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蟹黄豆腐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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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斓是至归缘的老板娘, 跟着耿承安安排的女管事莲娘待人接事,结识达官贵人是少不掉的必做功课。

    那些天潢贵胄都是厉害人物,吃食独爱精挑细选与众不同的, 话也都是一股子文绉绉的劲, 有时候话里有话当真是反应不过来, 故而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秋斓便日日起大早, 仔细梳妆扮。

    莲娘过,先敬罗衣后敬人, 穿戴规整描眉擦粉的女儿家总能给人留个好印象,不至于见一面就让人对至归缘生了不喜。

    天日渐冷下来, 连厚衣裳都是专门用好料子新做的。秋斓专门穿了件白花绫子短袄, 下身着姜黄色马面裙, 外面套件菘蓝方领对襟褂。虽简衣素饰不见攒珠绣花,倒却也体面干练, 站得到人前去话。

    立冬都过了好些日子, 那厢房里全都架了取暖的炭笼,势要将衣食父母们的食处熏个暖烘烘才作罢。眼下正是午市,秋斓跟在莲娘身后, 规规矩矩将几个厢房中的贵客们都见过, 终于才轮到最后一间。

    只是门还尚未开,里头的声音却已经传来。

    “你们这蟹黄豆腐羮底下尽是些碎豆腐, 怕不是尽拿边角料在应付?”

    “齐督公才走,你们偌大个酒楼,就做出这种东西?”

    “今日不管怎么,总得拿出个交待来。”

    莲娘在宁定楼中见多识广,显然是对处理这种状况手到擒来,她冲秋斓使个眼色, 便先推门赔上不要钱的笑脸走进去:“几位姐夫人消消气,千万别就这么一道菜坏了心情,不值当。”

    秋斓也跟着进门,却不料抬眼便正对上萧灵雁的目光。

    萧灵雁也怔了怔,登时沉下眉头帮腔道:“难怪这菜如此稀碎,原是老板就是个稀碎人。”

    秋斓笑着福了福:“各位贵客请莫急,也听我一句解释。这南豆腐本不是外头买来现成的,我们至归缘每天专门用新黄豆和甜树叶子汁自己点的,口味鲜甜不涩,配上蟹黄更入味,色泽也好,故而要比寻常的嫩些。”

    “我们是为着这个才专门把豆腐切成分块,绝对不会用边角料给诸位做这道蟹黄豆腐羮的。”

    萧灵雁却只翻着眼珠子冷笑:“分明狡辩,这般卖相的豆腐羹你们也好意思上来给客人?”

    言语间她伸手一拨,杯盘顿时落地,羹盏尽碎,厢房中一片狼藉。

    秋斓耐着性子轻叹口气:“甜树叶子的南豆腐若是不合萧姐的口味,那换豆腐重做一道可好?”

    “或是再换道旁的菜,今日的鳜鱼……”

    萧灵雁却只是瞪着她,先前是秋斓让她在人前掉了面子,如今正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好时候。

    这头不等秋斓的话音落下,萧灵雁的巴掌便径直而落,生生掴在秋斓侧颊上,却不料手上的青金石戒指会猝不及防在秋斓脸上划出道半根食指那么长的伤。

    秋斓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血好似昙花一绽,瞬时便着口子渗了出来。萧灵雁一时逞能,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故而也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只有匆忙赶来的耿承安反应最快,忙对萧灵雁赔笑道:“萧姐,都人不脸,想来萧姐也不是故意要掴我们秋娘子的。”

    “娘子这要得要些面子,您饶她去擦些药,且不如消消气,我跟您赔礼道歉,尝一碗我们的梅花汤饼吧。”

    秋斓这才得以脱身,她如今方明白什么萧家女秀气动京城根本就是扯淡,家中有权有势,话自然是朝着萧灵雁想要的那头儿。

    身后莲娘也忙不迭跟出来,看着秋斓的伤直皱眉:“哟,这伤可不浅。秋娘子快去上些药,万万别在脸上留下疤才是。”

    两人一边走,莲娘又一边问:“这萧家姐霸道惯了,后头有东厂的齐大督公撑腰,惹不起却总躲得起,秋娘子怎么就得罪上她了?”

    秋斓唇边漾出一抹苦笑。

    她知是因为从前为着沈昭逞过嘴强,如今再却是没了意思,只好对莲娘摇摇头道一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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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昭刚在老地方见过人,正要回衙,便隔着厢房门听到屋里那酒桌上侃侃而谈的声音。

    “齐督公才不会来,那头忙着给皇贵妃寻人呢,你这镇国公夫人好端端的出城找什么人,这不把自己找丢了?”

    “东厂也不过如此,竟然还有东厂找不到的人?”

    “镇国公府那位才有意思,听先前病得快死了,找了个商户家的女儿,那抛头露面的,老镇国公要是知道得气活……”

    议论的话音戛然而止,门被人从外面骤然拉开。

    门外的沈昭外着银红蟒袍,身挂雁翎腰刀,他在京城里恶名已久,便是那刀子不出鞘,也足以让人噤若寒蝉。

    他笑吟吟撩眼瞧着厢房里的一桌子人。

    “听闻各位方才聊沈某聊得正尽兴?”

    “怎么现下又不话了?难不成是我扫了场子?”

    鸦雀无声的厢房这时才冒出个脸熟的,紧忙给沈昭拱拱手:“沈世子言重了,您是贵人,哪里能是扫场子的?”

    “沈世子今日来得着实巧,不如赏脸坐下一起喝两杯,我们也敬敬您,算是赔个没有远迎的罪。”

    “方才也没议论什么,不过是到您难得恢复如初,定要再往边疆立赫赫战功的。”

    沈昭并不多瞧赔笑的人,径直进了屋。

    他伸手将披风和腰刀解开,一股脑扔进宏毅手里,这才转而量起厢房中博古架上搁置的东西来。

    众人见沈昭下了家伙,像是有心要坐,心里的戒备顿时放下七八分,尴尬归尴尬,还是忙叫人加了椅子来好好招待。

    沈昭却未落座,显然是对博古架兴趣更甚。他面上笑意不减,只回眸瞧一眼:“得不太对吧。”

    “方才我明明听见似是在沈某的家事?”

    “我们镇国公府人丁单薄,有什么好聊的?如今沈某就在此,各位若是想知,直接问沈某不就完了?”

    一桌的人顿了顿,有人立时缄口不言。

    也有人忙凑过去恭维赔笑:“不想沈世子原是这般好脾气,外面那些传闻竟都不是真的。”

    “我方才就,听闻有门户的商家女也想高攀进您沈家,痴心妄想当世子夫人。”

    “那些商户是什么货色?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生个女儿家仗着有几分姿色,便都养成了自己往床上送的下贱种,哪里配得上进国公府?”

    “倒是做个洗脚的还差不多……”

    这边还正着,沈昭便面不改色地搁下博古架上的花瓶,转而拿起一旁的铜笔洗。

    这笔洗方中带圆,虽是薄薄一层胎,却是紫中透红,实实的纯铜,放在架上也需得心翼翼地。而笔洗除了胎底,上面还饰有两只金鱼并着一片荷叶,装饰的胎铜倒是厚重,看着便给这笔洗增加了不少压手的力道。

    沈昭面不改色地捞了捞这笔洗的份量,觉得还算趁手,便捏住笔洗转过身去。转瞬之间,并不肖什么言语,只见他手起缸落,举着铜笔洗照那人的颊骨便是一下。

    只听得一声惨叫,人顿时就被砸翻在地上,卧地不起。

    那恭维佬显然是脑子一懵,整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厢房里的人却全能看得到,看到他面上带伤,嘴里更是血肉模糊,牙也被径直掉一颗落在地上。

    沈昭满脸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稀松平常地把笔洗随手往地上一扔,虽然厢房的地上铺着地毯,可笔洗太重,落地时还是不免得发出一声闷响。

    厢房里的众人顿时满身冷汗屏住呼吸,都生怕再做错点什么触着沈昭的霉头,便也只敢定定看着他。

    沈昭旁若无人,自顾自往地上蹲下身,胳膊随意搭在膝上。

    他一把薅住地上那人的领子,扯着人从地上起了半身,又囫囵给那人两个嘴巴,叫他醒醒神。

    “你一个大老爷们,学什么嚼舌根子那套?舌头不想要了?”

    “是不是商家女,进不进镇国公府,轮得到你来编排?”

    “沈世子。”许是画面太惨不忍直视,桌上忽有人出了声,“我们不过议论两句,与你道歉便是,你这动辄伤人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沈昭嗤笑,漫不经心地视线带着几分讥诮落在那人身上:“我向来是霸道惯了的,怎么?还得你同意不成?”

    “这……”

    沈昭敛起笑意,冷声道:“你要出头道歉?那要不要我教教你在我跟前道歉的法子?”

    出头之人早已悔不当初,听得沈昭要拿刀,不由得六神无主,一屁股跌坐在圈椅上。

    主座的那人连忙起身赔笑:“沈世子难得来趟这地方,不要坏了心情。”

    “全都归我们不是,日后一定当意,还请您高抬贵手,别与我们计较了。”

    宏毅进了门来,跟在沈昭身边耳语两句。

    沈昭这才给了面子,他撩起眼来,冷冰冰的目光直落在主座那人的身上:“再让我听见什么门户的商家女要高攀镇国公府这种事,我可是要不高兴的。”

    “那到时候,沈某就免不得要跟各位讲讲道理。”

    一桌子人忙慌慌连连点头,一个个乖巧的像兔子。

    谁又能不知道?镇国公府世子沈昭讲得那不是人的理儿。

    他只讲他的理,至于他的理起来倒也简单。谁要是惹了他不高兴,那就洗干净脖子等死算完。

    沈昭这才回身,接过宏毅递过来的绢儿,便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沫子。

    他把绢子扔下时还不忘轻嗤一句:“我还有事,酒便不喝了,免得扫各位雅兴。”

    偌大的厢房里却仍旧安静得出奇。

    一桌子人只敢哑巴吃黄连,静悄悄地看沈昭的背影离开。

    屋外的两人绝尘而去,宏毅紧跟在沈昭身后轻语。

    “爷,听过了。”宏毅面不改色轻声回禀,“满庆儿那天午后有车辇回府,夫人本是迎着爷去的,没成想会撞上关氏。”

    “只不过夫人同关氏了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下人都被支开了。”

    “眼下正有至归缘的局子。”宏毅浅声道,“爷,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