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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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至冲到玄关从鞋柜抽屉里拿出了那个作业本,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他才看清,这本子封面姓名后的横线上原本有个名字,但被涂抹掉了,每个字间的缝隙相等,导致那三个墨团像三个硕大的省略号那样整齐的排列着。

    徐至重新翻开这本作业,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直至某页的最后一道题,日期落在去年五月十三号,那题还是做错了,老师了大大的红叉。

    除了错题,什么也没有,徐至想,那孩子把这样的作业本送给他到底什么意图……到底要表达什么……

    咚咚咚——

    敲门声震的站在门背后的徐至一个激灵,他没好气的将作业本放回了抽屉里,而后朝猫眼里看去,外头直愣愣杵着的是张熟脸,徐至禁不住嗫喏,“又来……”

    门被开,徐至直接道,“找到住处很快就搬,阿姨您这样每天催我,并不能解决问题。”

    王淑琴的泡面头耷拉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病殃殃的,她欲言又止的望了徐至一眼,片刻才,“那什么,徐啊,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她大约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又因为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而觉得难以启齿,徐至看出来了,所以神情显得冷淡又疏离。

    “什么问题?”

    王淑琴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徐你啊,如果两个人还没结婚,男方提前给了女方一笔钱作为彩礼,女方收了钱,拿去用,用在了别处,事后男方晓得了,要把钱要回去,这,这种情况的话,女方不用归还的是吧?”

    “社区有免费的律师可以咨询,王阿姨,你知道的,我擅长的不是这方面。”

    王淑琴吃了他的揶揄,要发作也无门路,吞吞吐吐的,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徐至心里那一瞬间的愉悦的确很快就消散了,在关上门之前,他冲王女士的背影轻声道,“如果能够明确男方是以‘彩礼’的名义给你这笔钱,你的胜算会比较大。”

    “真的?”王淑琴欣喜,顿了顿,“不不是我,我帮朋友问的!”

    “无所谓,阿姨,黄昏恋也要擦亮了眼看人,别让浑蛋给套路了。”徐至完便关了门,猫眼瞧着王淑琴回了自己家,他才从门背后脱离,回了沙发。

    电话也是这时候响的,徐至躺下后将话筒放到了耳边,那头传来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上天台。”

    “你让我上去我就上去吗?”徐至动也没动。

    “给你一分钟。”

    徐至懒洋洋的摩挲着手指,“给你一分钟,把变声器拿掉,不然以后不会接电话了。”

    那头停滞下来,不一会,电话挂断了。

    徐至拿下话筒十分轻佻的笑了下,可他大意了,电话没有再过来。

    大约三分钟过后,外头的天色骤然亮了大半,几栋楼里的灯火又重新燃了起来,徐至听着阵阵的声响,下了沙发走到窗边,这才发觉斜对面的大楼后有烟花。

    江北市内禁燃禁爆,这场烟花雨像是特意下给谁看的,可是有建筑物遮挡,徐至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部分。

    烟花整整放了半个时,再次安静下来后,徐至回到沙发上把电话拨了回去。

    那头很快接了,徐至开口便问,“你叫我上天台是想让我看烟花?”

    窸窸窣窣着,徐至听见了呼啸而过的轰鸣音,在对方答话前,他又问,“大晚上的,你这是在铁轨上跟我讲电话吗?”

    “嗯。”

    这一声来的很迟,徐至发觉听筒里没有变声器的意味了,于是稍显得意的调整了下睡姿,“你叫什么名字……”

    不语。

    徐至又换了个问题,“干嘛要护着我呀?”

    那头大概是想了想,才,“闲的。”

    “……所以你就算一直这样,不跟我见面,暗地里偷窥我?”

    “徐至,”那头突然叫他,,“你一直没变。”

    徐至在他这话里一怔,拧着眉头拿下话筒,仿佛手里的就是那个神秘人,“这么玩真的没劲,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什么时候跟我见……”

    “你见过我,”对方断他,话也多了几句,“下次再见,该跟我上床了。”

    徐至听完足有五六秒钟没动,而后就跟上了紧箍咒似的将话筒摔了回去,满屋子回荡着他那句惊天动地的——

    糖葫芦,我操你大爷!

    “他给我电话,用什么见鬼的变声器,他监视我,昨儿晚上还用别人的烟花来跟我耍浪漫!”徐至从电梯出来,一路往律所里去,戚景熠就跟在他身后,后面还跟着几个实习律师,这人一进电梯就开始唠叨这件事,满电梯的人听他念经,饶是戚景熠也忍不住扶了好几下额头。

    “你我招他惹他了?”进了戚景熠办公室,徐至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椅里,“你他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那次跳桥吗?不对吧,他妈的那天他就叫我徐律师了,他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戚景熠接了杯咖啡,一边往里头放糖一边道,“是不是因为张定全的案子,电视网络什么的,你哪里没露过脸?”

    徐至卡顿,琢磨的工夫又听他问,“跳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徐至悻悻的站起来,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杯咖啡,“谢了啊,我做事去。”

    高来电话是下午两点,徐至刚把四个多月前手里几个完结的案子做完归档,从档案室出来,高的电话催命一样涌来——

    “徐律师,您快来一趟市公安局,我老板又被这帮警察给请过来了!”

    “……”休息了几个月,徐至差点忘了他跟张定全签过长期合同这件事,“等着。”

    张定全这个人,用老话来,是无奸不商,常年泡在物欲横流当中,快五十岁的当头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副虚实掺半的样子。

    只不过徐至原来并不在意他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平伯宽在查刘家灭门案,逐个筛查的嫌疑人里,张定全占了很大的比重,就像高的,“我老板刚赢了官司,那一家子就都没了,谁都以为我老板会蓄意报复吧。”

    徐至后来从林警官嘴里得知,张定全的私家车在这四个月里无数次出现在明德里社区附近,监控还拍到过张定全的脸,刘家三口死后的这几天,张定全就没再去过了。

    而明德里那种老式区,除了大门口有个监控探头外,进去后不是没有监控,就是有,也都因为旧损未修而无法排查进出社区的人员。

    警方排查,要请人来问话,配合的交代完就了事,张定全不配合,就得徐至出面,这是问题,徐至一番周旋就把人给接出来了。

    顶配的私人座驾,徐至和张定全面对面坐着,半晌,张定全才开口——

    “你放心,不是我做的。”

    “你让高跟着我,为什么?”

    张定全还未回答,徐至又问,“明知道刘家人要撒气,你还亲自去刘家附近蹲点,又是为什么?”

    张定全有些难受的捏了捏鼻梁,“徐啊,有些事,不是三两句话解释的清的。”

    “不跟我实话,后面要是真的查到你头上,我有一百张嘴也不一定能帮到你。”

    张定全抬起眼,一阵犹豫后,才,“如果我,我早知道刘家的人一定会死,只是我在等那个弄死他们的人出现,你还要听下去吗?”

    徐至只觉得后脊飘上来一股寒意,他看着眼前的人,如有大雾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一时间不太确定,突破这层大雾冲他来的是张定全这个人,还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徐,”张定全在朦胧中叫他,“徐?”

    “哦,你接着。”徐至回过神,窗外一辆警车路过他们,停在了公安局门口,徐至无意看过去,从车上下来了几个人,两个穿着警服,还有一个,一身随意扮,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混不吝,而他偏过头的一刹那,徐至险些在这车里站了起来。

    “诶徐,你去哪?”

    张定全的呼喊在身后,被徐至拿车门截断了,他一路进了公安局大厅,正巧撞上出来接人的林当,于是几个人就这么杵在了大厅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林警官,你们抓他干什么?”徐至拦着他问。

    林当大约觉得好笑,“徐律师,别告诉我这位也是你的客户,他看起来可请不起你这么贵的律师。”

    徐至便朝那人看过去,未料四目相对,那人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徐至察觉自己唐突,退了一步,“不好意思,你们忙。”

    那人被带着往里走,视线却像麦芽糖一样黏在他身上,他脸上浅淡的疤痕在徐至眼里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这难免让徐至想起这家伙过的那些骚话来,末了白了他一眼,又回了张定全车上。

    “现在不用我自己查了,”张定全淡然的,“等警方结果吧。”

    “张总,我只负责你的法律问题,私人恩怨我就不问了,麻烦送我回去吧。”

    张定全讶异了一瞬,这人刚进出一趟公安局,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又瞧着他一副不愿意再话的样子,便冲高道,“送徐律师回家。”

    徐至一回家就开始翻箱倒柜,沙发底下都摸排了一遍,最后在储物间里翻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袋子里是一沓纸张文件和一些老照片,还有一个老式的奖状,徐至拿着袋子回到客厅,将里头的东西悉数倒了出来……

    ——————

    周建明在公安局呆了七天。

    他是被金湖那边投诉,又因为李华本人最近遭了一顿毒,人躺在医院里已经不像样子,区派出所管不了,才直接移交到了市局。

    事实上被送来市局的有一票催债的,周建明没动手,但总要有人当大头,尤其是他这样的,拘留已经算轻的了。

    他从市局出来,街对面停了一辆车,徐至就靠在车头,双手环抱在胸前,见了他,保持着一副等了很久但很乐意等的样子。

    周建明主动走了过去,警察归还了随身物件,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支扭曲的烟点上,最后停在徐至旁边,靠着车门,“想通了?”

    徐至拿手在面前扇了扇烟雾,而后将另一只手里的照片举起来,放在周建明的脸旁边,一边对比一边,“你也没怎么变嘛,怎么我才记起来……”

    周建明哂笑,徐至第一次见他笑,神色收敛了些,问,“我要是想不起来,你就没算主动招供?”

    周建明抽烟抽的厉害,这会就去了一大半,他看了眼徐至,将烟屁股扔远了,“上车。”

    徐至还未反应,他已经开驾驶座的门进去了。

    钥匙没拔,车子低鸣了一声,徐至迅速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

    车子子弹一样从这条街道穿过,最后停在了徐至楼下,周建明握着他肘弯带着人一路上去,最后甚至当着徐至的面开了他家的密码锁,还把人扔进了屋里。

    徐至扶着墙站稳,脸上还有些难以掩盖的仓皇,“周,周建明对吧,都十年了,我已经要把你忘了,你出现在我面前是什么意思!”

    周建明不话,逼着他往后退去,若不是十年太长,他们还真的没必要从零开始认识。

    太熟了,熟到什么地步呢?

    徐至看着这张脸仔细的想,熟到从大凉山回到江北,山区那几个孩子的所作所为在之后的整整一年里都让徐至觉得惶恐不安。

    “老师,”周建明突然这样称呼他,,“人是要守诺的。”

    “人是要守诺的!”当年的徐至缩在床尾的缝隙里,冲那帮孩吼道,“你们答应了以后不会随便闯进我房间,到就要做到!”

    记忆一闪,徐至重新直视他,“周建明我,”

    话一半,徐至的嘴就被堵住了,浓郁的烟味,有些干燥的嘴唇,周建明极重欲的侵略,让徐至满嘴的牢骚顷刻间化为乌有。

    江北七月的气候,热浪从窗户涌进来,徐至游神的想,怎么可能没变化,十年前这家伙还是个骨瘦如柴脏不拉几的混蛋,如今已经满身腱子肉,个头比他高了不止一点,而自己被他抵在墙上,竟跟个羊羔一样没辙。

    周建明粗糙极了,手上没轻没重,徐至这个身板落在他手里,只能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