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易(2) 旗袍下的身体有趣且活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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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什么?”姜素莹艰难的吞了下口水。

    无非是要钱,或是要货,估计此番定是要破财免灾了。

    但廖海平却道:“姜姑娘爱交友,是好事。只是有些无关紧要的朋友,就不要交了。”

    ……朋友?

    哪个朋友?

    姜素莹思寻片刻,最后得出一个奇异的结论:难不成他是在张怀谨?

    她心下疑惑至极,几乎以为这是一个笑话了。但此刻对方表情平静稳妥,又像是一点做不得假。

    简直莫名其妙。

    “我不明白,你与我的事情,和怀谨又有什么干系?”姜素莹问道。

    廖海平听了,眼里一闪而过些恹恹的神色。他似是不想再多浪费口舌,直接俯身下来,那架势竟是要吻她似的。

    姜素莹瞧见自己的身影在对方眼珠里逐渐放大,一下子惊呆了。

    “你要做什么!”她慌忙斥道。手里没有防身的物件,又退无可退,只能提起紧紧捏着的提包,指甲在羊皮上掐出鲜明的印子。

    廖海平恍若不闻,只管靠的近些,再近些,几乎攫取了姜素莹呼吸的节奏。

    ——然后他挨着她、又越过她,豁地掀起车门上的帘子。

    少了帘幕的遮挡,车外骤雨直直吹进来,很快就湿座垫。濡湿的缎子扒在皮肤上,像一张张吸吮的嘴,紧巴巴的。

    “到地方了。”廖海平淡声。

    吁。

    马夫应景的呼喊出声,勒住了缰绳。车厢猛地一荡,姜素莹惶惶然朝外看去,发觉自家的宅子竟然就矗立在眼前,蒙在一层水汽中。

    没想到廖海平一不二,当真把她送回家了。

    姜素莹眼前顿时现出一片曙光,拎起包便要下车。人还站没起来,却被对方生生按住肩膀,烫得她皮肤着火。

    “姜姑娘怕是忘了。”廖海平道,“我们还有生意没谈妥。”

    对了,生意。

    显然不回答他先前那个问题,就走不成。

    “姜姑娘大可放心。”对方又道,“廖某是个讲信用的人。”

    甭管他的是真是假,眼下显然脱身最要紧。

    姜素莹掂量了一下,很快在心里有了计较:“既然二爷不想我和老同学交际,我不见就是了。”

    大不了之后向张怀谨解释一下,他那么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不会怪罪她的。

    廖海平眼珠点墨似的黑,像被沉夜魇住:“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若是将来反悔呢?”

    “二姐的性命捏在手里,难道二爷还不信我么?我若是反悔,任凭发落。”

    廖海平听闻此言,方才卸了力,松开按在她肩上的手。

    姜素莹一朝得空,急忙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跑去。皮鞋踩过楼前丰沛的草坪,淋上一身雨水也顾不得,一口气冲进门厅才停住。

    大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合上,她背靠门板往下出溜,一屁股坐到大理石砖面上,疯狂喘起气来。

    乳母见她这副狼狈模样,不禁大惊失措:“不是和张公子一起出去的么?恁的成了落汤鸡了!”

    姜素莹摆了摆手,一句话也不出。

    半晌她喘匀了气,在乳母的搀扶下起身上楼。水滴子顺着发梢往下淌,直到裹进被里,才终于暖和起来。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倾盆如注,几乎要把卧室的玻璃窗子砸碎了。

    “楼下的马车走了没有?”姜素莹端起盛满热姜汤的瓷碗,哑声问。

    乳母撂下给她擦头发的汗巾,探头往露台上看去:“走了。三姐您这是遇见什么事了?”

    姜素莹把碗里的姜汤一饮而尽,鼻尖蹿出一两颗汗珠,咬牙道:“没什么。”

    ***

    载着廖海平的车继续往城外驶去,半个时辰后,停在一处高门大院前。

    院子还是老制式,屋檐高耸,回廊上工笔描绘成排的缠枝纹,枝枝蔓蔓绞着,分不开似的。

    眼下这时节,有钱人都爱往五大道扎堆儿,城郊不少四合院都日益荒废了。廖海平却没挪动过地方,自搬来天津卫,他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处宅子安稳,离海河不远。不仅夜里清净,早起还能听见鸟鸣。叽叽喳喳的黄白雀儿在河边的树梢上翻腾,热闹又欢欣。

    廖海平喜欢听鸟叫声,这让他想起京师。

    旗人爱养八哥,时候祖宅里少不了这些。酸枝木笼子里框住一只红嘴子,一见着他就叫起来:“二爷吉祥,来年高升中举呐!”

    后来宫里变了,老人们不安生,慌张往外逃。值钱的家伙事都没带全乎,更别提一只八哥。京师改名叫做顺天府,临了成了北平。紫禁城里那位都没了,往后还有什么事是能作准的呢。

    用不成器的廖五的话:“二哥,过去的事就莫要再提啦。”

    廖海平撩起长衫,下了车,抬步往堂内行去。老孙一路举着油纸伞在他身后跟着:“二爷,地上滑,您慢点。”

    院里到了点灯的时候,烛台亮起,照的四下光明。

    二爷有自己的讲究,晚饭吃的清淡。一碗粥,一碟粘豆饽饽,三样盒子菜。饭后沐浴更衣,去书斋读书,临到亥时就寝,每日如此。这几年他虽然干起实业,但有些习惯埋在骨子里,改不了了。

    一餐饭毕,老孙伺候廖海平用茶漱口,把灯掌上。在退出书斋前又问道:“二爷,姜姑娘那边还用继续跟么?”

    廖海平用指头碾开厚厚一叠账本,翻到其中一页:“不用了。”

    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姜素莹答应了,自然会守。

    “嗻。”老孙躬身退下。

    屋内一时清净,衬得窗外的雨声格外鲜明。入夜之后雨了些,淅淅沥沥的,有点往润物细无声的方向去了。

    安宁是最弥足珍贵的,因为往往持续不了多久。

    一个时辰后,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书斋的门被敲响,有人急匆匆的进来了。

    “二爷,七姨娘又来了,拦都拦不住,还了我一巴掌。”名叫春红的丫头拧起乌黑辫子告状,脸上还带着个大红印子。

    不用她,廖海平也听见了七姨娘的哭声。

    “欺负孤儿寡母——没有天理喽——”

    廖五的这位老子娘自从亲儿子被断腿,隔三差五就来廖海平这里撒泼。她好赌,手里总是闹亏空,非得从这件事里刮点好处下来不可。

    “二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也不知是春红还是七姨娘喊道,哭声映成一片,乱糟糟的。

    廖海平得做主,不然家就垮了。

    外院的喧嚣越发高亢,一阵接着一阵盖过来。

    廖海平眼睛没抬:“给七姨娘传个话,若是麻利的走,下个月的月钱照例给支。多哭一嗓子,就扣她一两银子。”

    他停了停,再开口是吩咐春红的:“你去账房领上十块大洋,买些膏药来涂,就是我许的。”

    春红应声去了。

    两三分钟后,前堂哭声停了。真金白银果真奏效,七姨娘见好就收。

    廖海平面无表情的提起笔,继续批改账目。灯芯烧的太久,冒了个扑。

    拖着这么一大家子,让人疲累。可做主的人是没有资格休息的,睁眼就是劳碌。

    娘是老早就没了。爹倒是走的晚些,留下七房姨娘和六七个弟兄。没有一个拎的起来,斗蛐蛐赌赛马倒是一把好手。

    前些年廖海平拖家带口从京师出来,独自拾掇起天津的旧宅。买机器、雇工人,开启新的营生。手里捏着银票,狠下心干了几年,收拾了一些对家,这才算是在天津卫稳住。

    人人都道廖二爷不怕死。

    他确实不怕——毕竟活着也不过是那么些趣味罢了。

    不过,也许并不全是这样的。

    廖海平突然想起什么,撂下笔,起身从五斗橱里翻出一只木盒。

    木盒中无他,无非一些零碎的老物件,倒是有枚胸针显得格格不入。象牙面上用浮雕技法刻出一个西洋女人,半个大胸脯子露在裙子外面,手里举着把阳伞,裙撑支得老高。

    款式不常见,是外来货。兴许是哪个摩登姑娘爱走动,一个不心衣衫上崩下来了。

    廖海平握住那枚胸针,突然觉得掌心还存着一点丝绸的触感,是先前按在姜素莹肩上时,感受到的那种。丝绸下的肉|体有趣且活泛,像饱满的蜜桃。哪怕不吃,单是掐破那层毛茸茸的软刺,看汁水淌出来,也叫人心生欢喜。

    而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欢喜了。

    ——活着的欢喜。

    他明明还年轻,骨子里又像是已经老了,心里却又有那么一点不甘的渴求。

    顶矛盾的一个人。

    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些年独自撑下来,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想吃的桃子,自然是要吃到的。只是不能硬摘,得先赶走些桃子上的苍蝇。

    当然苍蝇若是不识趣,直接拍死也成。

    铛。

    伴着残存的雨声,宅内更的敲起梆子,亥时已过。

    廖海平回神,把胸针放回木盒,放了回去。接着解开衣襟,吹灭烛火,在架子床上躺下。

    被衾沁凉,他却像没知觉似的阖住眼睛,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