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于东道，“我妈从来不跟我提， 我也不问。后来申立找到我的时候， 是直接拿着亲子鉴定来的，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他。”

    颜行舟闻言不由拧了拧眉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原来一直以为，于东幼时应该属于夹在申立、于晴之间的一个矛盾，没想到他竟一直不知道申立的存在。

    “如果让你选， 你希望自己早点知道吗？”颜行舟问。

    “也没有， 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怪我妈。”于东道。

    这是颜行舟第一次从于东嘴里听到他起自己时候的事。

    于东的母亲于晴， 结婚那年也是二十岁。当时的申立三十出头， 对于晴一见钟情，而后便展开了追求，不久后两人就结婚了。

    于晴是个年轻且才华横溢设计师， 而申立那个时候的事业尚未形成规模， 还处在创业阶段。两人结婚的时候，也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 但于晴性情洒脱，不喜欢拘束， 而申立性格古板， 脾气差，且占有欲强。

    不久后， 两人的婚姻就出现了问题。

    自在惯了的于晴， 不满于申立的约束， 经常外出度假。

    很快，于晴就出轨了。

    申立暴怒，却不愿离婚，于晴就此搬出了家。

    “那个时候，我妈已经怀了我，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于东手里拿着家里的相册，指着一张照片给颜行舟看，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被于晴抱在怀里正大哭。

    “后来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于东道：“她当时出轨的的对象也不太长久，没等我出生就分了。那个时候她又不愿回头找申立，所以，生我的时候，是她一个人应付的所有事情，去医院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

    颜行舟目光转向照片上的于晴，对方一脸灿烂的笑意，丝毫看不出什么怨怼或者不甘。

    “我妈不是个会自怨自艾的人，按照她自己的话，她有点自私，只会讨好自己，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把我当成是包袱，她她决定自己生下我，就准备好了未来要应对的一切，不会为此埋怨我。”于东道。

    颜行舟问道：“那她做到了吗？”

    “差不多。”于东道：“至少，大部分孩子该有的，我都有。”

    于东和于晴，其实在气质上挺相似的。虽然于晴属于外放型的人，更热情也更快乐，而于东则更为沉郁，很内敛。但归根结底，母子俩骨子里那种执拗和坚定，如初一辙。

    一个会分居就分居，孩子自己养；

    另一个，回国就回国，费尽心机和颜行舟结婚。

    “后来申立跟我，他其实以前见过我，第一眼就觉得我像他，但是当时他没有追究。”于东道：“他儿女双全，不缺我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想和我妈再纠缠不清。”

    “所以你一直讨厌他？因为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颜行舟问道。

    “我讨厌他，是因为他的全部，而不是因为他的某一个行为。”于东道。

    颜行舟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天下间大部分的父子之间，都会有一种血浓于水的“敌意”，天生对抗，天生看不对眼，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硬要追究，那应该是骨子里那点相似的成分，致使他们容易互相排斥。

    “我妈不是一个陪伴型的母亲，所以我从就经常一个人生活，她会保证我饿不死，其他的都是随缘。”于东道：“所以我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独立生存这项技能，于东大概十岁前就已经熟练掌握了。

    而在于东挣扎着学习生存的这十几年中，于晴换过几个情人，做过很多工作，拿过奖，出过国，甚至还去深造过一阵子。

    “那年她和汪海洋好了，就带着我去了剧组，认识了你。”于东道。

    颜行舟翻到于东光头的照片，问道：“你当时，为什么突然要剃光头？”

    于东沉默了半晌，闷闷的道：“剧组太热了，就剃了。”

    “骗我。”颜行舟道：“这个理由我不信。”

    他还记得那个纪录片里，于东剃头的时候一脸“悲愤”的表情。

    于东闻言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组里有个大叔，夸我长得漂亮，我就把头剃了。”

    颜行舟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后头的意思。于东少年的时候，长得清秀白净，的确是很讨人喜欢。可这种讨人喜欢若是落在某些人的眼里，那便是致命的问题。

    而于东那会儿看着柔柔弱弱，却也是个狠角儿。

    他夸嚓把脑袋一剃光，态度明朗而坚决，心里有点想法的人估计也不敢再惹他了。

    “你当时，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吗？”颜行舟问。

    “没有。”于东道：“我在组里已经是个麻烦了，总不好太引人关注。”

    而想必于晴忙着和汪海洋如胶似漆，也注意不到于东的异样。

    八成发现儿子剃了头，也就是玩笑两句，不会追究原因。

    “其实这些年，我跟着她学了不少东西，十五岁那年，她拿去参赛的作品里，就有我的手笔。”于东道：“她对设计没什么热情，也没有什么目标，只是喜欢，加上有天赋，所以一直在做。但是必须承认，没有她这些年带给我的影响，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于东翻到相册后面，里头有一张于东穿着正装的照片。那时于东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站在红毯上，帮于晴拎着裙角，看起来像个绅士。

    “那次拿过奖之后，她很长时间没再设计过作品，工作也搁置了一段时间。”于东道：“没过一年，她就出了意外……”

    申立也就是在那之后，找到的于东，正式明确了他们的父子关系。

    “我后来才知道，我妈很久以前就在律师那里留了一份资料，里头包括我的出生信息和血型，以及我的胎毛。”于东道：“我不知道她是早有预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出事后律师直接联系了申立，把资料给了他。”

    而申立此前一直没有深究的“父子关系”，因着那份资料得以确认。

    尚未成年且失去监护人的于东，成了他必须面对的责任和义务。

    申立做了一个“法律”名义上的父亲必须做的一切，给于东安排了他能给予的最好的生活。可惜于东和当年的于晴一样，不太领情，也不太在意，不久后就抛弃了他安排的一切。

    回到北京后，于东继续读书。申立给他安排了一个助手过来，照顾于东的衣食住行，于东也不是矫情的人，欣然接受没有拒绝。

    一直到后来他出国留学，花的也都是申立的钱。

    他不喜欢申立，可他承认对方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并不排斥对方尽应尽的义务。

    “我成为深蓝的特约设计师，是我哥促成的。”于东道：“他有一次来北京看我，见到了这幅拼图。他是个谈判能力很强的人，当时他跟我，如果我想再一次见到你，和你站在一起，就要拥有与你并肩而立的资格……”

    所以，一个月后，于东交给了申乔平一批作品。

    一周后，他正式成为了深蓝的特约设计师。

    颜行舟闻言惊讶地看向于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于东当初成为设计师，竟然是为了自己！

    “你怎么会……”颜行舟话到一半，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我那个时候还不到十七岁，想的还没有那么多。”于东道：“但是有些事情，其实我已经懂了。以前对你确实只是时候那段感情的延续，可是有一天我夜里梦到你……从那天早之后，我就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

    少年人，情窦初开，倾慕的对象是一个和自己隔了七年光阴的故人。

    这听来有些不可思议，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我原本的计划是，明年毕业之后，就回国正式去拜访你，然后追求你。”于东道：“但是……事情的发展出现了偏差，你你要三十岁之前结婚，你你喜欢平凡、简单、笨拙、单纯、能依赖你的人……”

    一直无所畏惧的于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怂了。

    他不敢冒险，也不敢挑战，可是又不愿放弃……

    “所以你就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让自己瘦成了认识我时候的那根竹竿儿？”颜行舟问道。

    于东一怔，表情路有些疑惑，怎么颜行舟连自己暴瘦的细节都知道？

    “刚才不心翻了台历，看到了你的减重日志。”颜行舟皱着眉头道。

    “我……因为长得既不笨拙，也不单纯，还有点凶。”于东道：“除了让自己看起来瘦弱一些，显得更乖一点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颜行舟听到这里，真的是又难受，又生气。

    可偏偏又发不出火来，于东这脾气真的是让他束手无策。

    “那你和我偶遇那次……”颜行舟问道。

    “乔安安弄到了你的行程，可没告诉我具体日期，所以我在那个展览上晃悠了半个月才等到你。”于东道。

    颜行舟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于东时的情形：

    少年站在他面前，一双眼发红的眼睛，似哭非哭地含着点水光，那副样子当真是又无助又乖顺。少年盯着颜行舟半晌没有挪开眼神，而颜行舟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被那毫不避讳的眼神吸引了。

    毫无恋爱经验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脏砰砰快跳的感觉。

    除了一见钟情，没有任何词汇能解释那种感觉，所以颜行舟很快就沦陷了……

    于东至此，算是将前前后后都朝他坦白的差不多了。可颜行舟还是觉得挺恍惚的，这事儿从头到尾都像是个梦一样，太不真实了。颜行舟觉得，自己还是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于东，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那……那你后来怎么一直不告诉我真相？”颜行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问啥了。

    “因为我害怕，我怕我一旦了，你就不要我了。”于东道。

    其实，他从和颜行舟重逢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步走错了。可是，谎言这种东西一旦开了头，想要挽回会变得十分困难，而且越拖一天，坦白就会变得越难。

    颜行舟道：“于东你真的是这么想我的吗？在你的眼里，我这段时间做的一切，我对你所有的……所作所为，都不能让你有一点点信任吗？”

    “原本是该有的，我几乎已经相信，你是爱我的。”于东道。

    “你什么意思，你是你最后还是不信？”颜行舟问道。

    于东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他罢起身走到柜子旁边，从抽屉里取了一个文件袋出来。

    “我反复的想过很多次，希望服我自己，可是我没办法克服那份害怕。”于东慢慢开文件袋，继续道：“我其实真的努力过，试图服我自己，向你坦白一切，可是……我还是害怕，我太害怕了。”

    于东手略有些颤抖地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文件，开口道：“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爱你爱到甚至会心甘情愿的失去你。所以我害怕，害怕知道你不想要我了……害怕我自己不愿意纠缠你……”

    颜行舟从他手里接过那叠文件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这东西，怎么会在于东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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