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蔡佳文开始宣布三四岁幼儿组的晋级名单。

    前面几个都没有藕的名字。

    正襟危坐的藕不自觉地抿住嘴巴,显得异常严肃。

    陆陆垂落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眼神复杂，像是处于万分犹豫纠结中，等到了后面还是没有藕的名字时,他终于抬手,握住麋鹿用力撑在膝头的手。

    藕慢慢地看向陆陆，感受到手背上传来坚定的力量,他翘起嘴角笑了笑,想告诉陆陆哥哥,自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好意。

    陆陆得到明确的回应后,懊恼地思索，方才自己的迟疑在麋鹿的面前显得很不成熟,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哥哥。

    哥哥……

    一闪而过的称呼让陆陆眼尾瞥向麋鹿。

    陆陆不合时宜地走神：如果麋鹿是他弟弟就好了。

    藕反手捉住陆陆哥哥的手指头，质感略有些粗糙的手套此刻竟然传来一种安心。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蔡佳文哥哥，灼热的眼神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可是,一直没有藕的名字出现。

    藕着急了。

    蔡佳文笑着：“又到了宣布幼儿组第一名的时候,有没有朋友自己觉得发挥得很好的啊？”

    主持人还有心情搞气氛，可是观众已经急不可耐：

    “这个主持人是哪里来的？给我拖出去暴揍一顿！”

    “不！先给我把名单完再送出去暴揍，两顿！”

    “帮我轰上一拳，谢谢。”

    “怎么办,糖藕的名字一直没出现，难道是第一吗？可是那能拿第一吗？也太玄乎了”

    “我已经在灌溉区把所有培育液都给藕了！我不管我一定要鹅子晋级”

    蔡佳文故弄玄虚两句后,终于宣布幼儿组第一：“恭喜我们的唐藕朋友，获得幼儿组的第一名哦！”

    “什么？”藕自己都惊呆了。

    是听错了吗？

    是太渴望晋级，把别的选手名字听成自己的了吗？

    是还有另一个选手也叫唐藕吗？

    藕的嘴巴都惊奇地变成一个圆圆的O，目光懵懵呆呆。

    陆陆看看吃惊的藕，重新了一遍：“你得到第一了。”

    他第一次由衷地露出笑容,“是第一！”

    此刻，陆陆比他参加任何一次专业比赛拿到第一都更开心。

    藕看看陆陆哥哥，再看看主持人哥哥，反应慢半拍地意识到真的是自己，他瞬间张开手臂抱住陆陆哥哥，额头在他肩膀使劲蹭蹭：“呜呜呜呜，藕也是第一呢！”

    肩膀被麋鹿的脑袋蹭得热乎乎，陆陆在难得的喜悦中想，原来有一个人可以一起分享第一名是这么快乐的事情。

    不管是刚才麋鹿为他庆贺第一，还是此刻他为麋鹿高兴，都是全所未有的全新体验。

    像是心海有了潮起潮落的涌动，变得起起伏伏而富有了激情与感动。

    直播屏幕的弹幕一下子就炸开了，密密麻麻的惊叹。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们鹅子拿到第一了！”

    “第一啊第一啊，我去，比我自己考研上岸还他妈激动”

    “真不愧是麻麻的好大鹅，也太牛逼了，骄傲死了”

    “恭喜啊藕妈！”

    “同喜啊藕爸！”

    “哈哈哈哈你们笑死我了，藕爸妈人数简直是几何增长”

    相对于观众一面倒的庆贺，现场的选手反而有些质疑的声音。

    一个朋友扬起手臂，对蔡佳文道：“可是，哥哥，藕明明爬得很慢，他比我慢很多很多啊。”

    这是刚才第三关独木桥上超过藕的选手。

    另一个选手不服气地：“是的，也比我慢很多！”

    “我也比他快！”

    声音越加此起彼伏起来。蔡佳文看一眼名单上统计的时间，耐心地为大家解释：“我们的计时方式是三个关卡加起来的总时间，藕虽然在第三关的时候用的时间多了一些，但他在第二关的拼图关卡是第一个完成的，用的时间非常少，所以总时间就变少了。”

    与此同时，直播屏幕上出现了少儿组与幼儿组所有选手的三关用时统计表格。

    少儿组，陆陆的总用时远远甩开第二名长达四五分。

    幼儿组，藕的总用时跟第二名选手差距微，只有四十几秒，第二名的选手的确是在拼图关卡拉胯。

    现场，蔡佳文一番解释后，让大家都明白计分情况以及藕为什么能拿第一。

    面对大家的质疑，藕倒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现在处于两个极端情绪中。

    一方面是，他晋级了，下次可以继续和陆陆哥哥一起玩；

    另一方面是，这一期走到尾声，现在他立刻就要跟陆陆哥哥分开了。

    既高兴，又难受。

    藕拽紧陆陆哥哥的手指头，满心满眼的依依不舍。

    陆陆以为麋鹿是因为大家的质疑而难受了，他轻轻地：“你赢了，不用听他们讲的。”

    “唔。”藕兴致不高，低落，脑袋耷拉下去，大眼睛也无精采的，腻腻乎乎地唤，“哥哥……”

    他不想跟哥哥分开回家。

    他还想一起玩。

    陆陆看到麋鹿蹙起的眉头，心都像是被揪住了，可是他还不知道怎么安抚麋鹿，只能往他身边挪一下，两人挨得更紧密了，轻轻地回应：“哥哥在的。”

    伴随着直播进入结束阶段，观众们将重心转移到萌娃花园培育区。

    被淘汰的朋友粉丝已经开始在拉票，争取帮助复活自家可爱。

    今天的第一名藕和陆陆，两个萌娃的种子得到了数以万计的培育液灌溉，纷纷抽芽长个，初见形态。

    藕的种子果真是如之前粉丝所料，是一株水中莲花，但还没有开出花朵。

    留言区都是粉丝的美好祝福。

    “大家加油啊！莲花得到培育液搞不好会结出莲蓬和莲藕呢！”

    “期待看到莲藕的那一天，哈哈，好好玩哦这个设计”

    “是的，而且很有成就感啊，每天卡顺便灌溉培育液，感觉就在养儿子似的”

    -

    直播结束后，喧闹嘈杂的场地让藕莫名地生了很多惶恐和紧张。

    对他而言，今天心潮起伏，不像是比赛结束，反而像是有趣的盛宴落幕，所有专注的纷繁快乐即将消失。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四岁的藕第一次触及到了曲终人散之前的惶惑。

    先是琦琦和妈妈过来跟藕招呼，琦琦也顺利晋级了，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和藕挥手告别。

    而后，藕就看到了面带微笑奔来的可哥哥，下一秒，看到可哥哥身后的刘叔。

    可是来带他回家的，而刘叔是来带陆陆回家的。

    藕想开口叫可哥哥，张张嘴却拖着哭腔，嘴里喊哥哥，手却在不自觉中揪住陆陆的衣摆，眨眼间热泪如珠般滚滚落下，情绪瞬间爆发，哭着央求：“不要走，哥哥你不要回家家……”

    藕哭得一抽一抽的，眼尾、鼻尖都红通通，越发显得无辜可怜，眼泪接连滚出来，脸颊顷刻间湿润一片。

    麋鹿哭得委委屈屈，陆陆心里也闷闷生疼，烦躁和不安夹杂着心疼，一时间情绪复杂得他不知如何应对。

    陆陆讷讷地唤：“藕？”

    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麋鹿的名字。

    藕一边哭一边揪住陆陆的衣摆摇一摇，声气儿短促，越发可怜：“哥哥跟藕玩，不要回家家……”

    陆陆听着奶声奶气中夹杂着哭腔，明白麋鹿应该是在跟自己撒娇，可他竟一时无措。

    可加快脚步冲过来抱住藕：“藕乖乖，不哭不哭。”他对呆立的陆陆道，“陆陆，藕就是舍不得跟你分开，没事啊，你别难受。”

    陆陆刚才还不是难受，现在被麋鹿的哥哥这么一解释，反而开始难受得厉害。

    原来他和麋鹿要立刻分开了。

    原来麋鹿是因为不能再跟自己一起玩才哭的。

    原来这种心里闷闷的、又很复杂的感觉，叫做舍不得。

    陆陆后知后觉地去看麋鹿，他下巴靠在可的肩头哭嗝，纤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睛朝着自己眨巴眨巴。

    陆陆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如果麋鹿真的是自己的弟弟，就可以带麋鹿回家了。

    陆陆低头，凝视揪住自己衣服的手，像是在做某个决定一般，瞳孔微缩，而后缓缓放松。

    他戴着手套的手抬起来，轻轻地握住软软的拳头。

    原本在哭的藕，稍微停顿一下，用湿漉漉的眼睛瞅他。

    陆陆仰头，眼神坚定，语气明确地：“藕，你跟我回家。”

    藕：“……”

    刘叔：“……”

    可：“……”

    刘叔看到少爷竟然这么在意自己的朋友，真是难得啊。

    不过，他担心这少爷是真的，赶紧上前劝道：“陆陆，藕也得回自己家啊。”

    刘叔转而对藕：“藕，我们陆陆是想，邀请你有时间去家里玩。好不好？”

    陆陆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麋鹿的手。

    但是藕反而捉住陆陆的手，尽管隔着手套，可他还是紧紧地牵住，生怕陆陆瞬间被带走。

    “哥哥，那你去藕家啊。”他腻腻乎乎地问可，急得开始撒娇，“哥哥可以去我们家家是不是哥哥？是不是哥哥？是不是嘛？”

    “是是是。”可拿着纸巾帮他擦眼泪，平时压根不爱哭的，今天哭得成泪人。

    还好现在没有直播，否则让家里的陈爷爷陈奶奶和哥哥姐姐们看到，还不得伤心难过死了。

    陆陆看麋鹿娇气包一般的模样，想他和他哥哥的感情真好，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羡慕麋鹿，还是应该羡慕他哥哥。

    可哄了哄藕，刘叔也跟陆陆了两句。

    好在这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同，可都是一样的讲道理，总算服他们先各自回家。

    藕不愿意跟陆陆分开手，左手牵他，右手拿着纸巾贴在眼睛下面擦擦泪水。

    两个家伙磨磨唧唧地走在前面，两个大人则缓缓地跟着他们。

    -

    从直播现场到停车场的距离，再长也不过短短十分钟。

    藕和陆陆还是要面对即将分开的事实。

    藕已经很勇敢了，可是在被可哥哥拉着手放开陆陆时，心脏揪疼揪疼的。他抬起手挥挥，瘪瘪嘴，十分不情愿地声：“哥哥再见。”

    鼻头酸酸涩涩的，又开始泛红。

    陆陆垂着手，想点话，可是不知道什么好。

    刘叔看着俩孩子依依不舍，心里也有些感触。但他压低声音提醒陆陆：“少爷，陆总今天让家里安排晚餐了，要你早点回去的。”

    陆陆没做声，直直地看向藕：“再见。”

    麋鹿弟弟。

    藕看到陆陆转身的瞬间，难过地把脸藏进可哥哥胸口，整个人都恨不得拱成一团。

    刘叔上车后，叮嘱司机开车。

    已经坐在后座的陆陆猛的解开安全带，动作无比快速地跪在后座上，双眸透过车窗玻璃，遥遥地看向麋鹿。

    司机吓一跳，赶紧降速：“少爷？当心啊。”

    刘叔倒是很平和，叮嘱司机：“开慢点就行，没事。”

    一想到今天来的时候少爷还在耍酷呢，现在可好，恋恋不舍起来了。

    啊，孩子们的友情，真是令见惯人情冷暖的中年人羡慕呢！

    那边，可提醒怀里的团子：“藕，你看陆陆哥哥一直在看你呢，不难过了好吗？开心点。不然陆陆哥哥也会难受的。”

    藕听见，立即转过头，去看汽车，他泪眼婆娑地挥手，嘴里嘀嘀咕咕地：“为什么明天不用来呢？”

    汽车开得再慢，终究有消失不见的时刻。

    藕失落得心中空空荡荡。

    可揉揉他潮湿的脸颊：“乖，刚才刘叔已经跟哥哥交换了电话。回头可以让你跟陆陆话，如果你们想见面，还可以约时间。好不好？”

    “真的啊？”藕的手掌惊喜地捧住可哥哥的脸颊，看到哥哥肯定地点头，他贴上去蹭蹭哥哥的侧脸，“哥哥……”

    “开心了吧？”可拍拍他的屁股，“走，我们去跟叶叔叔一声，然后回家咯。”

    藕“啊”的一声，再次低落，继续装鸵鸟，两只手抱住脑袋藏进哥哥胸口把自己埋起来。

    他刚刚经历和陆陆分别，又要面对和叶叔叔分别的事实。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分散离别。

    太难过了。

    -

    坐在车上的陆陆，心里同样阴雨绵绵。

    司机看一眼后视镜，再看一眼刘叔，用眼神发出疑问：少爷这是怎么了？

    刘叔微微闭眼摇摇头。

    车子开上回去的道路，陆陆拉着安全带扣上，闷闷不乐。

    刘叔适时地开口问：“少爷，是不是还在惦记藕呢？没事的，等藕回家就好了。”

    陆陆低眸时，尖尖的眼尾略显凌厉，他的眼皮猛烈一跳，想到一个坏念头。

    麋鹿回家后，是不是就会忘记他？

    他猛的抬头，看向副驾驶的刘叔：“刘叔，我要去看藕。”

    “好。”刘叔自然是首肯。

    这有什么难的？开一趟车的事情。

    陆陆戴着手套的手指在裤子上划拨，提醒道：“要带礼物去。”

    刘叔笑了，难为少爷会这么热切体贴地关心别人：“嗯，我去准备。”

    司机大为惊讶。

    要知道以前少爷对周围的事情，基本漠不关心，每天泡在卡丁车俱乐部，不是玩卡丁车就是玩摩托车，最熟悉的人，可能是那几个教练。

    陆陆想起早上麋鹿递给自己的奶酪棒：“奶酪棒、牛奶，都要。”

    刘叔没有任何意见，毕竟相对于少爷的每月零花，这些都是钱。

    “那我准备好后，少爷过目，没问题就送去。”

    陆陆完这些，脑袋就开始空白，顿生遗憾，相处时间过于短暂，他也不擅长与麋鹿热络聊天，忘记从他口中多问一些情况了。

    只能留到下次了。

    下次一定要主动问麋鹿喜欢什么。

    陆陆失神地望着车外的风光。

    明亮的阳光像是被赋予某种璀璨的色彩，就像是麋鹿眼眸里散发出来的光芒。

    -

    电视台，休息室。

    藕一直瘪着红嘟嘟的嘴唇，眼泪珠子蓄在眼眶里，跟钻石一样闪着，可始终没再掉落下来。

    他虽然还这么，其实都明白，即便是哭一哭、闹一闹也不能真的达成目的，因而就更加心酸委屈。

    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跟大人一样出重要的话，甚至不能决定什么……

    越想越委屈。

    可抱着藕坐在椅子上等叶南舟，颠了颠腿哄着道：“藕，今天为什么这么难过啊？”

    藕搂住可哥哥的一条胳膊，抬起手，用手背揉掉眼睛里的泪水，濡湿的触感令他皱起眉心。他嘟嘟嘴，软绵绵地：“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今天比上次好玩吧，情绪起伏也更强烈。

    不过，藕也搞不清楚具体原因。

    可抱高他，左右看看他的眼睛，“都要哭肿了，叶叔叔看到会心疼的，也会难受的，知道吗？”

    藕赶紧捂住双眼用力擦擦，他不要叶叔叔难受，叶叔叔这么好的……

    叶南舟踏进休息室，就正看到藕手忙脚乱擦泪，他的确挺心疼的。“藕，叔叔抱你？”

    藕眯着眼睛就扑过去了，紧紧地圈住叔叔的脖颈，脸埋在他的衬衣上，嘴巴蠕动着，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叔叔，藕要回家家了。”

    叶南舟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感受着怀里这个热乎乎的团子，留意到他今天穿着自己送的新鞋子，模样可爱。

    他感受到藕的不舍，语调温柔地：“藕，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童话故事？”

    “唔？”藕从他怀里退开些，湛黑的眼眸隔着镜片看叶叔叔的眼睛和长睫，“是什么故事？”

    叶南舟一只手捧住藕巴掌大的脸，拇指指腹在他嫩嘟嘟的脸颊上轻柔地划过：“灰姑娘的故事。”

    藕愣愣地点点头：“南瓜车车，是不是？”

    他对这个故事有印象，听哥哥姐姐们讲过，还看过一个童话绘本，上面就有极其诱人的、漂亮而华丽的南瓜车。

    当时藕就思考过一个重大问题：这个车车可以吃吗？

    叶南舟夸赞道：“是的，藕的记性很好。除了南瓜车，藕还记得吗，灰姑娘被规定了一定要在午夜来临之前离开跳舞的地方？”

    “嗯嗯！”藕已经完全想起来了，“然后，灰姑娘走得急急忙忙，把一个鞋子丢掉了。”

    他随着叶叔叔的话，已经放下一些揪心的难过，认真地研究灰姑娘。

    旁边坐着喝水的可也特别惊讶，他发现一件事：不管是叶南舟温柔的语调、和缓的语速，还是言谈的内容，都有一种让人平心静气的安抚作用。

    叶南舟接上藕的话：“是的，灰姑娘丢下了水晶鞋。然后呢？王子是不是捡到水晶鞋？”

    藕点点头，认真回忆中：“嗯嗯，王子用水晶鞋找到了灰姑娘。对不对的，叔叔？藕得对不对啊？”

    叶南舟笑了，眼尾微微上翘，非常放松而愉悦的笑容：“对。”

    藕放心起来，自己记得没错。

    他再度软软地趴在叔叔怀里：“叔叔，为什么要灰姑娘的故事啊？”他晃动鞋子，惊喜地反应过来，“叔叔也送了藕鞋子！藕很喜欢叔叔送的鞋子。”

    因为是叶叔叔专门送给藕的。

    富有特别的意义。

    叶南舟揉揉他的头发：“叔叔想告诉藕，即使灰姑娘离开后，王子没有停止寻找她，还能通过鞋子找到她。藕要是和灰姑娘一样回家了，叔叔也不会忘记藕，叔叔还会去找藕玩，就像上周一样。因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是不是？”

    藕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叶南舟。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他呢。

    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藕以为童话都是真的，灰姑娘和南瓜车、王子和水晶鞋，都真实存在，只是在另一个他无法抵达的地方。

    后来伴随着藕慢慢成长，他逐渐发现，童话和现实，是两个世界。童话是梦幻，而现实不会那么的美好。

    可是现在，又有一个大人告诉他，童话也是可以发生的。

    不对不对，藕觉得不对。

    他抱住脑袋觉得很混乱，在这份混乱中却又夹杂着某种不自知的欣喜。

    藕纠结半天，忽的天真迷茫地问：“所以藕也要把一个鞋子留给叔叔吗？”

    王子找到灰姑娘不就是因为那只鞋子吗？

    是吗？不是吗？可刚喝下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孩子就是古灵精怪，想到哪里是哪里，永远不知道下一句蹦出来的是什么，真是为难叶老师了。

    可是，下一秒，叶南舟就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在藕的眼前掉落。

    是两只淡咖色的皮质麋鹿挂件，精致巧可爱，栩栩如生。

    藕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盯着麋鹿们，眼眸像钟摆一样随它们晃荡。

    “藕不用脱掉鞋子。”

    叶南舟将一个麋鹿递给藕，另一个拿在自己手里：“我们一人一个鹿，就不用怕叔叔找不到藕，对不对？”

    藕惊喜地双手捧住麋鹿，紧紧地贴住心口，瞬间笑起来：“嗯！”

    叶南舟看着软糯糯的藕笑得如此甜蜜，也格外暖心。

    全程围观的可目瞪口呆：

    这……大概就是传闻中高手的套路？

    今天是叶南舟让一个助理开他的车送藕和可回孤儿院的。

    一并塞进后备箱的，还有电视台寄存的粉丝“捐赠物品”。

    可和助理一起搬上车后，还问了一句：“请问丁哥呢？刚一直没看到他。”

    助理比可大不了多少，刚大学毕业的模样，一边拉开后车门一边：“丁哥刚才忙的时候摔了，扭到手腕。他自己还想硬撑呢，叶老师踹他去医院了。”

    可顿愣，没有钻进车里，而是问：“这么严重吗？哪个医院？”

    助理一手拽住驾驶室的门把手，道：“就附近的市一医院吧。他搞不好看完就回台里。他跟叶老师一样，都是工作狂，闲不下来。刚还跟我开玩笑死在台里就是他的荣耀呢。”

    可无言。

    上车后，藕询问了丁哥哥的情况，关心道：“我们要去看看丁哥哥吗？”

    可摸摸他的脑袋：“哥哥去看就好了。”

    他这才想起来另一件要紧事，低声对藕道：“藕，爷爷刚才联系哥哥，一会儿有个好心人来孤儿院看看我们。”

    藕惊讶：“啊！又有好心人呢？”

    藕奋力扭头瞅瞅满满当当的后备箱，还有上周来孤儿院送牛奶的叔叔阿姨。

    他也一定要成为很好很好的人。

    -

    蓝天天孤儿院。

    光正牛奶的送奶师傅赵珉，特别善心地开车送来了唐女士。

    陈爷爷和陈奶奶一起接待了这位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士。

    唐女士进了书房后，准备将事情跟陈爷爷夫妻俩清楚。

    赵珉笑着：“这是你们的私事，我就不听了，我在孤儿院跟孩子们话。问问他们牛奶好不好喝哈！”

    陈奶奶点了点头：“好。”

    这位赵师傅实在是个和善又有分寸的人。

    书房里，只剩下唐女士和陈爷爷夫妻俩。

    唐女士开始起四年前的旧事。

    原是她父亲当时抱回一个婴儿，但没多久就送走了。

    唐女士当时忙着工作，看到孩子吓一跳，问过孩子的事情，但父亲一直不愿意多什么，只是朋友送他这儿帮忙养几天。

    后来孩子没在家了，唐女士就以为父亲送回去了，彻底忘记这件事。

    但在前年上半年，唐女士父亲忽然中风，患上老年痴呆，导致意识混沌，没事的时候经常念叨自己当时不该把孩子送走，俨然成为一桩心病。

    唐女士询问之下，才知道那孩子没送回去。

    唐女士道：“我问过好几次，但我爸爸已经完全不记得把孩子送哪里去了。我又问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

    陈爷爷疑惑：“你怎么怀疑是我们藕呢？”

    其实要验证藕和唐女士及其父亲的关系很简单，验个DNA就成。

    唐女士道：“我女儿刚好在看综艺，她蛮喜欢藕的，就给我了藕的事情。那我想这么巧，藕也姓唐。我又跟赵师傅闲聊的时候知道藕在的孤儿院跟我们家这么近，所以我就来看看。”

    她见陈爷爷夫妻俩都疑惑，便道：“对了，你们放心，我爸为人正直，肯定不是拐来的孩子，还有一点，那孩子也肯定不是他自己生的。”

    “嗯？”陈爷爷更加疑惑，“你的意思是，跟你们家没有血缘关系？”

    他意外地看了眼陈奶奶。

    这就是DNA也验不出的意思？

    唐女士面有难色，但还是照实了：“因为我爸爸没有生育能力，他跟我妈抱养了我，我原来是我叔叔的孩子。”

    这一句话里的关系很复杂，但陈爷爷陈奶奶听明白了。

    早前的年代里，兄弟姐妹间的确存在各种原因互相过继孩子的情况，也不是稀奇事情。

    陈爷爷的手垂落在书桌上，问道：“唐女士，你爸爸应该也认不出藕了吧？”

    唐女士道：“是啊，我让他看综艺节目上藕的样子，他搞不清楚。但他知道是个四岁大的孩子，就看到孩子反应就挺大的。”

    忽而，唐女士想起一件事，从手上拎着的皮包里抽出一个陈旧笔记本，蓝色的塑料皮封面上还有隐约的烫金字。

    她开来，翻过蓝色圆珠笔字迹的页面，其中有一页被撕掉了。

    唐女士道：“我爸老拿这个，所以我想是不是这个撕掉的纸上有什么。如果藕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身上有什么字条的话，那肯定就错不了。”

    陈爷爷和陈奶奶大为震动。

    姓唐、有纸条为信。

    那不就是藕么？

    这绝对错不了。

    而且藕送过来时有信的事情，也就是孤儿院里的几个孩子知道，他们没有到处对人。

    但是藕有没有在节目上过呢？

    陈奶奶眼神利索，抬抬手道：“你这个笔记本让我瞧一眼？这是你爸爸上班的工厂发的本子吧？”

    唐女士也很客气地将本子递过去：“对。里头都是一些工作笔记之类的，您看看吧。”

    边角泛黑的蓝皮封面上，环状的烫金字，的确是个工厂。

    “锦城良友毛纺织加工厂”。

    不知是发放本子的时间太久，还是经常拿出来翻看的缘故，“锦城、毛纺织”等字都只有半边了，倒是“良友”两个字，很清晰。

    陈奶奶翻到撕开那一页，手指头压在撕剩下的地方，不着痕迹地对老伴暗示了一下。

    陈爷爷立刻反应过来了。

    这就是藕身上信笺那张纸撕下后留下的，估摸着连纸边的凹凸都能对的上，纸也是同一款纸。

    这就不可能作假了。

    因为看过这封信，知道纸张什么情况的，只有他们夫妻俩，连可都没见过摸过的。

    唐女士问道：“你是看出什么了吗？”

    陈奶奶点了点头，又是心酸又是激动：“你爸爸送的肯定就是藕。”

    陈爷爷这会儿也不再犹豫，从一串钥匙里别出一个的，插进书桌右侧最底下的边柜，开后取出压在里面的白色信封。

    纸张开后，和笔记本上缺损的那一页，完美无缺地合上了。

    唐女士也是一激动，就站起来了：“真的是藕啊？那我可算了我爸一桩心事。他这两年真的，得了病身体差，满脑子就想着那孩子，没事还总坐在屋里流眼泪。”

    陈爷爷将本子递给唐女士，还准备细问，可听见门外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是藕回来了，孩子们跑来跑去玩闹话。

    陈爷爷道：“唐女士，这件事那我还得再想想，怎么告诉藕。”

    唐女士点点头：“好啊，那你们跟孩子。就……千万别吓着孩子就行。他也怪可怜的。”

    她站起来指了指门的方向，“是藕回家了吧？我就看看他，什么也不。我等你们跟他谈好，看能不能带他去看看我爸爸。指不定我爸看到他，能想起什么事情来。”

    她一时激动，眼里含着泪，“我爸爸都糊涂两年多了，我就想着他能清醒点，到时候就能清楚藕爸妈是谁。”

    陈奶奶拍拍她的胳膊：“你别难受，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聊开了，这是好事情。”

    “哎，您的是。”唐女士抹了把眼睛，勉强笑了笑。

    陈奶奶开书房门，顺着走廊看出去，果然是藕和哥哥姐姐们在话，还站着个赵师傅，烫烫跟着藕寸步不离的。

    藕瞧见奶奶了，抬步便跑过去，扑进奶奶怀里，仰头撒娇：“奶奶奶奶……藕晋级了呢，第一哦！”

    陈奶奶抱起这孩子：“是吗？”她摸了摸藕的后背，“我们藕可厉害了。是不是特别热？一会儿奶奶带你去洗了澡再吃饭。”

    “嗯呢~”藕抱住奶奶的肩膀，将下巴靠上去，高兴地扭动扭动。

    书房里又走出个陌生的阿姨，藕瞪大眼睛瞧瞧。

    是可哥哥的好心人么？

    唐女士亲眼见到藕，心道这孩子长得真是太好了，难怪赵师傅真人比电视里可爱多了。她笑着：“藕？你好啊。”

    陈爷爷在后面走出来补充道：“藕，这是来我们孤儿院看望大家的。”

    他有所保留，准备再跟陈奶奶商量一下，再同藕仔细沟通。

    “哦！阿姨好。”藕瞬间绽放笑容，甜甜蜜蜜。

    可闻声走来，稍稍量一番中年阿姨，猜测这就是陈爷爷电话中提到的唐女士。

    他疑惑地想，难道这是藕的家人吗？

    唐女士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藕的脸蛋：“你今天去电视台录节目了对不对？”

    “嗯呢。”藕乖乖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跟这个阿姨自己拿了第一，就是悄悄喜悦一下。

    唐女士笑着道：“一定是晋级了对不对？”

    藕再度用力点头。

    唐女士夸了藕两句，而后跟陈爷爷夫妻过招呼，就先回去等陈爷爷答复。

    赵珉赵师傅开车送的。

    藕没怎么放在心上，被奶奶抱着去冲澡。

    他有好多话要跟奶奶，叽叽咕咕地个没完没了。

    陈奶奶听他又是交到好朋友，又是收到新礼物，特别为他感到高兴。

    藕坐在澡盆里，玩水花，一搓湿润的黑发俏皮地翘起来。

    半晌，他：“藕也要给叶叔叔准备礼物。”

    “……唔，还有陆陆哥哥。”

    可是准备什么呢？

    藕手撑着澡盆，纠结，手指抠了抠圆润白净的脚趾。

    一边思考一边抠脚。

    陈奶奶拿着莲蓬往他白皙的后背上冲水，心道：藕这么就能知道感恩，知道回报，属实也是不容易。

    书房。

    陈爷爷将唐女士的事情一并告知可，问道：“可，你觉得我们怎么跟藕这件事合适？要么先不告诉藕，就我认识一个老朋友，带他去看望看望？”

    可想了想：“就……如实吧。”

    不然瞒着藕去的话，藕也会感觉奇怪的吧。

    现在就希望唐女士的父亲能在见到藕后，出关键的只言片语了。

    -

    晚上。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可抱着藕进书房。

    藕揪住哥哥的衣领，声问：“哥哥？我们要干什么呀？”

    陈爷爷随后端着茶杯进来，身后是陈奶奶。

    藕意识到情况似乎很严肃呢，要开会么？

    他眨巴眨巴大眼睛，疑惑。

    陈奶奶接过藕抱在腿上，起了头，将今天唐女士来的事情一点一滴地告诉藕。

    藕听得整个人直起身子，脑海中出现陌生阿姨的脸，急切地问：“她是藕的妈妈吗？”

    “不是不是。”陈奶奶解释了一番，见藕似懂非懂。

    藕消化一下这么多信息，有些失落地问：“所以，她不是藕的妈妈哦？”

    陈奶奶心疼地摸摸藕的脑袋：“对，但是这个阿姨的爸爸知道藕是从哪里来的。”

    可补充道：“藕，这个阿姨的爸爸身体不好，好像以前的事情没办法记得很清楚，所以……”

    他该怎么？

    可为难。

    陈爷爷接了话道：“藕，阿姨的爸爸也许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也许已经忘记了。”

    藕总算听懂了，扬起脑袋，犹豫中询问：“那藕想去看看这个……伯伯？可以吗？”

    他不知道叫什么，眉头皱了皱，轻声跟奶奶确认，“是伯伯吗？”

    唐女士之前对陈爷爷和陈奶奶提过，她父亲已退休，超过六十岁。

    陈奶奶对藕道：“是爷爷。”

    藕笃定地重复一遍内心的想法：“嗯，藕要去看爷爷。”

    他希望认识一下这个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