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凉糕
沈昭话音未落, 便已然背着秋斓直跃到另一座屋顶上。
秋斓定定望着周遭流换的风景,听着耳畔划过的风声,不由得又紧紧箍住沈昭的肩。
她浅声道:“你……心一点。”
沈昭顺着屋顶溜檐跃壁, 碰到巡城的兵卫从脚下走过, 便会朝暗处隐, 让人在夜里看不出丝毫踪迹。
宵禁的木栅于他而言如同无物, 堂而皇之地趁夜出行,对沈昭来仿佛是炉火纯青的事。
秋斓不禁又愣了愣。
她想起沈昭并不显虚亏的底气, 想起他骤然康复的身子,又看着他现下绝非常人能匹敌的身手, 思维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衔通。
她伏在沈昭耳边问:“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病?”
“你是装的?”
沈昭嗤笑道:“自然是装的。”
“夫人不愧冰雪聪明。”
秋斓又轻锤沈昭一把:“臭阿昭, 你又骗我。”
沈昭轻声道:“我的病是假没错, 但关氏下药和想我去死的心可是真真的。”
“我若还是全须全尾的,她可不得气死过去?”
秋斓闻言轻叹一声:“幸好我没同意搬回国公府去住, 不然可不就要被关氏发现了?”
她着又有些心疼:“你明明这么厉害, 为什么要一直委曲求全在别庄过日子。”
“这么多年,你心里该多难受呀?”
沈昭哂笑一声,并不答话, 只话题一转道:“先前不是你只要我一死, 你就能和满庆儿回家?”
“怎么,不盼着我死了?”
“不要, 我乱的,我才不想你死。”秋斓连忙道,“你现在没事,以后也一定会没事的,真好。”
“我是不能死。”沈昭幽声道,“不然你不就得守寡?能把恶名远扬的镇国公世子克走的夫人, 日后怕是不太好再嫁。”
“讨厌。”秋斓断道,“你自己去守寡好了。”
沈昭嗤笑一声,没再反驳。
又片刻之后,她才忍不住拍拍沈昭的肩:“阿昭,我们不这个,我问你件事好不好。”
“我总觉得我阿爹阿娘他们好像有事瞒着我。”
沈昭轻嗤问道:“怎么?被骗怕了?”
秋斓连忙否认:“才不是。”
“我阿爹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们就算有事瞒着,也一定有他们的苦衷。”
沈昭侧目:“那为什么这么问?”
秋斓把下巴轻轻垫在沈昭肩窝上:“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好怕,他们有天会告诉我其实我是被他们捡回家的。”
“先前杨先生帮我阿姊看病,我阿姊的弱症是娘胎里带的,可我瞧着我倒是健全的很,半点不像我阿姊似的体弱多病。”
秋斓又仔细想了一阵。
“而且阿爹沉冤昭雪,做了举人要去国子监念学,这是多光耀门楣的事?可阿爹偏偏一点都不开心,更不让我们到处宣扬。”
“但若是他不想做官,他又考科举考了十几年,常人哪有这般毅力?这又不通了。”
她浅浅叹口气。
“我从在陋巷里长大,以为我们也和邻里一样都是平头百姓。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祖父是内阁大学士,我爹曾经是官宦家的公子哥儿,只不过二十年前叫祖父从家里赶出来了。”
“可我阿爹人品也贵重,学问也高深,而且听那时候科举连考连中,相貌更是一表人才,京里的官家姐们各个寤寐思服。”
“我想不通有什么必须的理由,让他一定要被祖父断绝父子关系,从家里赶出来。”
沈昭不动声色地听秋斓了一阵,才又问她:“既然如此,那你阿娘呢?”
秋斓顿时语塞:“我阿娘……”
“我也不知道我阿娘是什么人,阿娘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家,更没有提过外祖。”
沈昭轻笑。
秋斓忍不住挑眉:“你快话,怎么又笑了?”
“还看不出来问题在哪?”沈昭语气如常,“你阿爹为什么愿意放弃荣华富贵,在南城的陋巷里过一辈子?还能是为了谁?”
秋斓微讶:“我阿娘?秘密都在我阿娘身上?”
她忍不住又皱起眉头。
纷乱的思绪从四面八方朝她脑海里涌。
秋泰曾她阿爹是因为一个“野种”才会出了秋家大门,午后的那些人贩子也秋家人都知道,秋茂彦家里放着个祸患。
秋斓眉头一沉:“可我想弄清这些事。”
沈昭嗤笑:“想知道便去问。”
“若是亲生的如何?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家人非得有什么生身血缘才做得成吗?”
秋斓被问得心里乱七八糟,抬眼却发觉沈昭已然背着他越走越远。
她忙慌慌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
沈昭言简意赅:“夜色深了,自然是要带你回家。”
“回家?”秋斓挑眉,“城门早已经关了,咱们怎么出城?”
“谁要回别庄?”沈昭轻嗤,“前面就是鼓街东的宁定楼。”
“你……”秋斓一惊,“你怎么知道?”
沈昭波澜不惊:“知道什么?”
“知道秋家的店在鼓街东?”
“还是知道你阿娘阿姊守着店,你日日是买东西往城里跑,其实都是回来照料店?”
秋斓眨眨眼,早已经目瞪口呆。
“你会算卦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昭唇角勾起几分弧度:“傻子。”
“下次再往别庄捎点心吃食,别拿盖了店名红章的油纸包。”
秋斓虽又被一句“傻子”叫得气恼,可终归反驳不得,只能气鼓鼓地别过脸。
不过时迟那时快,也没顾得上生太久闷气,沈昭便已然带她翻墙入居,进了秋家的后院。
秋家人早已然等得心力交瘁,连秋茂彦都从国子监请了辞赶回家来。
骤然见得有人进院子,还吓了一跳。
只是秋斓方被放稳在地上,便忙不迭叫了声爹娘。
赶回秋家的满庆儿连忙拉住秋斓的手上下量:“姐没事吧,吓死我了。”
“宏毅呢?宏毅怎么没回来?”
“宏毅还有没办完的事,明早就见着他了。”沈昭轻瞥一眼,又吩咐满庆儿:“去找点药油,你的姐手上被绳子绞得全是淤伤。”
“家中有白药。”德良连忙起身,“比寻常药油好用,我这就去拿。”
秋茂彦和秋夫人这才走到秋斓身边,心疼地量量女儿,方看向沈昭:“不知这位是……”
满庆儿连忙解释道:“老爷,这是世子呀。”
“镇国公府的沈世子。”
秋茂彦见面前的英武青年半分不似传闻中带着死相,不由得眸光一顿。
但他还不至于彻底乱下方寸,连忙插手作揖:“见过世子,多谢世子相救之恩。”
沈昭淡淡睨一眼,顿时冷声道:“免了吧,今晚见我的事不要声张。”
她瞧向秋斓,又朝秋茂彦道:“照顾好她,我明早再带她回去。”
秋母这边忙拉住秋斓的手:“饿不饿?克吃凉糕。”
“还想吃什么?阿娘现下就给你做。”
“凉糕就好。”秋斓笑眼弯弯,“我最想吃阿娘做的凉糕。”
秋母连忙笑着抹抹眼角泪花,点点头道:“我这就去拿。”
秋斓见秋母转身走开,才又凑到沈昭身边扯了扯沈昭的袖角。
“阿昭,别走,你也留下好不好?”不等沈昭张口,她便又仰头望着沈昭,“你总我是傻子,总不能是白叫的。”
沈昭眼中漾过一抹笑意,似乎是被“傻子”这个称呼取悦了,夹撷着兜帽的手指便不动声色松开来。
秋斓拉着袖子把沈昭带到桌边,秋母也已然将凉糕取了来。
“还请世子不嫌。”
秋斓一如往常把勺子塞给沈昭,朝他笑道:“尝尝吧,我阿娘的凉糕可好吃了,我都学不来的。”
“江米都仔细淘洗过,掺了大米磨浆蒸的。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把口感做的又脆又滑,别的地方根本做不出来。”
“连糖汁子也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放了薄荷在里头,又凉又甜,冰爽不腻。”
见沈昭从善如流地尝一口,秋斓便比自己吃了还高兴似的。
她这才沉了沉目光,将视线都转到秋茂彦身上,轻轻叫了一声:“阿爹。”
“今日绑我那些人知道不少秋家的事。”
“我们家留着祸患让秋家族人避之不及,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入了国子监却还闷闷不乐,为什么当初会被秋家扫地出门?”
秋茂彦皱起眉头,和善的表情顿时无影无踪:“孩子家,莫问这么多大人的事。”
“这些陈年往事,没什么好讲的……”
沈昭轻轻撩眸,看着秋茂彦沉声道:“秋举人,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还觉得瞒着便是对家人好?”
“从你这听,总胜过从别人嘴里听,也免得日后秋家拿捏起你们更有底气吧?”
寥寥两句,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再盯上沈昭锐利逼人的视线,秋茂彦忍不住一怔。
他下意识回头瞧秋夫人一眼,最终还是在女儿秋斓的央求下开了话匣子。
“阿斓奇怪也是人之常情。”秋茂彦选择了妥协,他叹口气轻轻摇头,“当年皆是因为婚事,我才被秋家赶出大门。”
“姝英她不是什么名门淑媛,当初是因着糟灾流离失所,所以才一路颠沛,流浪来京。”
“秋家看不上她的出身,更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个孩子,家中这才千方百计阻隔我们在一起。”
秋斓听得大吃一惊:“带着孩子?”
她忍不住心头冷了冷。
难道她当真不是爹娘亲生的?
“阿爹,那孩子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