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得逞

A+A-

    前一晚入睡的时候没有脱衣服,翌日醒来时林瑯还是惯性检查裤子——干干的。

    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躺着。空调的温度适宜。腰上被盖了一段被子角。

    唐玉树,不在。

    寻到院子里来的时候唐玉树正光着膀子踩在梯子上端,好像在帮忙民宿做什么事。唐爷爷着急,拿着拐杖戳他屁股催促他赶紧下来。

    身侧,在檐下晒太阳的两个阿姨聊天:“那子的身材不错哦。”

    林瑯想笑,也因阿姨们的谈资,于是看向唐玉树的屁股。结果唐玉树远远地发现了自己,挥手冲林瑯招呼:“你醒了呀!吃点东西咱俩再回学校好不好?”

    “好。”不习惯大嗓门讲话,又怕他听不到,林瑯于是点着头回应他。

    阿姨们转过头来:“你们是学生?”

    “嗯。”

    “学什么的?——都这么好看。”

    我也好看吗?林瑯笑了:“影大的。”

    “哦!以后要当演员吧?还是模特?”

    和陌生人闲谈而已,于是林瑯信口胡诌:“我当编剧他当导演。”

    也不算胡诌——林瑯学的专业是编剧,唐玉树学的专业是广告创作……差不多。

    “有志气。”阿姨教了几句:“你俩能成!阿姨看好你们。我跟我这老姐们儿也是从学生开始搭档做事儿——这种关系最铁。一起成长的兄弟以后都会顺利。”

    “借您吉言。”林瑯客气道谢。

    吃了点东西唐玉树便带着林瑯准备回学校。

    看得出唐爷爷很心疼这个孙儿,专程送了出来,在唐玉树发动车的空当跟林瑯搭腔:“你算术一看就好。”

    什么意思?……“还行。”林瑯的数学的确不错。

    “有时间你教他,他算不清楚。”

    唐玉树乐了:“爷爷,我都读研究生了还做算数题?您操心青秧吧。”

    “青秧算数好!——你别岔!”唐爷爷拉起林瑯的手:“他以前爬高摔下来,把脑壳磕傻了;但是他人不坏,不欺负人!你跟他处处朋友。”着还摸出两块糖,放在了林瑯手心里,“他算术不好,你教教他。别让老师他。”

    拿人的手软,林瑯也只能连连点头答应老人:“好。”

    唐玉树也赶紧保证:“放心爷爷,他教我算数,下次回来你考我。”

    老人这才安了心:“去吧,心点儿。”

    发走了爷爷唐玉树才解释:“我爷爷有点糊涂了。一会儿知道我在读大学,一会儿又当我是孩子——那糖你别吃。我爷爷攒的太久了,糖纸都跟糖连到一起去了。”

    林瑯:“好。我收着。”

    “行。那你收着吧。反正收了就得教我做算术。”

    完唐玉树就“咯咯”地笑着,套上了头盔。

    昨天晚上唐玉树牵了自己的手——林瑯不知道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在感受到他看过来的动作时,林瑯迅速且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睛。

    唐玉树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林瑯想起他有个单手抓篮球的“绝活”,还冲自己显摆过。那时候两人还不熟,林瑯也没给他多么热烈的回应。昨晚他用手握住自己的手时,林瑯才感受到“手掌大”是一种什么感觉:是种握着会心跳加速的感觉,同时,握着也会心安。

    昨晚那个“牵手”,发生得也很莫名——当时两人吐露一段彼此的心声后,林瑯便把右手摆在了那里,只是想要想象一下和唐玉树牵手的感觉。

    所以,唐玉树伸来的手其实出乎了林瑯的意料。

    刚才林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他提起,现在上了车,一人一个头盔,又没了提的机会。

    林瑯不确定唐玉树的意思是什么。

    但没能问出口……

    也就算了。

    -

    长假结束后的学校整个都显得无精采,大概是都没能从懒散的气氛里走出来。

    因为接下了导师安排的撰稿工作,再加各自分别回归上课的节奏之后,和唐玉树的交集相对就减少了一些。

    遗尿症仿佛真的如同痊愈了一般,再没复发过。

    林瑯难免欣喜:人生中一大块沉重的负担被卸了下去。

    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无论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多好,“他尿床欸”这个话题永远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播开来。城镇上的人际关系网络格外简单,6人定律在这种维度里被直接了对折,学、中学、高中……这个话题以林瑯为圆心永久地驻扎下来,如同夏日的蚊子一般挥之不去。

    直到上了大学,林瑯还以为住在学校外面,不与同学们产生私生活的交集,就不会再被人讲了。结果开学第一天的新生报到处,几个眼熟的高中同学冲自己露出促狭的笑声时,林瑯就知道完蛋了。

    后来林瑯产生出了一种近似于“死皮赖脸”的处事习惯——先预设好自己将会遭遇的恶毒,然后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任凭你们如何传,也不作辩解也不显露分毫悲伤或者恼怒——化身成一团没什么反作用力的海绵,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施暴者的乐趣。

    非常有效。

    除了“再没尿床”这个好事之外,还有一件让林瑯心情愉悦的事情发生——之前过对林瑯的长篇有兴趣的那个“温文图书”的编辑,专程定了一趟来成都的行程,约了林瑯这周三见面,面谈的签约事宜。

    距离自己的梦想进了一大步。

    纸媒时代已然末造。

    2016年,含高校学报、公报、政报、年鉴在内、全国共出版期刊10084种。与上年相比平均期印数下降4.94%,总印数下降6.29%,总印张下降9.43%,定价总金额下降4.34%——纸媒时代的风云变幻从数据中可见一斑。

    庞大犹如温文集团者,也纷纷开始自断臂膀,腰斩了诸多文学类杂志;众家媒体开始付诸精力在各种新媒体平台开发和经营自己的官方账号,企图不被这个飞速变化的信息传播时代抛之于后;网络红人越来越多,网络事件越来越纷纭;海量的信息像病毒一般侵袭着人们的碎片时间,依托着虚拟传播环境迅速地渗透着每个人的生活。

    半年前赵妍妍因为一组照片获得网友的关注,一个月后她的个人美妆品牌便迅速上线;不到三个月后温文便为她出版了一本书。

    作为那本书的“代理孕妇”,林瑯曾有幸和赵妍妍见过一面——一个比照片上还要漂亮的女孩儿,叼着烟,骂骂咧咧地跟林瑯分享成名后的心情:“出版社嫌老娘字儿写得丑,居然给我寄了好几本儿字帖逼我练字儿,是怕签售会啥的写出来影响个人形象——我能有啥形象?我有啥形象那不都是别人给我套上的吗?”

    林瑯试图恭维她:“因为你那组照片拍得漂亮又有气质,大家自然觉得你应该是个文静端庄的大家闺秀啊……”——恭维得有点失败。

    好在当时赵妍妍也没多想,只是大大咧咧地笑着冲林瑯吐烟圈:“那是我朋友的朋友缺个模特,给我100块钱一下午,瞎拍的!你我没你这一身才华,高中就戳了学去当厂妹养家。谁知道那么突然就红了?现在经纪公司要给我出书,还得找你代笔——我也觉得对你来不公平。但你也别怨我——给你的钱管够,我自己现在也就想着能捞多少捞多少。反正我是这辈子都不想回厂子里工了——你知道吗?我们厂子里女澡堂的门上有条缝儿,是厂长刨出来的——你,恶心人不?”

    “是啊。别回去了。”林瑯躲开她嘴里的烟味。

    赵妍妍后来发展也算不错——纷至沓来的商业合作机会、广告、甚至于尝试涉足影视圈。

    林瑯还记得自己朋友圈里有个赵妍妍的“粉丝”,在赵妍妍的美妆品牌上线新产品的时候,发布过这么一条动态——“虽然知道是贴个牌子的三无产品,但是要支持一下我们家美妍!”

    林瑯当时看了觉得好笑,但又不得不承认——羡慕。

    CP值:商业性价比。她拥有,她便拥有了大好前程。

    这是一个可笑又荒谬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林瑯并不喜欢赵妍妍,可也对她讨厌不起来。

    -

    这天林瑯在主教楼上影视鉴赏课。

    临近下课前半时,身侧突然坐下了一个人。林瑯没太注意,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是个带着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黑色上衣男生。

    本以为是随便落座的陌生人,那人却拿胳膊肘撞了撞林瑯。

    这个动作让林瑯一惊,声地:“你来干什么?”

    可转过头来看着男生露出口罩部分的肤色雪白,林瑯才发现自己迅速高涨的情绪又迅速地失落了下来——欸……当然也不算太失落,来者林瑯也挺喜欢的:“顺儿?”

    顺儿雪白的手指勾下黑色口罩,露出雪白的脸蛋,雪白得让林瑯有点刺眼。

    “我找你玩儿啊少爷。”顺儿一脸神秘地笑:“中午要不要去吃烤肉?”

    林瑯很喜欢这个孩儿,没有半分讨厌的意思。只因自己误以为来者是唐玉树,所以这一来一回间心头上被砸出的失落感,不是那么容易填得平——当然这个心理活动千万不能被顺儿知晓,林瑯能想象得到他的做派——如果知道自己“不是少爷最疼爱的人”,他一定会演嚎啕大哭的戏码。

    好在顺儿跟唐玉树一样迟钝,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

    “我没这个预算。”林瑯坦白。

    顺儿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两张券,在林瑯眼前晃了晃:“不用钱。”

    顺儿是个有名气的模特,在社交媒体上有很多粉丝——“是这个餐厅开幕,想找一些有粉丝的网红试吃做个测评——好吃就给他们发个微博!不好吃……那就不用提了哈哈哈!”

    林瑯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安排,同意了:“那我就蹭你一顿。”

    下午回到宿舍的时候唐玉树在,光着膀子面朝里侧的墙,睡着午觉,还有些微鼾声。

    林瑯只是瞥了唐玉树的后背一眼,顺儿却大大方方地欣赏起了男生的背肌:“这线条真好看。”

    “咱俩明明刚吃完肉,你这胃口还没被满足吗?”

    “哪儿能一样呢?”顺儿吸溜一声口水:“这精品上脑,这里脊,这五花腱子……光是后背就这么可口,转成正面不知道得多香呢?——真羡慕你天天都能大饱眼福,看你们这屋实在是塞不下更多床了,不然我跪在宿管门口三天三夜都要申请加入601!”

    顺儿的言行举止一向夸张,逗得林瑯忍不住笑。

    林瑯心里想:你还真不用羡慕我……现在上课时间错开我才没了烦恼,你不知道放假那几天天天被他拉着一起去洗澡,为了坐怀不乱,我已经把《琵琶行》《长恨歌》都背过不下十几遍。

    “欸,少爷!一会儿醒了你替我问问他直的弯的,想追!”

    “行,我帮你问。”林瑯满口答应下来。

    顺儿很可爱——跟自己不一样。他爱憎分明,爽朗坦率。

    除了浮夸爱演之外,顺儿其实和唐玉树很像。

    自己如果出身在他们这种家庭……不,也不用,不需要有那么好的物质条件,只需要和睦温馨……也不用,只需要别有锒铛入狱的爹和精神失常的妈……也许自己也不会失禁,不会有梦中的虚幻伴侣,不会有这么别扭的人格。

    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和他们这些温柔有趣的人相处起来,至少自己能挺起胸脯吧?

    不用掩盖自卑,不用假装自傲。

    想着林瑯又不免兀自讪笑,觉得自己像极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

    看了一眼顺儿,他还在那里对着床上睡觉的男生的后背虎视眈眈着,林瑯有点发酸,于是开口玩笑着断他的疯魔:“实在喜欢你就包带走吧——你听他这鼾声,和他住一起能忍过一个礼拜我觉得那对他就是可歌可泣的真爱了!”

    见自己的花痴行径被林瑯调侃,顺儿也牙尖嘴利地还击:“那你跟他住了一个多月了,看来你对他才是真爱。”

    得了。把自己调侃进去了。林瑯笑着摆手认输。

    “那少爷,我就先走了——下午还有一场拍摄,等我回来找你玩!”顺儿道别道,临走前还是克服不了自己的贪念,突然伸手偷偷在唐玉树的后背点了一指。点完便像是被唐玉树的皮肤烫到了手一般,迅速抽回,揩油得逞的他原地踏起碎步:“太辣了太辣了!”

    林瑯每次都能被这个现世宝精准戳中笑点。

    “手感好吗?”

    “很好很好!”

    感慨完顺儿终于转身要离去了,步子刚跨到一半,就被门外拐进来的人给吓了一跳。

    拐进来的那个男生擦着脸——应该是去水房冲凉来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从毛巾缝隙里看到林瑯,突然亮了起来:“你下课啦?”

    “唐玉树?”林瑯挑眉,叫出男生的名字。

    “那……床上是谁?”顺儿惊呼。

    唐玉树笑,咧着一口白牙:“陈逆——我兄弟。昨晚赶来学校这边找我,一起在教学楼通宵做方案来着,现在睡着了。”

    顺儿的臂在不经意间吊起了一个高高的角度,手则无力地耷拉着。半晌,才甩了甩。

    ——仿佛不慎碰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怪东西。

    当然唐玉树看不懂顺儿那个动作,也看不懂林瑯憋笑的表情。

    被摸的不是唐玉树。

    林瑯看着顺儿逃跑的背影,实在忍不住“噗嗤”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