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易 他的气息打在姜素莹脖颈上,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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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素莹哪里肯上车,连忙摆起手:“不要紧,雨一会儿就停了。”

    老孙听了,既不催她,也不挪动地方,就这么老神自在的在一旁等待,像是料定她无处可去似的。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子,雨却越来越密实了。地上汪的水几乎要漫过台阶,寒气透姜素莹单薄的衣裳,让她胳膊上缩出一粒粒鸡皮疙瘩。

    你不退、我不退,这得耗到什么时候去?

    半晌后,兴许是等的太久,马车里传来一声清浅的咳嗽。声量不大,但足以让老孙出一个激灵。他马上开口:“姜姑娘,咱们该走了。”

    姜素莹依旧摇头。她是疯了才会上那辆车,天知道会给她拐到什么地方去。

    这回老孙脸沉了下来,不肯再依从了。

    “二爷嘱托我话办事客气些,别吓着您。可您也得知情识趣,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孙眼珠一转:“五太太想必这会应该到承德了罢?也不知道她在佃户那里过得舒坦不舒坦。这时节快转凉了,要不我明日给她送两床铺盖去?”

    咔嚓。

    天上掉出一道闪,姹红乍紫,照亮半块天。紧接着就滚下一道雷,轰隆隆劈在邮局上头,房檐都跟着颤了颤。

    合着二姐的行踪对方知道的一清二楚,孙猴子翻了一万个筋斗,还叫人家在手掌心里攥着。

    姜素莹后背发起紧:“你在威胁我?”

    “我哪敢呢。只是您既然懂得这道理,就别给我们下人添难啦。”老孙重又笑成一朵花,“姜姑娘,上车吧?”

    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

    绕过几个水坑,行上几步,姜素莹越过那道低垂的帘子,上了车。

    时隔几日,她又见着了廖海平。

    对方身穿暗纹长衫,玉白的手搭在膝盖上,指甲修的极短,干净整洁。

    相貌好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姜素莹却不这么觉得。因为几天前,她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位满手猩红来着。

    一双见过血的手——单是想想,就够不寒而栗的了。

    廖海平待她坐好,略一颔首。马夫甩起鞭子,车子向前行动。马蹄踏水,一片零乱的铸铁敲地声。

    车厢里昏暝,空间不算,容下两个人倒也宽裕。座位蒙着上好的锦缎,沁了层水汽,蹭在臂膀上有些凉丝丝的。造车的沉木成色上好,只是大概上了些年头,熏香都盖不住一股子隐隐的朽味。

    姜素莹嘴里泛起一点紧张的苦,胃像是被人抓住又松开,一阵绞痛。她尽量往边上靠,生怕挨上对方丝毫。

    车上来了客人,廖海平倒也没太大反应。他安居一角,眼睛只管默不作声的阖上,似是要假寐。既没有提二姐逃跑的事情,也没有像老孙那般威胁姜素莹,好像真的只是算送她一程。

    活阎罗怎么会发这样的善心?

    姜素莹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太不科学了。

    做人须得审时度势,在闹清对方的初衷前,她并不算一味莽干。趁着廖海平休息的档口,姜素莹抬手偷偷在窗上透开一条缝,默默查看起周边的路。

    从广南街到前场甸再到平津路,这条道到姜宅虽然绕了些远,但仿佛也得通。

    外面潮乎乎的空气涌进来,姜素莹看的太过入神,以至于在听到有人问“你拿的是什么”时,的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这才发现廖海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神色平和的望向她手中的皮包。

    姜素莹不知道对方是何用意,一时没有回答。

    包里面装的不是杂物,是她才取到的翻译稿。因为来之不易、价值贵重,她在无意间捏得很紧,指甲盖都被压得发青褪色。

    须臾的安静后,廖海平又温声问了一遍:“姜姑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空气陡然变得窒息起来。姜素莹上次见廖海平一个问题重复几遍,还是那日他拔枪射伤廖五之前了。

    看来装聋作哑行不通。

    姜素莹努力让面上显得镇定些:“是我去报馆领的文书。”完试探的端详起廖海平的表情,生怕一句话没对付,他就会动手。

    廖海平并没有算动手。

    他单是点了点头:“姜姑娘一路念到大学校,是应该找一份好差事做。”

    此话一出,姜素莹也算弄明白了:几日不见,廖海平显然对自己做过些功课,把她的底细摸得很透。

    他这是要干什么?是记恨自己解救二姐么?

    姜素莹脑子里滑过无数念头,唯独没想到廖海平会顺着先前的问题继续往下。

    “稿子是英文的?”他又问道。

    姜素莹心翼翼作答:“嗯。”

    “能不能念一段给我?”

    这是什么荒唐请求。

    然而在现下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她话是不算数的。微妙的受控感让姜素莹不适,好像人都被五花大绑牢牢锢住。她的目光不自觉滑向廖海平腰间,勃朗宁|手|枪|被长衫盖住,轮廓不大清晰。

    枪是不长眼睛的。

    短暂的犹豫后,咔哒,姜素莹掀开了皮包的金口扣。

    一叠稿子被取了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借着昏暗的日光念起来:“Yesterday at a local ference……”

    那是一则首刊于《泰晤士报》的新闻,分析远东时局的。

    廖海平显然不懂洋文,只是安静的听着。与其是了解时政内容,他似乎更想通过姜素莹的朗读,来确认些什么。

    新闻不长,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念完了。姜素莹见对方没有让她停下,只得掀过一页纸张,再念了一则。

    及到第四页上,廖海平终于开口:“辛苦。”

    姜素莹还没来得及松懈下来,又听见对方道:“姜姑娘上一次回天津卫,是在三年前么?”

    这问题很怪异,就跟别有渊源似的。姜素莹愣了下,方才回应道:“对。”

    廖海平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好像解开了心中疑惑,不再做声。

    如果是旁人,姜素莹也许会问一句“何出此言”。但对于这位廖二爷,她是很不愿意花时间揣摩他的心思的。

    她恨不得一分一秒都不要和他多呆才好——太不自在、太骇人了。

    气氛在焦灼中撕扯,一时静默。

    快进法租界时,路过一条沟壑。雨水把泥土浸泡的松软,马踩上去不稳,连带厢内都跟着狠狠颠簸了一下。

    姜素莹暗道不好,死死扒住窗框,总算没有歪倒在廖海平身上。她稳住身子之后侧过脸,意外发现廖海平竟然伸出了手。

    真是稀罕,竟像是要扶她一把似的。

    而他的动作也让两个人挨得近些,几乎肩并肩了。廖海平看着冷,体温却莫名高热。这股不正常的热度擦过丝绸的凉,让姜素莹精神上战栗。

    姜素莹急忙整个人往后撤,臂弯也拼命往回缩,后背抵在厢壁上,一片难堪的潮意。

    对方的眼光在她饱满的胳膊上擦过,片刻后开口:“你二姐这些日子还好么?”

    瞧瞧,狐狸尾巴总算藏不住了。早些把威吓的话出来,大家反倒都踏实。

    姜素莹咀嚼起对方话里的深意,把恐惧咽下去,鼓起勇气开口:“她自然是好的。不过二爷既然问起来,我也有几句想。”

    “但讲无妨。”廖海平的平和。

    “二爷明事理,定然知道二姐一事,错不在她。事情要是传出去,旁人只会您治家不严,五爷行事荒唐,于大家名声都有损。不如大事化,事化了,您对么?”

    她本意不想夹枪带棒,更何况应酬旁人的手段用在廖海平身上,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但不试一试,总归后患无穷。

    廖海平笑了。

    这是姜素莹第一次见他笑。

    他本就生了双多情的眼睛,心肠再硬,笑起来眸子都是甜津津的:“姜姑娘是算和我谈生意?”

    ——颇有几分像画册上的美人蛇,底下一嘴獠牙,却顶着张粉生生的好面皮。

    姜素莹心里了个突,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是。”

    半晌后,廖海平敛住笑,答应了:“生意可以做,但要讲究公平。”

    “如何公平?”

    “五弟自会和你二姐和离,放她一条自由身。”廖海平音量放得轻,“我也可以保证你家的铺面不会出岔子。”

    他顿了下,再开口时灼热的气息在姜素莹脖颈上,简直要烫伤她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