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中遇险
这些事景似不关心。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匆匆去了藏书阁,和春儿一起依年份找到十年前求学学生的名册。
耗费数个时辰,景似终于见到让她差点落泪的名字:景珩。
翻了几页,名册上对景珩的记载寥寥数语,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哪年入学,束脩多少。
直到最后一行字映入景似眼帘。
于天承三十三年,失踪。
景似脸上血色霎时尽退,细白的手指轻颤,差点捧不住名册。
“姑娘?姑娘?”春儿扶着景似轻轻摇晃,担心不已。
“天承……三十三年。”景似喃喃道,“和长明宫之乱、江南水患都是同一年。”
她眼神恐惧地望着春儿,“阿弟如果在那年失踪,外面到处都是难民,百姓流离失所,他一个六岁的孩童要如何活下去?”
“姑娘你别吓唬奴婢啊。少爷他……他或许吉人天相呢?失踪不代表什么。”
景似颓然瘫坐下来,冷白的裙裾铺开在地,衬得她肤色亦是一片冷白。
“姑娘!”
其实早该有准备的不是吗?可事到临了,景似竟比窗外的枯枝强不了多少,一折即断。
她不敢想,长姐已经失去下落,如果阿弟再出事,偌大世间仅剩她一人,她要如何苟活下去?
景似在藏书阁冰凉的地板上坐了许久,任春儿怎么劝都没用。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才站起来,把名册归回原位,失魂落魄地离开藏书阁。
“还我儿命来!!”
“我儿好好的来你们书院读书,结果却丢了性命!今天不给我个法,我就砸了你们的破书院!!”
外面,客栈死者家属带了批手还在书院闹事。
个别年轻气盛的学子们忍不了,与手们起冲突,愈演愈烈。书院嘈杂声声堪比市井。
景似跟木偶一样走在这片喧嚣之地,偶有异物飞来擦着她的手臂过去。
春儿帮景似各种挡,到底没挡全,直至一柄泛着寒光的刀子飞来。
景似脑子当即空白了。
下一瞬,某个身量修长的人影,遮住了景似头顶秋日的阳光,一下挥开刀子,胳膊却也就此划伤,流下温热的血液,浸红衣衫。
花月从怀中摸出枚古铜色令牌扔给赶来的叶风,眼底是光照不见的漆黑,声音冷然低沉:“把这些人捆起来,送交官府!”
“是!”
景似注意到,令牌上写的是刑部侍郎,花月。
他居然是刑部的侍郎。
花月赶去协助书院的人处理这起闹事,景似没来得及跟他道谢。
回到西厢房,景似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簌簌落叶无声飘零。
春儿抱了包袱出来,“姑娘,我们要走吗?”
景似拂去桌面的残叶,摇头道:“不,我们再留一晚。”
她于院中一坐就是整个下午,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却是景似最喜欢的温度,灌几口下去,竟有静心安神之效。
盛安城必须去,在此之前她得再见一个人。
日落月升,星光明明暗暗点缀夜幕,书院总算清净下来。
景似回房拿了瓶伤药和纱布,听清楚花月公子的住处,上门送药。
东厢房。
景似敲门,门很快开了。
这个时辰见到景似,花月倍感意外,“姑娘……有事?”
景似知道大晚上的敲开一男子的房门委实不妥,但白天人家忙着帮书院处理事务,明日她又着急下山,实在迫不得已。
“女子多谢公子白日相救,害公子受伤,女子心中有愧,刚好手头有治外伤的药,特意送来。”
花月轻笑,“姑娘有心,生伤势已经包扎过了,无碍。”
这下把景似难住了。药送不出去,她还怎么套话?
想到两人的交集也就共同经历过一起案子,便问:“客栈一案,公子是否觉得凶手有罪?”
花月思索片刻道:“凶手自有可怜之处,但倘若她不认罪,被冤的就是厨娘。厨娘与稚子皆为无辜,凶手亦不曾站出来替厨娘辩解一句,可见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姑娘无需自责。”
听君一席话,景似有豁然开朗之感,暗道花月心思细腻。她确实为此自责过,竟是钻了牛角尖。
没想到花月此人瞧着随性散漫,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被他放心上,看待人和事的角度却远超常人,有独到的见解。
“姑娘还有话不妨直,生知道的定如实相告。”花月开门见山道。
景似索性不拐弯抹角了,怪费脑子的,再者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不动声色套话的本事,倒不如坦白些,便问:“白日我无意瞧见公子的令牌。公子当真是刑部侍郎?”
“正是。”
花月认得太快,反叫景似无措了。
她捏着药瓶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道:“敢问公子,十年前江南水患,当时的受灾人口各地方可有统计上报朝廷?”
“自然。登记受灾人口的册子一直放在刑部的案卷楼。你是想知道你阿弟的消息吧?”
景似点点头。
花月起了恻隐之心,告诉她:“今日我见山长之时,顺便帮姑娘听了有关你阿弟的事。”
景似倏然抬眸。
青薄月色给花月周身染了一层银霜,他徐徐道:“据山长所,十年前书院启蒙堂确有一名唤景珩的学生,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得了不少夫子夸赞。可惜不久,他家中传来噩耗,景珩受不住击带着家仆私自下山。山长派人寻了一遍又一遍未果,至此再无音讯。”
无音讯,是好事也是坏事,生死各占一半。
“你……”景似讶异中带着些许心翼翼的明眸望着花月,“为何要帮我?”
问完景似就后悔了。
于人家来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她干什么这么较真?显得自作多情了似的。
果然,就听花月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景似脸红了一下,还想问刑部档案能否找到陈年旧案,或是刑部能否从下面地方官处抽调案卷。
当年自己与长姐在快逃出火海时失散,也许长姐与她遭遇相同,侥幸存活下来也未可知。
不过踌躇了会儿,景似还是不问了。
她只是猜测家族覆灭背后另有真凶,可万一真是皇上下的旨意,那她如今算是逃犯吧?
一切等到盛安再徐徐图之。
“多谢公子相告。”
道完谢,景似不再多留,转身回西厢房。
花月并未就此关上房门,直到景似的身影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他才皱了眉头,若有所思。
这一觉,景似睡得非常沉。
待天蒙蒙亮之际,她找夫子告辞,带着春儿下山去了。
自从家族出事,景似改行当仵作,这些年存了不少银钱,去除给爹娘留的,剩余盘缠足够抵达盛安。
她一路雇马车,风尘仆仆赶了十来天,车夫不愿再走,景似只能在落脚的城镇里又雇了辆新马车继续赶路。
新车夫是个不爱话的精瘦男子,景似也乐得清静,坐在马车里,习惯性地取出坊间买的舆图对照。
忽尔,她颦眉,撩开侧边帷幔,见外面树木较多,人烟稀少,车轱辘碾过的道路越来越坎坷,忙去找前面驾车的车夫。
“车夫大哥,这条应该不是去盛安的官道,是不是走错了?”
车夫沉默。
景似愈发感到不对劲,“停车吧,我们就在这里下。”
车夫不停。
“车夫大哥,麻烦停一下车!”
回答景似的依旧是沉默。
这下她哪还会不明白?她们遇到歹人了!
景似心里害怕,却知再这样下去事情只会变得更加恶劣,遂当机立断,从包袱里拔出一把匕首架在车夫的脖子上。
“我让你停车!”
车夫终于勒马停下,怎么也没想到瞧着娇娇弱弱的女子居然随身携带利器,求饶道:“别杀我别杀我,女侠饶命,我让你们下车。”
“姑娘……”
春儿出来,见姑娘拿刀威胁车夫的性命,吓得忘了呼吸。
车夫咽下口唾沫,眼珠子一斜,发现景似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突然一个反手掰过景似的手腕,刀子调头架在了景似的脖子上。
他刚咧开嘴,不料,一把香粉扑来糊了他一脸。
“啊啊啊我的眼睛!!”
“快跑!”
景似一脚把车夫踹下去,拎上包袱拉着春儿跳下马车往回跑。
她后背的冷汗一层覆一层,心跳得飞快。
幸好,幸好她知道外面人心险恶,离家前备了不少毒粉迷药,还有一把匕首,用于自保,否则她今天岂不要栽在这?
跑出一段路,景似身后传来不明物体刮过树枝的声音。
她骇然。
不可能的,车夫眼睛受伤,不可能这么快追来的。
她与车夫无冤无仇,究竟为何?
除非……除非是车夫受人所托!那更不可能了,她自问没得罪谁啊。
不费几息功夫,一个黑影翻过景似主仆的头顶出现在正前方,拦住去路。
当景似看清楚对方的脸时,惊呆了。
“怎么是你?!”
青松客栈杀人案的凶手!
春儿挡在景似面前,两人连连后退。
“你到底是谁?”景似问。
有武功在身,有本事逃脱衙门的关押,却装作弱女子,大费周章地用美人欢杀人。对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女子二话不,拔剑刺来。
景似大惊之下只能推开春儿喊道:“分开跑!”
“姑娘!!”
景似估摸着杀手的目标是她,春儿大概率会安全,只希望春儿尽快搬救兵来。
耳听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景似自知和杀手的实力悬殊太大,可她决计不甘就此死去。
慌张回头,剑尖距离景似仅有咫尺。
她险险撇开脸的同时一个侧身,剑刃划过手臂带起剧痛。
趁杀手因为惯性刹不住脚,景似主动靠近对方,朝对方的面门糊了把药粉。
有车夫的例子在前,杀手料到景似的手段,及时闭眼屏息,以至于吸入的药粉不多,但还是让她出现了头晕目眩的症状。
景似咬紧牙关片刻不敢停歇。
这已经是她身上携带的最毒的药粉了。再被抓住她可寻不到接近杀手的机会,就这还是以伤换伤的法子换来的。
杀手在后面紧追不舍,比起先前到底速度慢了许多,给了景似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