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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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唐玉树不依不饶地拉着林瑯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林瑯才不得不言简意赅地给他解释了一下:“我俩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你,围着称赞了半天他的身材——结果不是你。”

    唐玉树乐不可支,笑了半天。笑着笑着却不乐意了起来:“等等——什么意思?是我背肌没陈逆帅吗?不可能——我是一直练的,他早不练了!他坐办公桌,都要有肚子了!”

    再老实的人都会有出卖兄弟的时候。

    林瑯看着唐玉树那副样子忍不住地笑——认识了这些人之后,自己笑的频率变得异常高。

    “是在夸你。”

    “夸我?”唐玉树努力地复盘了一下事件逻辑,还是晕头转向地:“那顺儿走的时候,表情怎么怪怪的?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怎么?怕顺儿失望?”林瑯揶揄他。

    “啥子乱七八糟的。”

    “那你在这儿纠结啥?”

    “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行了。你的背肌比较帅——对了,伤好了吗?”

    “没有。”完唐玉树把T恤往起一搂,把后背晾给林瑯。这次不是像之前擦药那种弓着的姿势,是挺得板正,还在努力地挤着他的脊柱沟。“给我擦药。”

    心思太明显了。

    林瑯拍了他后背一下发他走开:“早好透了!”

    只顾着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却没注意到那个被遗忘了的男生不知何时早已醒来。

    陈逆开口,目光里满是幽怨:“你俩耍你俩的,干嘛伤害我?”

    -

    周三这天没课。

    离12点还有十分钟时林瑯先去了食堂——避免在高峰期被人挤来挤去。

    好饭落座的时候唐玉树发来消息:“你在哪里呀?”

    林瑯回他:“食堂。”想了想又问他道:“你下课了?”

    “嗯。有人跟你吃饭吗?”

    “没有,我自己。”

    “那我去找你。”

    “好。”林瑯回完他放下手机。但眼见食堂门里涌进来的人渐多,林瑯又拿起手机问了唐玉树一句:“你想吃什么?”

    对方回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哈哈。”

    “哈啥?你想吃什么?我趁人少帮你先好。”

    “就点离你座位最近的窗口就行。”

    还挺会替人考虑的……林瑯回复了一个“嗯”,给他叫了一份牛肉面加肉。

    因为唐玉树挺壮的,所以应该是需要吃很多。

    赶来落座之后唐玉树就得到了现成的面条。没动筷子,反而是拿着手机对着那一晚平平无奇的面摆拍半天。

    林瑯催促他:“你要是继续这么磨蹭我就不等你了。我得回去整理东西,晚上要去见客户。”

    “去哪儿?我去送你。”

    “……”

    “不是专门送——我正好要去公司。”

    ——不是专门送,那你怎么知道我们顺不顺路?

    但林瑯没有拆穿他。

    最后还是只让唐玉树把自己送到了附近地铁口,就先让他回公司去了。

    “别因为我耽误你的工作。”

    林瑯这么交代完他,像赶走一只黏上自己的流浪狗一般、目送唐玉树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是的。虽然没有挑明那个答案,但相处模式已然进入了双方都期待的那种状态。

    没有坦白,没有仪式,没有明明白白地确认彼此身份。虽然都没有,但是答案在一起看星星的那个夜里牵了手之后……仿佛都清晰了起来。

    对于林瑯而言这样挺好的,什么都没有,意味着还有一条退路。

    哪天真的被唐玉树推开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客气地、不太丢人地告别。

    那夜的牵手……林瑯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了唐玉树,只是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话术:“在龙泉山,夜里我醒来上厕所,发现咱俩握着手。”

    “哦。是我握的。”唐玉树很坦白地。

    这段对话发生于睡前。当时寝室里黑着灯,两人各在自己的床铺,各怀自己的“鬼胎”。

    “为什么?”

    “那时候的你,看着太孤单了,我想帮你。”

    “哦。”

    “你不是过吗?你这样的人,需要我这样的人。”

    “我的是陈逆。”

    “你的是你自己。”

    他的没错——林瑯的是自己。

    “况且……我了我愿意给你当大雨的替身。你很孤独的时候,大雨会牵你的手吧?”

    “会。”

    唐玉树猜对了林瑯的心思,于是更加大胆地了下去:“我羡慕他。为什么羡慕他,因为当他就可以被你……”

    “睡觉吧。”林瑯。

    这三个字遮盖掉了唐玉树口中最后的那个“吻”。

    遮盖掉比较好——面临临门一脚的时候,有些东西,林瑯还是不敢承担。

    哪怕神已然偏爱地为你垂落天梯,可万一他改变主意,你就会是摔落成粉身碎骨的结局。

    万一。

    -

    从春熙路地铁站出来的时候,林瑯又接到了唐玉树电话。

    林瑯“不厌其烦”地接起来,还没来得及招呼他,唐玉树就挂了。

    林瑯吓了一跳,差点脱手摔坏了这个破烂不堪的老手机,赶紧给唐玉树回去。

    唐玉树接了起来,在电话那头“嘿嘿嘿”地笑。

    “你怎么了?”

    唐玉树嬉笑:“没过脑子,拨通了才想到你好像正在谈事情——现在还在谈吗?”

    “我才刚到。”林瑯舒了一口气,回他。

    “那地址你发我个,我过去接你。我回了公司来陈逆才跟我今天没啥工作——我去找你!”

    “那你先回学校吧,我见完编辑就回去。”

    “不!”唐玉树纠缠不休:“你在太古里不是?那里有家烤肉——我想吃烤肉,你陪我去不?”

    “去去去。那我挂了电话之后给你发定位。”这才发掉这一通纠缠。

    编辑约自己在一个精致的咖啡馆里。

    落座的时候林瑯才惊讶了:原来合作了这么久的编辑居然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因为这个编辑总喜欢单方面对林瑯分享自己“坎坷情史”、大聊各种“臭男人”的关系,林瑯下意识地误以为编辑是个女生——刻板印象实在不该有。

    每次编辑长篇大论地对林瑯倾诉苦水,林瑯都听不进去——别人的家长里短林瑯实在没有兴趣。但为了维持关系,还是轮番地用着“真的吗?”、“怎么这样……”、“哎”这三句话做回应。有的时候林瑯想:通讯软件如果推出一个自动回复功能,林瑯只需要设置这三句话,估计编辑就可以活生生地对着自己的头像大谈一整天。

    于是林瑯有点儿迷惑:“您是……[花容月貌]编辑……吗?”

    那肥腻腻的编辑看着林瑯也愣了半天,笑了起来:“哎呦我哪有什么花容月貌,是[花容月下]——你是林瑯?”

    “我是林瑯。”

    “哦……”编辑点了半晌的头,:“哇你长得真好看——哎呦,你好像没发过照片儿吧?我都不知道你长得这么好看!”

    “哦。”林瑯点头:“我不太喜欢拍照。”

    客套完,花编辑就递来酒水单,开门见山地问林瑯:“你那本稿子,我想收——你觉得多少钱合适呀?”

    林瑯把酒水单粗略扫视了一下:“白水就行——价格……我都行。我自己的第一本书嘛,公司能尽心做好就行。”

    要不是我实在缺钱的话,您不给钱都行——林瑯是这么想的:至少在履历里添这么一笔,多少算是让自己上一个台阶了。

    “是这样哈——”花编辑解释道:“其实这本书不是公司想要,是我想要。我的意思是想问你看看:愿不愿意全版权出——包括署名权。”

    林瑯又愣了。

    “你可以考虑一下——稿费这边我们可以给你很多。”

    “很多”二字又晃动了林瑯一大把。思忖几秒,林瑯又确认了一遍:“那书不能写我的名的话,是要给别人吗?”

    ——我成了枪手的意思?

    “就是‘你成了枪手’的意思。”花编辑倒是坦白,他:“对,其实是赵妍妍想要这个稿子。”

    赵妍妍,就是林瑯帮她代笔写过书的那个女网红。

    林瑯其实有点生气——本还抱着幻想“编辑专程来成都见我应该是很郑重地想要做我这本书”,可现在真相却是“想要服我当枪手”……生气归生气,自己为数不多的业内资源林瑯还是不敢得罪,稳了一下情绪,林瑯试着提出了一个方案:“我可以给她重新写一本。她要的那种书,我埋头做,一个月可以写三本。”

    “她就是想要。”花编辑笑了笑,又重申了一遍:“这本书和公司没关系哈!只是我私下帮赵妍妍来跟你沟通而已。”

    花编辑把这盆脏水跟公司撇开得挺清白。但林瑯明白:和公司怎么可能没关系?赵妍妍是你们温文的签约作家,钱还不都是你们在赚?

    其实赵妍妍非想收这本,她的动机林瑯也能懂——作家圈有个不明着摆到台面上来的鄙视链:[会构架剧情的编剧或家]优越于[随笔散文作家],再优越于[游记、科普等功能性文学作者];类似于演员圈里[拍电影儿的]比[拍电视剧的]更拽一点儿,而[演过舞台剧的]则前两者都瞧不起。

    ——行当里的陈腐匠气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赵妍妍还挺有“上进心”。

    花编辑观察着林瑯的表情。见男生沉默着不话,他又笑了:“哎呦你不着急拒绝我哈,可以先考虑着。稿费这边都好、可以很多——你现在在读研对吧?有别的收入吗?”

    林瑯心虚地:“有……”

    “嗯……”花编辑抿着咖啡:“她收了的话,开的价格够你在成都读研的两年内不愁吃喝、安心写稿子。”

    “两年内不愁吃喝”这个条件又晃动了林瑯一大把。

    林瑯迅速地算了一笔账:自己一个月目前的伙食预算是600;如果添补到800,早饭可能就不需要啃隔夜的硬馒头了;如果添补到1000呢?1000乘以24个月是两万四。林瑯于是抬头问花编辑:“能有三万吗?”

    编辑愣了一下,促狭地笑了:“当然有得谈啊傻瓜!”

    林瑯看着他笑了好半天,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越听越心虚:他是嘲笑我报价过高、不自量力吗?

    心虚着,花编辑探过身来拍了拍林瑯的手,了句:“哎呦你先算着,我去上个厕所。”

    -

    直接把自己珍爱的这本稿子变卖,林瑯其实心不甘情不愿的。

    可如果“三万”可以即时到账,林瑯又着实有点动心。

    三万。

    两年内,一个月一千。

    还能给自己存点儿救急用的。

    这厢林瑯正精细算着,那边唐玉树又发来消息:谈得顺利吗?

    林瑯回复他:还挺顺利的。

    唐玉树:我已经到了太古里,我在外面溜达溜达,等你。

    林瑯回他:嗯。快结束了,你别急。

    唐玉树:不急不急。嘿嘿。

    回完唐玉树,花编辑甩着两双湿哒哒的手从卫生间出来了。落座回来时,他特别夸张地用兰花指向林瑯弹着手上的水珠,嬉笑道:“你要发达了!林美男!”

    林瑯只敢尴尬地笑着躲闪他:“怎……么了?”

    花编辑摇头晃脑地捻着纸巾擦手:“哎呦……刚刚跟你谈话吧,我就觉得你气质很好,长得又是真的好看;所以我一股脑儿冲动,就跟公司同事沟通了一下——你愿不愿以签我们温文的长约啊?我们包装你,稿子也别给赵妍妍了,你自己出道,好不好?”

    林瑯又愣了,端着的白开水差点没拿稳。

    “你这样——我……电脑在楼上。对,我就住楼上这个酒店。你要不要上来和我们编辑组的同事们视频面试一下?”

    林瑯还没回过神来。

    “别紧张嘛,都是自己人。”

    虽然很克制了,可林瑯点起头来还是连连停不住。

    “你再稍微等我一下。”林瑯把这条消息传给唐玉树,便跟着花编辑上去了。

    仿若这个[花容月下],是一束曙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