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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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除了粮食行李外还有五十多两银子,秋水身边有三十两,剩下的是姚瞎子的。

    现在都在秋水身上,她把这些银子缝在一条破被子里。

    一路走来只见田地干涸,可以用赤地千里形容,还见到有人在田边哭泣。

    此时虽然已经荒了一季庄稼,但也不是人人家中都没有一颗存粮,很多人还在坚持,也有人期盼朝廷能管一管。

    姚瞎子嘀咕,“皇子们要争皇位,老皇帝要守皇位,老天爷也不给活路,哪个去管老百姓!唉!”

    出来时秋水脸上被姚瞎子不由分抹了一脸的锅灰,现在她完全就是个灰头土脸还散发着汗酸臭味的乡下丫头。三人就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车,车上乍一看也都是不值钱的行李,哪怕是有经验的人看车辙印也会发现这三个人没一点油水,所以他们在已经出现的逃难人群中也不起眼。

    秋水甚至觉得自家的那头驴芳,也是个驴精,明明在家里精神头还不错,一出来,虽然拉着车,它就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驴脑袋差点拖地,一看就是一头快要断气的瘦弱病老驴。

    秋水不放心它,吃干饼还偷偷掰下一块给芳,秋林生横了一眼,“它装的,你还真信!”

    果然到了晚上,周边无人,芳一下子就精神多了,秋水敲了它的驴脑袋一下。

    三人一路行走,粮食倒还有,只水下去的很快,天气炎热,人和驴都要大量饮水,好在如今有人住的村子总有一两口水井,哪怕田地干涸,人喝的水还是有。

    遇着村子,粮食肯定讨不到,水却能打上一些,只是田地一片荒芜,人们脸上的表情是绝望混合着麻木,秋水都有些看不下去。

    他们走了有大半个月,秋水一直担心粮吃完了怎么办,谁成想到了野地,秋林生居然会逮耗子,要是摸着耗子窝,还能挖到不少耗子存的粮食。

    要是上辈子谁给秋水吃耗子肉她能把桌掀翻,现在一窝耗子三个人得事先分好了吃,否则容易打起来。

    当然是开玩笑,秋林生和姚瞎子都会有意无意让给秋水多吃点。

    于是秋水也在动脑筋。到了晚上,鸟类要停在树上休息,弄一张破,晚上能抓到不少麻雀,三个人也能开个荤。

    只要打开了食谱,秋水发现她好像没什么不能吃的。

    慢慢的逃荒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路倒尸都见了一些,遇到这种,三人都会挖个坑把人卖了,棺材是不用想了,能有一卷破席子就不错了,多半连破席子都没有,只能立个木片,写上无名氏之墓。

    秋水觉得奇怪,问姚瞎子,“我们走了这么久,这里看起来比端阳要好一些,地里庄稼虽然瘦弱,却没绝收,怎么还有人逃荒啊?”

    姚瞎子就去打听了一下,回来道,“皇帝殡天了,几位皇子正在争位,打起来了,这里有逃兵祸的也有逃荒的。”

    秋水,“”我好怀念伟大的祖国。

    逃难的人各有各的目的,有的人有亲朋投靠,所以步履匆匆,有的人和秋林生他们一样,想去京城求一条活路,虽然渺茫,还有个目的地,而有的人只想逃出绝望的家乡,对目的地却有些茫然,见着人多就不由自主靠了过来。

    让目不识丁的农人自己摸去京城,没人带路是去不了的,不知道迷路迷到哪里去。

    姚瞎子拍着胸脯自己认得路,所以他们三个人,带路是姚瞎子的事,秋水只大致知道京城在北方,目前向北走就行。

    慢慢的‘结伴’同行的人越来越多,秋水看着这么些人,心里越来越沉重,她有些担心。

    人多了也有好处,最起码贼人土匪看见人多也不敢贸然出。

    只是人少一些,去村庄要水或是歇脚都没问题,当流民结成了一大股,村子是不会让他们进的,连经过的县城大门都会关上。

    而被饥饿逼红了眼的流民很有可能变为暴民,到时候即便你可怜也会被人憎恨厌恶。

    秋水低声和秋林生还有姚瞎子商量,他们是无意去抢劫什么的,可要是这一群人里出了几个这样的人,账却会算在所有流民头上。

    最后一致决定,他们得离开这‘大部队’远一些,否则被连累了也无处伸冤。

    当晚大家围在一起休息,虽然是夏天,晚上没有屋子露天休息人也不舒服,秋水也不嫌弃芳有味道,她身上的味道也很一般,她会靠在芳身上睡觉,秋林生和姚瞎子也是如此。

    三个人围着一头驴,睡的也还不错。

    只今天刚要入睡,就听见有人吵嚷了起来。

    流民中吵吵闹闹很正常,只这一次似乎越吵越厉害。

    秋水哧溜站了起来,在腰上别了一把柴刀,“爹,姚叔,我去看看!”

    秋林生急的跺脚,“别去!”

    一转眼女儿不见了,姚瞎子摸索出另一把柴刀,“你跟过去看看,这里我守着。”

    他们就一辆破驴车,车上的粮食也不多了,最值钱的就是几罐被破被子罩着的盐巴,也引不来觊觎。

    事情倒是不大,有两家人同时找到了一个耗子窝,窝里有少少的存粮,为着这一点耗子粮,两家就吵了起来,秋水过来的时候,两家三四个男人已经挽袖子准备打架了。

    四周围着好些观看的人,那些人脸上有麻木,有兴奋,唯独没有怜悯和悲哀。

    秋水一股热气冲上脑子,她抽出菜刀,搡开人群走到已经开始你推我搡的男人们面前,她尖声道,“都他么出息!已经出来逃荒了还要打架,有这能耐去给家人找点吃的不行吗!”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秋水脸上,有人窃窃私语,“这是谁?”

    有个男的梗着脖子,“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秋水冷笑,“是不管我的事,我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不管你们为的什么打架,我就告诉你们打架有什么后果,你们觉得自己能承受就继续打。”

    “打架肯定有输有赢,我们先输了的,输了的就两个可能,一个是被打死,一个是被打伤,打死的除了你家里人伤心欲绝,也不过给路边添一座坟头罢了,只你家里人以后过得什么烂糟日子你也不知道了。好,你没死,受伤了,受伤了谁照顾,还是你家里人,大家都出来逃难了,也别想有药给你用。”

    “重伤,照目前看,你也不过多挣扎几日,没医没药,死的时候怕是很痛苦,轻伤,你不仅不能照顾家里人了,还得别人照顾你,男人都是家中顶梁柱主要劳动力,你倒下了,家里人可得吃大苦头!”

    “这是打败的人,那赢了的呢?你能好好地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你都要把人打死了,人家能罢休?赢了也得弄一身伤回去,可你要是把人家打死了,人家家里人能依?那就两家越打人越多呗,最后不躺下几个我都不信!”

    “那么好了,我倒是问问,死了这么多人,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打架啊?”

    一个脏兮兮的女人声道,“为了耗子洞里一捧粮食。”

    秋水冷哼一声,“哦,那你们觉得值得吗!值得就打吧,来啊,不死不休!”

    哪怕一开始火气腾腾不打绝不罢休的男人们也尴尬了,一个男人还揪着另一个男人的衣领,现在也悄悄松了。

    梗脖子的男人蹲下来哭道,“我老娘要饿死了,我得给她弄点吃的。”

    另一边的男人低声道,“我儿子好几天没吃过一粒粮了,只啃草吃,再不吃点也得死了。”

    秋水环顾四周,“那就是,大家都是可怜人,就不能坐下商量吗,你们要是死了伤了想过家中老娘和妻儿以后怎么办吗?”

    哭的那个道,“那您,怎么办,您给咱们指个路,我听您的。”

    另一个男人沉默了一下,“我也听。”

    秋水深吸一口气,“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和我爹是端阳县团行出身,我爹叫秋林生,我叫秋水,我们爷俩也一直为乡亲们牵线搭桥,端阳大旱,我们爷俩加一个叔叔也是过不下去才出来逃荒的。”

    “我们见多了冲动之下后悔无路的人,最后可怜的只是家里人罢了,既然你们两家都有家人需要这把粮食,那就平分如何,分了拿去给亲人垫吧一口,这野地里蛇虫鼠蚁总还能搜罗一些,干这些不比打架好?”

    于是那一捧粮食被拿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平分,两家人终于变得客客气气了,秋水见到秋林生站在她身后,她低声道,“爹,你身上带盐巴了吗?”

    秋林生看了女儿一眼,心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秋水走上前,给两家一家一撮盐巴,“这是给你们添粥里的。”

    两家人愕然,不约而同看着秋水和秋林生,他们同时对着两人跪下了,秋水赶紧避让,秋林生上前扶起两人,“快回去照顾家人吧,大家都是贫苦人,能活着就是福分了。”

    父女俩见事态平息于是转身回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第二天,按照他们的计划是要离开这群流民独自上路,谁知道流民们紧紧跟着他们。

    姚瞎子第一百次叹气,“唉,这下可好了!甩不脱了。”

    秋水问秋林生,“爹,你去问问,他们干嘛跟着我们啊?”

    秋林生道,“我不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流民们到底都是没头苍蝇,突然之间发现了一个‘头’那自然就跟着了。

    秋水却不是糊里糊涂的性子,她干脆跳到车上,看着后面那一大群人,大声道,“你们跟着我们干嘛啊,我们没盐巴给你们了,我们也快断炊了!”

    有个老人道,“团头,咱们不要您的盐巴,您和您爹既然是团行的人,能不能带着大家伙一道走呢,咱们这些人也没啥见识,您昨天义勇,救了两家人的命,那就带带大家行不?”

    秋水扭头看秋林生和姚瞎子,两人面无表情,一副,“你惹的事,你来办。”

    秋水沉了沉心,“既然你们这样要求,那我和我爹就暂时答应下来,但是想要我们管着你们,你们也得遵守规矩!要是有人不愿守规矩,那就一拍两散!”

    “每家派个人过来,咱们得商量章程!”

    这伙流民一共百十来个,一家派个人过来也就二三十人,秋林生和姚瞎子让秋水全权负责。

    秋水也就不客气了,她把流民的现状和大家了,“我们原本就是想要离开你们的,因为聚在一起,城镇乡村都不让进,他们怕咱们是暴民,进去后,只要做了一桩这种事,那就脱不掉暴民的帽子了,到时候带累所有人去死。”

    “既然大家伙信任我们父子,那就先定下规矩,无论如何都不能劫掠,各家财物粮食各家保管好,原本的粮食不参与分配,后面一路上集体得到的粮食在分配,每家都得过来记录自家的详细情况”

    秋水了一大通,听的人纷纷点头答应,有人管着心里都觉得定了。

    姚瞎子偷偷和秋林生道,“可惜是个丫头,要是个男娃”

    秋林生比较冷静,“男娃也是如此,咱们这种人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

    姚瞎子黯然,“也对!”

    接着秋水登基了流民的所有信息,籍贯家乡,家中几口人,因何逃难等等,姚瞎子替人写信算命,里有纸笔,登记这些倒是方便。

    然后秋水让人弄了木头削了木牌,一人发一块,戴脖子也好,挂腰上也罢,证明是秋水这一伙人。

    既然接管了大伙,也公布了规矩,这一伙流民看起来有些像模像样了。

    就是那两家快要饿死的人家,男人们还有点力气,帮别人做些活,比如抗包修车等等,勉强让家人糊了个口。

    这天一伙人在一处山脚休息,秋林生带着二十多个男人进了山,天亮时他们带回来一头大野猪,还有几只猪仔。

    所有人都沸腾了。

    虽然这点肉不够这么多人塞牙缝的,一人一块总有,猪血内脏什么的都没舍得扔掉,分掉了肉,剩下的骨头熬汤,这汤随便喝,只要不怕撑着。

    一群流民跟过年一样高兴。

    接着继续走,果然被秋水猜着了,路过村庄等地,人家根本不让他们进。

    还是秋林生和秋水带着两三个人好歹才让进村取水换些粮食。

    出来逃难除非家徒四壁,总会把细软戴上,用这些换些粗粮,也能扛上一段时日。

    一路上流民人数逐渐增加,秋水的队伍已经达到三四百人了,她和秋林生管不了这么多张口,平时也是各自找食物,只遇着需要联捕猎的情况才会集体出。

    不过他们一团结,旁人就不敢欺负,否则晚上睡觉都不安心。

    只是即便如此,流民中也在不停死人,死了的人只能在荒郊野外一埋了事。

    这天,有人哭到了秋林生面前,他的女儿没了,妻子前几天就没了,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想给女儿收敛一下,可他是男人,不好做这件事,于是求到了秋林生面前。

    流民中也有老妇人可以做这件事,现在秋林生和秋水管他们,他就来求团头。

    有两个老妇过去给孩子收敛,秋水跟过去替这女孩念一段心经,等到孩子被一卷席子卷起,秋水低声道,“愿你来世投身富裕之家,不受疾病贫困所扰,一生平安富足!”

    围着的人低低哭泣,秋水离开后,男人在后面给她磕头。

    这种事流民群中几乎时不时就会发生,慢慢的秋水成了专职念经人,每个亡者都在她那几句经文中下葬,秋水的威望也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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