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松书院
捕头和仵作面面相觑。
没发现。
捕头提出疑义:“指不定凶手杀人夺财呢?”
花月从包袱里挑起几吊铜钱反问捕头:“凶手为何不偷个干净?”
“这……”捕头答不上来。
竹纹杯被花月拿走了,景似又拾了一方镂空香炉检查,耳朵则竖起听花月分析。
“死者家境富裕,出门带的现银却不多,可见他家离客栈不远,而客栈附近除了青松书院再无别的人家。”
捕头恍然大悟。
花月放下杯子又道:“生只是做个推断。捕头大人权当听个乐趣便好。”
虽是推断,但比起一家家走访城中富贵人家,方向要更明确,是帮了衙门的大忙了。
景似收回思绪,闭上眼充分调动嗅觉,在清甜的木樨香里,嗅出了一些旁的东西。
“美人欢。”
捕头好奇道:“美人欢?那是什么?”
景似该怎么解释呢?
“一种……催发男子情趣的花。”
“……”众人尴尬地红了脸。
倒是花月拿过香炉,“这等脏物莫要污了姑娘的手。”
手?她的手在世人眼中本就是脏物了。
景似毫不在意,“无事,美人欢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害不了性命。”
捕头不解问道:“姑娘的意思是,死者真正的死因是这美人欢?姑娘又从何得知?”
“胡闹!”仵作吹胡子瞪眼,“一朵花怎么杀人?!”
“一朵花当然杀不了人。”景似不疾不徐道,“美人欢提炼自同名植物。剂量少时催发男子情趣,表现为精神亢奋、心情快乐。剂量加重,中招者脉搏升高。到了最严重的程度心跳便会骤然停止,且像楼下那名死者一样,皮肤奇痒难耐,越抓越痒。”
仵作不信,一口咬定景似在胡编乱造,“莫木樨香里有没有美人欢,单凭你空口白牙拿什么证明?办案是讲求证据的!”
这话……景似还真不好接。
她天生嗅觉比常人灵敏,估摸着别人也不会信。
可景似不是个任人数落而不动的木头桩子,干脆耍赖道:“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我的不对?”
“你!伶牙俐齿!”
仵作气死了,两次都不过她。
景似懒得理会对方,思考着世间毒物千千万,凶手为什么要挑美人欢?除非它引起了凶手对死者的恨意。
联想到美人欢的作用,凶手的性别和杀人动机呼之欲出。
在青松客栈,居住的客人中身为女子者,除了景似和春儿,楼下仅剩一名。
花月思考的时间比景似短,语气松快道:“想知道姑娘所言是否属实,把人抓来一问便知。叶风。”
“是。”
玄衣男子下去,直奔藏在人群中的一女子。
对方脸色大变,转身欲逃。
叶风空中翻个跟斗,刚好出现在女子的正前方,拦住去路。
本以为女子会吓得双腿发软,跪地求饶。岂料她背脊挺得直直的,姣好的面容上一片悲怆之色。
“我只恨让他这么死便宜他了!”女子对杀人之事毫无悔意。
“他仗着几个臭钱,家中又与盛安的晋国公攀上关系,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仅抓了我爹爹还逼迫我委身于他。可我得到消息,爹爹早就死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旁人道:“你为何不报官?”
“官?”女子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笑得泪水沾湿睫毛,不屑回答。
案子水落石出,先前瞧不上景似的人不敢再什么,使得仵作以为周围人改成笑话他了,不由愤懑,暗骂景似纯属运气好。
抓住真凶,景似的心情反变沉重了。
凶手为父报仇,真的有罪吗?
花月吩咐捕头:“把人带下去吧。”
捕头:“哦。”
嗯?不对,他为什么要听话去办?
等捕头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照做了。
走出客栈前,捕头回头深深地望了眼花月。
花月只立在那,神姿俊朗,轻摇折扇,当真是位温润的翩翩公子。
他到底是谁?
“姑娘,那公子是谁呀?还挺聪明。”春儿边边推开房门。
“不管是谁都与我们无关。春儿,收拾下包袱,用完午膳我们该上山了。”
“诶。”
初秋的青松山树叶半黄半绿,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里流淌着清甜的木樨香,是个登高赏桂的好去处。
青松书院就在上面了。阿弟,你会在何处?
景似提裙的手紧了紧。
越靠近书院,她越害怕。
每每念及十年前家族发生的灭门惨案,景似的心就如万箭穿梭。
景似原本生于江南云洲县的制香世家,天生嗅觉灵敏,制香天赋出众,却在六岁那年,家族卷入一场宫变,长明宫之乱,致使满门被灭。
幸亏双生子弟弟景珩远在青松书院求学,免去了这一劫难。
景似则在大火中与长姐景华失散,幸得奶娘景桃妈妈冒死相救,认作女儿。
景桃妈妈的丈夫是名仵作,景似便决意跟他学习。
那会儿景桃妈妈一力劝道:“景似,你可想好了,你这双手一旦验了尸……”
“娘,我想得很清楚。”
当年,来抄家的人是奉了圣旨,但景似记得特别清楚,皇上在宫变中身受重伤,难道他病中惊坐起,特意拟旨来抄远在江南的景家吗?
那她景家何德何能扰皇上这般记挂?
更重要的是抄家流程也不对,没有入狱,没有下死牢,没有上刑台,直接杀人放火抢夺物品,与土匪何异?
家族的案子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景似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去那盛安城走上一遭,为家族讨个公道!
她脚步坚定,跨过长了青苔的石阶。
大约申时初,景似和春儿终于望见青松书院的山门了,以灰白的大理石铸造,顶端写着四个笔锋遒劲的大字:青松书院。
山门口有人在话。
景似走近认出,那穿天青衣裳,手摇折扇的男子正是上午在客栈见过的花月。
他怎会在此?
景似目不斜视,向书院鬓角生银丝的夫子道:“女子来自云洲县,想向夫子听个人,还请夫子行个方便。”
“无妨,你且你要寻的是何人。”
景似眼睫微颤,隐去眸底的忐忑,“夫子是否记得十年前,书院启蒙堂有个名唤景珩的学生在此求学?”
“景珩……”夫子捋着胡须,琢磨了半天才摇摇头,“时日久远,老夫一时记不起,须得回去翻翻藏书阁的名册才是。”
景似恳请道:“景珩是女子的胞弟,于十年前失踪。求夫子看在女子寻亲不易的份上帮忙细查一番,女子先行谢过了。”
言毕,景似深深地福了一礼。
夫子好话道:“事,不过查找名册需耗费不少功夫,姑娘不若明日再来。”
明日……
景似望着西斜的太阳,暗道是自己太着急了,以至于没算时辰。这会儿下山怕是还没走完下山路天就得暗。
可……也只好如此了。
景似刚要应下,花月出声道:“夫子,日头西斜,天色一暗山路不好走,何况她们两个弱女子?正好我今夜也要叨扰在此,书院多收留两人又有何妨?不如行个方便。”
“女子之身,怕是……”夫子略感为难。
花月再道:“书院清名远播,乃天下学子向往之地,总不能连弱女子都保护不了。”
夫子自嘲地摇摇头,“早担不起这般称赞了。如今的书院哪番光景,公子岂会不知?两位且随我来。”
进书院前,花月望了眼头顶“青松书院”四个大字,惋惜之情一闪而逝。
曾经的青松书院自然是清名远播,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权贵把家中子弟送来镀金,少不得出几个纨绔。
“方才多谢公子出言相助。”景似停下来,朝花月福礼道谢。
“事一桩,姑娘无需多礼。”
花月客气一句就往东厢房去了。
书院的人给景似安排了西边一处环境清幽的厢房。
景似推开窗,正对着夕阳下山,一轮落日挂于枝梢,撒了满院子的金黄,伴随不远处的朗朗读书声,倦鸟归巢,一派祥和安宁。
她迎着黄昏,收整宝瓶里的桂花,染了两袖的清香。
“姑娘,书院的人送了晚膳过来,快用些吧。”
景似回身招呼春儿:“春儿,你也坐下吃。”
春儿大大方方坐下,“姑娘,你对奴婢真好。”
“傻瓜。”景似笑道,“这些年你跟着我吃苦受累,与尸体交道,该是我对不住你。”
这下春儿急了,“姑娘千万别这么。当年南方闹水患,如果没有姑娘奴婢早饿死了。这些年姑娘给奴婢吃给奴婢穿,奴婢就是做牛做马都开心。”
也是水患的原因,当年难民流窜,四处哀鸿遍野,十分危险,景似没能来青松书院找阿弟。
等水患过去,爹的腿脚不慎摔伤,平常做事不影响,赶路却不行。景似自己又年幼,加上没有盘缠,无法一个人远行。
着着,春儿眼睛红了。
景似哪舍得她落泪?笑着哄道:“好了好了我不便是,我只是感慨那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姑娘转眼这么大了。春儿,若你哪天瞧中谁家的好儿郎记得告诉姑娘,姑娘一定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春儿破涕为笑,“姑娘又趣奴婢。奴婢才要亲眼看着姑娘出嫁呢。”
景似不语,她其实早做好了终身不嫁的准备。
不,或许她活不长久也未可知。
入夜,景似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想立刻冲进藏书阁,可到底不妥,不能妨碍别人休息。
直到后半夜她才浅浅入眠。
结果没睡多久,景似就被外面的骂声吵醒了。
春儿进来伺候景似梳洗,景似问她:“外面何事?”
料到姑娘会问,春儿一早听清楚了,“姑娘,还真被那公子猜中了,客栈那名死者就是书院的学生。他家中母亲今日寻上门来,要书院给个法,敲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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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木樨就是桂花的别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