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拉扯

A+A-

    刚才在地铁里收到了[花容月下]的催促短信:“收你稿子的事儿行还是不行给个准信儿。”

    语气里再没有了之前的客气。

    林瑯心里不悦,但也不敢发作——毕竟那是自己唯一能接触到的出版公司……其实林瑯更害怕的是:自己如果得罪了温文,会不会也像路黎那样,被出版业的半壁公司联名封杀。

    回宿舍后林瑯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复。没考虑好。考虑不好。

    这本自己写得很用心,里面的角色自己也都真情实感地喜欢……直接就这么转给别人贴上别人的名字充当了别人的作品去,林瑯总觉得像极了一笔卖儿卖女的荒唐生意。

    唐玉树在宿舍外的走廊里接着电话——算了,那家伙,在这种事情的决断上也帮不到什么忙。

    在手机的消息编辑界面停留了很久,林瑯还是写不出只言片语的回复。

    并且越盘算着,[花容月下]那肥腻的胸部、刺鼻的止汗剂气味、轻佻的言辞……悉数都再浮出了脑海,直让林瑯喉头犯呕。

    好在手机屏幕上适时弹出一条新消息,将林瑯从强烈的不适感中拽了出来:

    “林瑯学弟,我是你们助教——叶子学长,你还记得我吗?”

    叶子学长?林瑯从回忆里检索,须臾后对上了脸——那个总帮自己所在的研一班同学辅导作业的准博士生,人很好,真名叫什么林瑯没有注意过,但记得同学们都叫他“叶子”。

    “学长好。我记得您。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留意你很久了。恕我冒昧,这次我是管教授要到的你的联系方式,我记得你比较擅长文字创作,也拜读过一些你的作品。我负责校刊主要编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编辑团队,负责稿件的编审工作。另外偶尔也需要你做一些文字创作。你有兴趣吗?”

    可以啊。但是……有钱拿吗?——林瑯思索着,手机再次震动。

    “来惭愧……校刊编辑组的经费不高,每个月只有1500的补贴。如果你愿意在校刊上抽空开个文学作品鉴赏主题的固定专栏的话,还可以有500的稿费。另外的福利补贴什么的学长也会替你尽量去争取的。”

    ——每个月只有1500的补贴。

    那个“只”让囊中羞涩的林瑯不由地发出苦笑:1500在你眼里难道很少吗?

    林瑯回复了一条:“我愿意。什么时候方便见面谈谈工作细节?”

    “下午3点,主教楼下的咖啡厅,可以吗?”

    “好的。”——真是……交好运了。

    -

    这边林瑯放下手机之后,唐玉树正好也讲完电话回宿舍里来了,一进门就拧着眉毛不话。

    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苦恼的事情,但……林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过问的权限,于是只问他:“吃饭去吗?”

    男生点点头:“吃什么?”

    “想吃米粉。”林瑯点了唐玉树爱吃的菜:“我请你。”

    唐玉树那两条拧巴着的眉毛于是舒展了开来。

    米粉开在影大食堂的二楼。二楼,曾是林瑯从不敢踏足的“高消费区域”。

    其实一锅双人份什锦米粉36元,在这种大型城市的物价水准下着实称不上“贵”,可“36元”,比林瑯一天的伙食预算还多出了6块钱。

    唐玉树这种贵公子跟自己待在一起的时间里,总让他迁就自己的鹑居鷇饮,又或者总让他掏腰包cover两个人的餐费,都让林瑯心里不太安然。

    既然今天接到了“月薪2000”的一份工作,那就请他吃一顿米粉……也算不上挥霍。

    更何况……先不论床笫间“谁一谁零”……既然坐实了“唐玉树的男友”这个身份,不能大宴宾客不提,哪有第一天就带着他吃糠咽菜的道理……

    “脸怎么红成这样?”

    思绪被端着热腾腾的米粉锅落座的男生断,林瑯才慌乱着抬头:“哦!呃……饿的!”

    “那就开动!”唐玉树乐不可支:“你得好好补补身子,你太瘦了!”

    “瘦……?”被他谈及身材,林瑯一时间不知道这在他眼里是喜是恶。

    唐玉树不知道敏感的林瑯因为自己的一句评价,心头起了鼓,只给林瑯碗里夹来一大筷子肉:“老人‘二十三,蹿一蹿’,我得好好喂你,你还有两年的机会超过我的个头儿。”

    ——原来是心疼自己。

    嚼着唐玉树夹来的肉片,林瑯回应他:“我对186可没有执念。”

    “不长个子就长长肉——太瘦了。抱你一下都怕不心把你撅折了。”

    “你点儿声!”

    “哎……下午我得回公司去。有个新案子进来了,我得帮忙。”

    “所以刚刚是在烦这件事?”

    “其实也不是烦。我挺乐意上班的——就是不想见不着你。”

    “你点声!——那一会儿你怎么走?我送你吧。”

    “不用送我,你忙你的事情就行——陈逆去酒店开我摩托来学校载我。”

    “哦。”

    “但是我可能……周一上课时才能回来。上完课晚上估计又要回去——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公司?”

    “我去做什么?”

    “就待着——你有别的事吗?没有就和我们一起待着好了。”

    林瑯想了想自己的状况,摇头:“不用了……。”

    “呜……”唐玉树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那这几天我怎么交公粮?”

    “你点声!”林瑯四下看了一眼,幸亏早过了餐点的关系,食堂里没什么人,“不用交不用交,我轻徭薄赋……”

    ——你好歹也让我缓缓。

    得知林氏王朝没有苛捐杂税,可唐玉树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我们做新媒体的,都是中午才上班,下午和客户对方案、安排执行,通常最早都是晚上6点以后做执行……甚至大部分时间是8点到10点——你知道:下班放学了之后社交媒体的流量才大,我们的宣传才更有效——等执行做完了,学校就门禁了。我最近两周都只有三天有课,就算白天回来了,也得上课,不一定能和你待着。”

    林瑯听了也觉得有点遗憾——要是在时光最闲的年纪遇到他就好了;终日腻在一起,没完没了地亲昵。这样,哪怕日后他走了,自己够本儿。可是现在各自有柴米油盐需要顾虑,并不能爱得太简单纯粹。

    林瑯回他:“没关系,可以在你回来上课的时候一起吃午饭。”

    “那这样呢?你陪我去公司,我给你找个工位,你写你的稿子,我不扰你。晚上我们住陈逆家,你不用跟他客气。每天早上我再送你上学,晚上接你去公司——怎么样?”

    “我……不方便住别人家。”

    “为什么”问出口之前,唐玉树想起来:林瑯有遗尿症。

    林瑯回复得淡然:“没关系,我们可以通电话。”

    林瑯没什么脾气,可气氛却让唐玉树不敢再死缠烂了。

    只是愁眉苦脸地嚼着饭,好半天之后脸红了:“就觉得……咱俩刚那啥……我就跑了——感觉还挺对不住你的。”

    这种事情上林瑯显得落落大方:“别这么……你也没占便宜我也不吃亏。”

    “你不介意就行,我主要是怕你需要我。”

    是需要你,但……“我不介意。”

    唐玉树丧气起来:是我介意,是我需要你。

    林瑯总是冷冷淡淡的。多数时候是自己出手,他接招而已。

    哪怕是昨夜那种最纵情的关头上,他才稍微褪下了虚张声势的模样,袒露出一丝人性,忍不住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或者后背,对抗着自己的侵略带给他的些微不适;但俄而便又迅速地松手,重新回到克制的态度,向自己心翼翼地确认:“有没有弄疼你?”

    唐玉树心疼他:“是我刚要问你的……弄疼你了吗?”

    “没有。”他这么。

    不知道他是在撒谎还是真话。

    唐玉树知道这种个性的成因。

    唐玉树不嫌他冷,但会怕他自己冷着冷着就又重新封冻了起来。

    陈逆响了响唐玉树的电话示意“到达”时,唐玉树擦干净嘴巴抱起头盔起身,还恋恋不舍:“你好好吃完,别浪费。那我走了……”

    “嗯。”林瑯点点头。

    走出去几步时,林瑯喊住了自己:“等一下——”

    转头:“怎么了?”

    “脚没好之前不许骑摩托。”林瑯这么交代道。

    虽然他冷,但他心疼我——唐玉树于是回身立正站好敬了个礼。

    成功地又收获到了“林瑯的笑容”一枚。

    -

    目送着唐玉树拐下二楼去,消失之前还冲自己没完没了地再挥了一次别——林瑯觉得唐玉树实在好笑。

    如果不是他脚踝肿了,怕是这时候他还要跳起来投个并不存在的篮球。

    简简单单的大学男生是他,能支撑一个公司的职场精英也是他。

    虎头虎脑的少年是他,踏实可靠的男人也是他。

    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存在于那一副皮囊里,却能统一得一丝不漏。

    林瑯笑着,半晌又觉得鼻子酸。

    ——他该是高悬于星河上的朗月,却甘愿守在自己身边耍着白痴逗自己笑。

    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突然成了真……却在人生中最该笑的时候,诸多苦难的往事反了酸。

    林瑯又回想起昨夜他们拥在一起的时刻。

    起初还忘乎所以地沉湎于与唐玉树欲壑难填的翻覆之中。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像是唐玉树的一个虔诚信徒,用自身作为歆享,将自己供养于他的面前,换得了天神的欢愉。

    能取悦他,自己便狐假虎威着、一并也不再是低微卑贱的人了一般。

    可到后来,心头的欲求又渐渐随汗水蒸发掉了一般。切肤相拥的这个男孩,顿时间又变得单薄,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哪怕用力地拢着唐玉树滚烫结实的身体,却还是无法让冰冷的心头顺利回温。

    又满足,又空虚。

    唐玉树是高悬的朗月,是纯粹无比的天神。

    今夜他自甘沦入凡尘里,纡尊降贵地与自己这等魑魅合谋一宿缠绵,可天亮之后呢?

    他还在吗?

    他要是走了,重回了天上去,还会回味自己清冷的体温吗?

    林瑯突然心生罪恶感,觉得自己弄脏了清澈的神明……

    于是林瑯独自从欢愉中走神出来,侧着脸望着窗帘、望着窗帘罅隙里透过的羸弱光芒,再不投入了。

    任由唐玉树还沉溺欢欣之中。

    林瑯记得那时候唐玉树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缓了几分动作,向自己关切:“在想什么呢?”

    在想什么……林瑯回答不出来。自知扫兴,可消弭不掉自己的恐惧感。

    他还在用温言软语纠缠着自己:“弄疼你了吗?不舒服吗?”

    林瑯摇头:“都不是。”

    “那是……累了吧?我们睡觉。”

    “好。”可能是自己累了。

    唐玉树皱着眉关抽离开来。可那同时……唐玉树好像把自己神魂中的一部分也抽走了一般。

    他俯身下来吻自己,“以后还多的是机会。怪我太上头了,没照顾好你的感受。”这句话的时候,他额头上落下来的豆大汗珠掉下来,迷了林瑯的眼睛。

    林瑯伸手去抹,才觉得眼眶生疼。于是捂着没再松开。

    林瑯知道自己这样煞风景,可情绪是堵不住的。

    凉薄了二十年……

    为一个人彻底变得柔软,不是一件轻易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