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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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瑯心底里舍不得跟唐玉树吵架。

    趁房间里的气氛安静了下来,就先去卫生间洗澡了。

    唐玉树赌着气,窝在床上摆弄着手机。

    给陈逆发了一条消息:“闹别扭了。”

    “是因为我给他转钱,所以他生气了吗?”

    “不是……他没生气——好像刚才一直是我像个憨憨一样在发脾气。他全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唐玉树丧气地回陈逆。

    除了最初认识的时候林瑯对自己发过脾气,成为恋人关系之后,林瑯却反而变成了一个没脾气、甚至总是“过分懂事”的伴侣;哪怕两人之间偶尔有摩擦,微的火花也都会被林瑯不着痕迹地轻轻捻灭——“这才是问题!”

    陈逆不解这为什么会是问题:“这不是明林瑯很成熟吗?”

    “就……想被撒娇、被依赖、被耍一下性子啥的……”

    陈逆用满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表示自己被唐玉树的脑回路逗得有多乐。

    见陈逆笑得那么猖狂,唐玉树更气了:“我搞不懂他为啥子不许我对他好!我就觉得……他越是绷得紧,那就明跟我越有距离!就觉得……其实随便再来个对他好的,他也愿意跟了去!”

    “你这是当局者迷!”陈逆没再继续嘲笑唐玉树:“我看他明明就喜欢你喜欢得不行!”

    唐玉树呆了几秒:“咋个嘛?”

    “刚散伙的时候,你不是尿尿去了吗?”

    “嗯。”

    “等你上厕所的空档,我给他钱,他不要,他你是他的‘恋人’,所以拿钱反而生分。”

    “你他奇不奇怪?我给他点儿什么,他就都如数奉还!他给我什么,却死都不肯我还他!”

    “他绝对爱你,你放心吧!”陈逆这般了保票。

    如果面前有镜子,唐玉树就能看到此刻自己的表情多古怪——明明眉关还因为跟林瑯赌气而压着,嘴角却因为陈逆的话咧得老高:“哦,那我信你……”

    但陈逆这个“兄弟”的义气让唐玉树感动不过三秒:“但凡咱俩摆在那儿被选,智力正常的都会选我。脑子那么灵光长得那么好看却还受得了你这种憨憨的,那只能是真爱!”

    唐玉树回他:“爬!”

    陈逆又给唐玉树发来满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玩笑开够了,陈逆认真交代了唐玉树一句:“我看林瑯是个极聪明的人——但,有些事情上处理得也挺笨。你哄哄去吧!”

    “要的!”像是被了一针强心剂,唐玉树于是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

    -

    酒店的洗手间没有门。所以林瑯冲澡冲到一半,唐玉树就畅行无阻地冲了进来。

    他拉开玻璃门,气势汹汹但红着一张脸:“我来道歉的。”

    “道什么歉……”虽然不是没被他见过,但林瑯实在有点害羞。

    “想给你开工资让你来我们公司工作——这个主意我出得不好!我以为我已经顾虑得很周全了,没想到还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反省了!”

    “花洒水声太大,听不清……”

    “我承认我吃你学长的醋!我气自己没能就找到你——现在这个年纪的我有公司要负责,没办法跟你一直待在一起。我一想到这个,我就着急!一着急就憨,了不好的话!”

    “没事没事!”林瑯有点哭笑不得,算先发走这个家伙:“好了好了你先出去!”

    唐玉树纠缠不休:“我等不及!我反省好了就一秒都不想跟你赌气。”

    林瑯觉得自己又在哄孩儿:“行行我知道——你站远点儿,衣服都弄湿了。”

    “那我脱了!”

    罢也不容林瑯抗拒就扒干净自己,一并死皮赖脸地挤进了局促的空间里。

    唐玉树紧紧抱住林瑯,用狗鼻子在林瑯脖子上嗅来嗅去。

    林瑯被他弄得痒痒,却推脱不开,笑骂他:“你腻不腻啊!”

    唐玉树的一脑袋碎短发淋了水,耷拉着还挺显乖。他摇头晃脑:“别嫌腻,这是补偿。”

    林瑯冲干净自己:“补什么……”

    “补……”唐玉树花了点力气想,想好便:“补我没跟你过话的前二十多年。”

    这句话又让林瑯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

    唐玉树总是这样。林瑯心想:这个人他喜欢你的时候,会无端地生出一种大包大揽的心态——一切关于你的未来、现在、甚至于过往,他都想要承担下来。

    这让林瑯觉得自卑:自己的凉薄自私在他的热忱坦率面前,越发显得面目丑陋。

    并不是不爱他。

    明明很爱他。

    可……偏偏就是找不到与他平视的底气。

    林瑯想起刚才回来的路上父亲来的那通电话——“生了你就跟没生一个样”;这样的话,会不会在未来某天唐玉树的嘴里出来?——“爱过你就跟没爱一个样”。

    林瑯不敢想象那种失望。

    我多丑陋,我自己看到也就罢了;我不想有一天你受够了我,用冷眼看着我,口中言之凿凿地数落我。

    因为好爱你啊。

    如果自己不是个千疮百孔的烂人,如果自己出生于一个温和的家庭环境,不需要有钱有势、普普通通就可以,甚至穷苦点也可以;有相伴扶持的父母,而不是“一个极端,另一个不是好东西”……他们爱自己,于是自己被爱过,于是自己知道要怎么去爱一个人——像设想中这样的话,我还有底气被你拥有。

    你爱得热忱无畏,我爱得草木皆兵。

    你乐乐呵呵玩耍的年纪,我正在忙着从衣服上努力地拍掉母亲的血……我们不一样,可谁都没有对错,只是……

    玉树可爱,但不配自己来爱。

    唐玉树了好话,可怀中的林瑯却没有反应。

    他背对着自己;单薄的身躯似乎比刚拥抱他时,还低了几分温度。他有点不易察觉地发着抖,仿佛抱着他的自己,并不是他能够放松依赖的恋人,而是执掌法度的严苛审判者、或索他命的无常鬼一般……

    唐玉树有点害怕,轻轻地掰过林瑯的脸,使他转过来几分,使他的眼神能被自己看到。

    于是林瑯侧过头来。

    唐玉树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流落在林瑯的脸上,他却执拗地不肯闭眼:“不然我们……别当恋人了。我们……分手吧?”

    唐玉树没话。

    “你应该找个出生在好人家的孩,会对你好的那种……你去找吧。等找到了就告诉我,那时候我们再分手……不是现在,好吗?可以留着我当替补,要是你不够喜欢他们、想我的话,就叫我。我随叫随到……去找吧,留一点你给我就可以。”

    林瑯完话,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唐玉树抱着他,只觉得那种无措的颤动透过皮肤震进了自己的心里去,慌得厉害。

    他看了林瑯很久,他:“林瑯。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才发现我自己也会有无助的时候。”

    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剩下林瑯默默地擦干身体,穿好纸尿裤和衣服。

    唐玉树背对着自己安静地睡在一边,林瑯躺在另一边睡下了。

    难受,也没后悔。

    -

    林瑯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

    梦里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堵在一扇房门前,冲林瑯砸来什么东西。

    林瑯吃了痛,却只顾着抬头看那个身影——是自己的大雨终于回来了!林瑯才要开心,又迅速察觉到那个身影他不是大雨——大雨应该是被他捉住了,被他藏在他身后的房门内。

    梦里的逻辑混乱模糊,可梦里的林瑯笃信无比。

    那人挡住房门,不放自己过去。他:“你连护他周全的能力都没有。”

    林瑯认罪画押:“对。”

    “你不配留着。”

    林瑯点头:“对……”

    “所以你走吧。”

    林瑯心想:好。反正我有了活生生的唐玉树——大雨只是个影子。精神科医师告诉我了,大雨只是我编出来的,是假的,是早该长大、早该摆脱的。

    可猛地一顿,林瑯又觉得里面关着的,好像是唐玉树。

    梦总是这样毫无逻辑——这么想着,林瑯也就这么认定了。

    房门里关着的是唐玉树,那就不能不要。

    梦里的林瑯于是吓得跪了下来,给那人磕起了头,求他允许自己留下。

    磕着磕着,时空又全盘混乱了起来。林瑯听到母亲抱着自己跳楼时,目击者们的尖叫声;

    又听到唐玉树爽朗地唤自己的名字;又听到自己对他:“不然我们不当恋人了,留一点你给我就可以”;又听到唐玉树对自己:“林瑯,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才发现我自己也有这么无助的时候。”

    醒着的时候自以为理智地做了决定,可在梦里遇到了“离别情景”,林瑯还是后悔了。

    还在给这个拆散自己和唐玉树的人磕着头。磕着,又觉得下身一片温热。

    唐玉树的腿被一阵湿热的触感沾到,惊醒时,蓦地坐了一半起来——才发现自己和林瑯两人抱得紧紧。于是又躺了回去,怕动作牵动,弄醒林瑯。

    可……昨晚不是堵了气各睡一边吗?

    这边回想着,林瑯也醒了过来。他从惺忪的梦里脱身出来,见活生生的唐玉树在自己面前,无由地陡然抱住唐玉树,却又迅速松开。

    虽然有一阵子没尿床了,但还是惯性穿着纸尿裤入睡。可夜里也许翻身动作太大,纸尿裤贴好的部分被大片地剥离开。

    尿狼狈地洒了一床,还弄脏了唐玉树的身体。

    今天两人都有课,本该一起回学校的。看时间,现在是8:49——迟到了。

    许久没有复发过的遗尿症还又重新卷土归来……于是弄脏了酒店的床铺。

    被林瑯的拥抱放逐掉的唐玉树神色黯然,他:“你自己坐地铁回学校吧——我旷半天课,这些我来收拾。”

    林瑯也没抵抗唐玉树的安排,迅速地起了床去洗漱好自己。

    出门走的时候本想和唐玉树话,想反悔昨晚的“分手”,想道歉,想“我也旷半天”,想发毒誓给他“会努力学着爱你”……可唐玉树正在拆着床套,大片的布挡着他,像是把他隔在了时空的另一头。

    自己视野所及之处,只有床单上洇湿的斑驳。

    难堪极了。

    于是林瑯逃了出门去。

    作者有话:

    虽然这一段写过,但重新捋的时候……

    还是被林瑯的“自我拉扯”虐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