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信任我的吗
周建明不仅没走,还做了一顿早餐,徐至一夜无梦,醒来时入眼的是一个赤裸的背脊,周建明站在他床尾,低着头,烟雾从他耳边散开,人不知在做什么。
徐至没有起身,揉了揉眼睛,问,“嘛呢?”
周建明才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过身子,在徐至的目光下,将烟屁股杵灭在了柜台面上。
徐至很快精神了,起身爬到床尾,手抚过被烟头杵过的位置,“这柜子多钱你知道吗!”
“……”周建明一顿,有些生硬的了句抱歉,“在家习惯了。”
柜面倒是没什么事,徐至没来由的心软,坐在床尾抬头望着他,“坏习惯要改改,好吗?”
周建明点了下头,俯下身子捏着他下巴亲了他一口,而后微微离开,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跟他,“起来吃饭吧,我走了。”
“又去哪?”
“回去。”
徐至冲直起身的他诶了一声,“你住哪儿?”
“城东,”周建明如实回话,还问,“有事?”
徐至摇头,片刻,“下次什么时候来?”
周建明应该是给不出具体的时间,只,“我给你。”
而后穿了衣服走了,徐至洗漱完出来,餐桌上是一碗清汤面,葱花铺在面上,旁边有一杯豆浆,还有摆在盘子里的两根油条。
“嘁,我有那么大胃么,”徐至坐下时呢喃,“贱人……”转而,“贱人?这名儿不错。”
周末没什么安排,吃完早饭,徐至收拾好昨天满屋子的狼藉和早饭的残羹下了趟楼。
刘振东一家意外去世,这阵子区也没那么热闹了,没了领头闹事的人,原来民愤也不过尔尔。
“诶,你把这个给我吧。”
徐至手里的垃圾悬在垃圾桶口上方,偏过头看去,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清洁工阿姨正冲他伸出了戴着手套的手,示意他把手里的纸盒子递过去。
“哦,麻烦了。”徐至一股脑塞过去,走了两步,又折回去,“阿姨,您负责这栋的公共卫生么?”
“是啊,我认得你,徐律师。”
徐至又道,“那,谢谢您啊,那么脏,还帮我扫。”
“帮你扫什么?”阿姨奇奇怪怪的看着他,“我做的都是公摊区的清洁,没有很脏。”
“我家,我家门口的那些脏水,不是您清理的吗?”
“你家什么时候有脏水了,这区的人素质都挺高的,可不好乱啊。”
“那,”徐至觉得怪异,及时收声,又掉头往监控室去了。
“对,可以再往前倒一点,”徐至站在保安身后,指着屏幕上的时间条,“再往前一点。”
“这儿?”
进度标停在一个节点上,开始1.5倍速的播放,徐至在看见那个拿着清洁工具整理他家门口的人后,又道,“暂停,可以放大吗?”
“可以。”保安将画面拉大了好几倍。
徐至看见的,是周建明那张冷清的侧脸,他在清理完污渍后,又在他密码锁前蹲了下来。
徐至想,难怪密码锁上多了一层塑膜,难怪他知道他家的密码,这贱人……
从监控室回到家里,徐至正在座机边犹疑要不要给他去个电话,电话适时响了起来,他抓过话筒放到耳边,“贱人你可以啊,悄么声儿的给我,”
“徐至,什么呢?”戚景熠的声音。
徐至一顿,“姓戚的,你没事我座机干嘛!”
“也不知道是谁手机,了三四通电话一个也不接。”
徐至左右巡视,才想起来手机还在卧室床头柜上,便道,“你找我,怎么了吗……”
“李华找到了。”
“找到就好,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哦。”
“他死了,尸体被江水冲上沙滩,江边采景的摄影师报的警。”
“……”那一瞬间,徐至发觉自己想的不是李华怎么死的,而是周建明,周建明那笔债,再也要不回去了,等思绪回来,才问,“自杀么?”
“他杀,后脑勺上有个窟窿。”
徐至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恭喜啊,戚律师,案子提前结束了。”
戚景熠恍若未闻,“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去李华家里碰见那个收债的人么?”
察觉他故意这么问,徐至猜不出意图,默了一会,听见他,“李华身上,有他的指纹。”
电话是被徐至摁断的,他拨了一串数字出去,那头足有一分钟没接,徐至锲而不舍的,一通,两通,三通,第四通快结束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那头风声很大,音色不稳,或者,是试图保持平稳的强压下呼吸的声音——
“有事快。”
中间明明只空了一两秒的时间,但徐至觉得,好像整整拉长了一个世纪,“你杀人了?”
“没有。”
“你在干嘛?”
又一阵猛烈的风声,和压抑不住地呼吸声过后,徐至听见了两个字——
“逃命。”
徐至几乎是一瞬间的理智全然恢复,“我用手机给你,你找机会发定位给我,现在告诉我大致位置,我来接你。”
半时后,徐至的车子急停在了码头附近,他开了双闪,将车锁开,没过两分钟,副驾驶的门就被开了,周建明带着血腥味钻进来,“往市里开。”
“安全带。”徐至一声吩咐后发动了车子。
身后的越野车追到市中心就消失了,也亏的市里车多拥堵,交警到处都是,徐至没有跟追他们的人上演一场玩命追踪。
“你的伤,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周建明这才将左肩下胳膊上的伤处放进眼里,他扯了下黏在伤口上的外衣,随后倒嘶了一口气,徐至一笑,“贱人,你也怕疼啊?”
“什么?”
徐至将视线放到街边,寻找着药房,嘴里道,“没事。”
“我听见了。”
车子停了,徐至,“你等着,我去买药。”完下了车,钻进了旁边的药房。
徐至确实不大会包扎,周建明的肱二头肌已经加粗了一圈围度,这会包扎上,显得更夸张了,徐至包完还有些得意,隔着纱布轻拍了拍他伤口,“怎么样,徐老师名不虚传吧?”
周建明又不吭声,徐至便收敛起笑容,正经道,“李华死了你知道吗,他身上有你的指纹。”
“这很奇怪吗?他不还钱,我揍过他很多次。”
“不奇怪啊,但是很危险,你不要跟法律作对,它会把你掏成空壳的。”
周建明不是听不懂,是不想懂,他觉得除了眼前的这个人,其他的事情,无论好坏,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徐至不知道他一刹那的出神是在想什么,兀自发动了车子,边开边问,“去哪啊我们。”
“城东,”周建明坐正了,视线落在窗外的后视镜上,“开到最东边。”
最东边,是周建明在江北的家。
徐至第一次来,觉得这里恐怕连狗都不乐意住。
低矮的红砖房连成排,房顶上就是一条铁轨,火车从上头开过,留下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尾音。
“贱人?”
周建明没理会。
徐至又,“你又不是没钱,干嘛不租个好点的房子?”
走到门口,徐至正要跟他进去,旁边那个屋子里出来了一个老人,老人背了个大布袋,看着像逃荒的人背着全部家当。
徐至停顿,老人也停顿,看着他,看向屋里,最后路过他,离开了。
徐至这才跟进去,这屋里就挂一个白炽灯泡,蒙着灰尘,木桌子上也是灰尘和几包揉烂了的烟盒。
“问你话呢?”
周建明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又出去拿了几件被晾着的衣服下来,塞进箱子里,关上箱子前,从柜子上的盒子里拿了一个红色塑料袋,里头很明显是一沓人民币。
徐至看着他出去,去了旁边屋子,回来时手里就空了,最后才合上箱子,走到他面前,“走吧。”
“啊?”
“现在搬家。”
“搬去哪?”
周建明,“你家。”
徐至没有听错,但他不太敢相信,救了他一命,倒也不至于真把自己搭进去,他挪不动步子,“贱人,我突然觉得,你这儿其实也挺好的,什么都有,你看,诶,你别走啊!”
周建明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自己上了驾驶座,徐至在一阵心理斗争过后,坐上了副驾驶,车子开走,徐至才妥协的问,“住多久啊……”
周建明没回话,脚下踩了油门,推背感袭来,徐至下意识抓住了车顶上的把手,“没人追,你慢点开,这车押金还1500呢!”
周建明嗯了一声,车速没降,不知在想什么。
徐至觉得,有些事情他必须要问一问,但他也知道,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得到一个正确答案,警方当然会找周建明,可是今天这场追逐战,对方又很明显不是警察。
周建明严肃的时候并不愿意话,连他侧脸的线条都透着一股子狠厉的劲儿,这一路,徐至的思维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子,最后车子停在区门口,周建明才问,“在哪还车?”
徐至冲前头扬了扬下巴,“那儿。”
周建明便往前开了一点,等徐至还了车,俩人才回区上了楼。
行李箱站在玄关的地毯上,徐至把周建明堵在门背后,一字一句的跟他,“我可以完全的信你,但你是信任我的吗?”
周建明只是看着他。
徐至又,“我得带你去公安局,你没有杀人,就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警察,之后,警方是否还对你的暴力收债行为追责,都有我在,我会帮你处理。”
“不必了,”周建明,“尸体在我家留过,就在你今天站过的位置。”
徐至身上一阵凉意,但他出奇的镇定,“你抛尸了?”
“把尸体还回去,算抛尸吗?”
“还谁那儿去?”
“梁安,给李华放贷的那个人。”
“你到底有没有法律意识!”徐至气不过,拿指尖戳着他胸口,“所以今天追你的也是那个梁安的人?”
周建明默认,徐至又道,“你跟这个梁安多大的仇啊,人干嘛这么坑你?”
周建明看着有些无所谓了,避而不答,只问,“老师,现在,你是决定告发我,还是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