑯迅速地向后方看去:那声音的来源者走了进来,把手机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撩起T恤的下摆,一边解着运动裤的腰绳一边认真地与电话另一头沟通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洗手池边的自己,径直走向了便池去。

    是唐玉树。

    林瑯看他。

    心头的期待没有落空。

    距离不远,所以看得到唐玉树眉头皱皱的,应该是与电话另一头的人正在商讨着什么棘手的事务。大部分成都方言林瑯听进去都消化不下来,但唐玉树结束电话前的那句“我又不常住这边,我电脑一个在公司里一个在你家放着”——林瑯听懂了。

    等男生收好手机提好裤子的时候,林瑯才稍微鼓了一下气,幽幽地开口:“你急用电脑吗?”

    唐玉树循声转过头来,望了望,便乐了:“林瑯啊!”

    “嗯。”只跟唐玉树对看了须臾,林瑯就收回视线,随意地看向别处去:“你要用吗?我带了……电脑。”

    教学楼下就有个校内的咖啡厅,冷气充足。

    唐玉树点了一杯榛果拿铁,转头问林瑯想喝什么。

    林瑯对咖啡全然不了解,在吧台局促地站了几秒钟之后,声地选了菜单上最便宜的那个叫作“美式咖啡”的饮品。

    两人落座之后林瑯从书包里掏出电脑,了开来;唐玉树接了过去,连上咖啡厅的wifi,登陆了微博和几个论坛翻看了半晌。

    因为他在入神地翻看着什么讯息,所以“最近怎么一直没回宿舍来?”这个问题在嘴边跳动了好久,都找不到合适脱口的时机——确实是有很久没看到唐玉树了;一周?或者十余天……两人不在同一个专业,平时上课没有交集,而下课后唐玉树也都没回过宿舍。

    大概是自己一向沉默得紧,也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拿捏得格外严格,所以唐玉树渐渐也收起了过多的热情,对自己也开始保持了一些分寸。

    虽然每次都告诫自己不要靠唐玉树太近,更不要与唐玉树产生过多交集……但唐玉树真的离自己很远时,林瑯有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仿佛不是那么愉快。

    唐玉树看着电脑,自己看着他。

    如此良久之后,唐玉树将电脑稍稍推远,从那些不得而知的信息之中抽离了出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依旧不是个可以插话的好时机。

    饮料被适时地端了上了来。

    唐玉树才从沉思里出了神,道着谢接过那杯拿铁吸了一口,上唇缘便留下一圈花白的泡沫。

    林瑯从没喝过咖啡。在林瑯的认知里,咖啡厅一定是很贵很贵的地方。于是林瑯偷偷瞄了一眼账单:这两杯就花掉了50多——差不多等同于自己两天的伙食费。

    自己手中这杯要28,林瑯端起来,抿了一口。

    极苦。

    但林瑯努力地忍住了表情。

    那厢唐玉树又重新沉浸回电脑屏幕里面,钻研得格外认真。

    片刻后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出去了电话,点开免提放在桌子上:“我借到电脑,已经看完了——那现在算怎么办?”

    应该是唐玉树的……同事吧:“栗子科技那边真的太坏了——就趁雷音科技上新品的时候出来找茬儿,嘲讽雷音科技的CEO没什么文化水平还硬要来科技圈儿圈钱。现在我们要公关仗要反击栗子科技——也算做个帖子,回骂他们!”

    “弄呗。”唐玉树隔着电话点头。

    “可是如果算赶中午12点的热度时段的话……现在就只剩一个半时了。重点是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能拿出来反击栗子科技的话题点。”

    唐玉树看了一眼时间:“必须赶中午12点的热度时段吗?”

    “是啊兄弟!咱们的是公关仗。每天都只有两个热度时间段:一个中午12点一个晚上8到10点——可是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时候?周五的晚上没有热度时段!”

    唐玉树又看了一眼时间:“今天不是周三吗?”

    “今天是周三没错——但是今天是国庆长假前一天!”

    “国庆长假前一天”……在新媒体传播层面上讲,和“每周五”是一样的。

    因为社交媒体的流量依赖于用户的碎片化时间——工作日中午12点到1点的午休时段和晚上8点到10点的睡前时段,都是流量相对比较大的热度时段。但每逢假期前夜,社交媒体的流量却会相较平时呈现锐减的趋势——因为作为一段假期的“开门红”,会有大量的人选择更“现充”的活动安排。

    唐玉树同事口中“周五的晚上没有热度时段”多少有夸张的成分,但如果非得在今天的社交媒体上运作舆论活动,花费同样的成本下,中午的确比晚上要划算得多。

    林瑯旁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理解了这个逻辑——一是的确有逻辑可循;二是作为一个微博也有一万来个粉丝的“作家”,林瑯多少也察觉到过不同时段流量的落差。

    能在工作上理解唐玉树他们那个圈层的谈资……多少让林瑯觉得自己与唐玉树之间,没有差到遥不可及的距离。

    -

    工作就这么陷入了卡壳的状态。

    隔着电话唐玉树沉吟了好久。约莫是大量的思绪在脑中运行,造成了内存消耗过度,男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对电话那头安排道:“那这样——先别急。我们都再想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再通一次话。”

    “也只能这样了……”

    那边挂断了电话。

    从工作里暂时逃出来,唐玉树端起自己的榛果拿铁,转头看向林瑯。

    林瑯手里的美式咖啡太苦,抿了十余口,液面也没见下降。

    “不爱喝吗?”

    “苦……喝不习惯。”林瑯放下杯子。

    “那你喝我这杯吧——我这杯太甜了!应该合你口味。”唐玉树就手把杯子推了过去,端起林瑯那杯美式叼着吸管就“咕咚咕咚”吞下一半。一边喝,一边望着林瑯笑。

    林瑯不知道唐玉树在开心什么。如果自己面临这么紧迫又难解的工作,大概是会变成一颗地雷,谁碰炸谁。

    “你还要回教室去吗?”

    默默地端起唐玉树握过的杯柄,林瑯想了想才摇头:“电脑你需要用多久?”

    “能……用到12点吗?”

    林瑯抿了一口唐玉树的拿铁:“可以啊。”——你想用多久用多久。

    林瑯对自己很诚实:对于唐玉树这个光芒一样的存在,林瑯知道自己有所欲念。

    想和他待着,能待多久待多久。即使唐玉树此事心事缠身,注意力不能放在自己这边。

    “我们也只是放电影不讲课。电脑你就拿着用吧,我不回去了。”

    “那可太感谢了!”唐玉树感恩戴德,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我得怎么谢谢你?”

    林瑯趁机故作轻松的口吻:“免了我那200的外债。”

    “啥子?”唐玉树没能立刻弄明白“外债”。

    本就心虚的林瑯连忙放下杯子:“我开玩笑的。我……晚点就给你转过去。”

    确实不想占他便宜,可吃紧的财务状况已经让林瑯实在无力负荷这一笔“天降横债”。

    没想到唐玉树不解的只是:“你什么时候欠我钱了?”

    林瑯提醒他:“酒店。”

    “哦哦。”迷糊的唐玉树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又乐不可支道:“你真的太客气了。你要非得跟我算这么清的话,那我就故意占你便宜——我多多叫你出去喝酒,就咱俩人,喝到门禁,然后我就趁火劫带你住酒店。住一次我跟你收500,每周一次,那我每个月就有2000的外快了!”

    林瑯被他逗乐了,虽然没笑,却在嘴上揶揄他:“你真不会做生意——你赚我这2000块,你自己不也得掏2000多?更别提每次为了算计我的那点儿钱,还要莫名其妙地花钱买酒。”

    遭到嘲笑的唐玉树有点不好意思:“还是你聪明!”

    插科诨一通之后,唐玉树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一个有工作的人,又把视线放在屏幕片刻后,唐玉树再度垂头丧气了起来。

    像一只丢了骨头的狗——就连头上那双低垂下来的狗耳朵都几乎要实体化地出现在林瑯眼中了,于是林瑯不免嗤笑一声。

    遭到唐玉树又怒又哀的眼神攻击:“你聪明不是?你来帮我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着还把电脑转成了一个林瑯和自己都可以看得到的角度。

    林瑯心想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却还是因着唐玉树的求助,滑动着屏幕上的帖子简单过了一遍:事件是两个科技公司的CEO在社交网站上吵起来了。雷音科技研发了一款儿童智能学习机,作为竞品公司的栗子科技CEO于是站出来调侃雷音科技CEO“仅有学文凭居然还想要教初高中生做作业”。

    唐玉树给自己看的便是栗子科技CEO发一条微博:一篇千字左右的檄文。

    栗子科技和雷音科技林瑯都知道,两个国民度挺高的电子设备品牌。

    只是……林瑯有点茫然:“什么是儿童智能学习机?”

    唐玉树解释:“就是类似智能手机的一种机器,专门是给学生用的。里面有教辅资料、题库什么的;还可以扫描作业给学生的作业分——我妹妹就有一台,但她都拿那个当随身听来用!”

    “所以……你们是服务于雷音的公关公司,要替雷音CEO骂回去?”

    唐玉树点点头:“是啊。”

    “为什么……要骂回去?”在林瑯眼里,“两家有头有脸的CEO这么对骂……不是很像无聊的孩子吗?有失风度还贻笑大方。”

    唐玉树摇摇头:“其实目的不是真的要互骂。事情是这样的:雷音和栗子两家都做了儿童智能学习机,但雷音家的学习机上市速度快,企图用先手优势来瓜分市场。栗子科技赶不上雷音科技的生产速度,但又不甘心让雷音科技霸占市场,所以便站出来争夺存在感。栗子科技CEO整套动作的潜台词其实就是在大喊‘大家别忘了我们栗子家也即将上市!’。可是雷音这边又不甘心花了好几百万造的势被栗子科技蹭了热度,于是当然就要抓住这个机会,借力力地宣传自己的新品,夺回大众的注意力!”

    一通解释好像把林瑯唬住了一般。他沉默着没话。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