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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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牌室门口,黄昏渐浓,西边卷来一阵风。

    海城春季多大风,姜长乐喜欢春天,爱屋及乌,觉得大风也浪漫。

    只是今天傍晚有些冷,她拢起大衣,两条腿哆嗦几下,侧望一眼,瞧宋平安回来了没有。

    方才她在屋里完话,姜姐忽然蹲下去掩面抽泣,姜长乐眨巴两下眼,还以为自己了特别过分的话。

    屋里的男人大约都不会处理女人哭泣的相关事宜,愣了愣,面面相觑,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

    姜长乐用了五六秒,从戏剧化转折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她蹲下身子,裙边扫地,视线落在姜雯东颤抖的手上。

    姜雯东抽噎着,断断续续讲话,姜长乐一句也没听懂,只好伸出右手抚了抚她手臂。

    片刻一筹莫展,姜长乐转头望了眼宋平安。

    他长眉紧蹙,捧着手机快节奏地敲击屏幕,大概是在给谁发消息。

    姜长乐想起下午出咖啡馆时,宋平安趁着刘大哥和姜姐先行出门,偷偷摸摸溜到她身边,千叮万嘱今天一定叫他宋。

    当时没在意,单以为这人想在异性面前和她装不熟。毕竟里都这么写,女朋友是不喜欢男朋友交什么青梅竹马、红颜知己的。

    姜长乐没有否认在那一刻有怅然若失之感,只是她用摇头晃脑、生动活泼的笑意遮掩了过去。

    可要是真有一天宋平安谈了恋爱,他们就不再是最好的朋友了吧?

    姜长乐的思绪像了结,她望向眼前痛哭流涕的姜雯东,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是结果显而易见:姜雯东是爱情的受害者。

    一瞬之间,姜长乐对爱情大失所望。

    她想自己不要谈恋爱了,也该劝劝宋平安不要趟这滩浑水。

    正考虑措辞,宋平安的黑裤腿步入视线。

    他俯身把手机塞进姜雯东手里,顺便拉姜长乐起身,“宋明要跟你会儿话。”

    着示意大家出门,给姜雯东一点私人时间。

    他们三人来到棋牌室大门口,刘大哥双手在腹部捋了捋西装,很正式地同二人告别。

    夕阳斜照,刘大哥敦实的背影拖着一溜长长的影子消失于路的尽头。

    敛回视线,宋平安用胳膊肘戳了戳姜长乐,“你要联系方式了么?”

    姜长乐这才想起光顾着聊天了,还没加刘大哥微信。

    她瞪起眼睛怒视宋平安,“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虽然姜长乐不愿谈恋爱了,但总归可以和刘大哥畅聊动画。

    宋平安眯起眼睛轻勾嘴角,不言语。

    刘大哥此时已经走出很远。

    老实人非常老实,然并非读不懂人心。

    宋平安和姜长乐站在一起,就仿佛生下来只为了找到彼此并肩而立一样,刘大哥要找的不是姜长乐。

    风过,姜长乐额角毛茸茸的碎发轻摇曳,她留的是锁骨发,今天随意在脑后绾成一个揪揪。

    宋平安从不远处一辆出租车旁回身,他刚把姜雯东送上车,抬眼望见棋牌室门口余晖游移,姜长乐的面上光影晃晃,裙子随风而动,脚尖一踮一踮,人也晃。

    时间是很主观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宋平安像回到了十七岁。

    他聆听着胸腔里心脏律动的声音,这时分明与那时无异,却是转眼好多年。

    姜长乐在棋牌室门口,见宋平安冒出影来,抬手向他挥了挥。宋平安大手一摆,走近了些,站在台阶底下,仰头了句“送走了”。

    嗯了一声,姜长乐手臂晃悠悠,本想闭口不言,可还是挡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嘴姜姐和那个宋明什么情况。

    宋平安从师兄的只言片语里无法了解事情全貌,但是由一叶可以知秋。

    事情是这样的。

    师兄起初并不记得姜雯东是谁,经宋平安再三提醒外貌特征,他才稍有印象。师兄这是他大学师妹,以前追过他,后来也没在一起。

    但是送姜雯东离开前,宋平安隔着车门听她喊了句:“睡完了不认人,算什么男人!”

    宋平安不知道出租车司机会怎么看他,反正他觉得师兄可能是个海王。

    听完宋平安的分析,姜长乐深以为然。

    她对宋明的行为表示坚决反对和强烈谴责,对宋平安助纣为虐的事迹发表了“活该被泼一身水”的言论。

    宋平安选择当一个哑巴,毕竟因为吃飞醋而抢着相亲这事儿,出来也不大光荣。

    他面无波澜,转移了话题,问姜长乐晚上吃点什么。

    姜长乐昨天刚下定决心减肥,可是宋平安一提到晚饭,她肚子就咕噜咕噜叫。

    他应该对此负全责,所以今天晚上宋平安请客。

    姜长乐把这个想法告知了请客人,请客人心情愉快,姑且认为姜长乐言之有理。

    他们俩各自报了一个菜馆名,姜长乐无法在二者之间择其一,就让宋平安代表另一家菜馆,两个人用国际通行法则包剪锤定了去处。

    宋平安出了锤头,因为从到大,姜长乐每次玩这游戏第一把都出包袱。

    她满意地点头,一蹦一跳下了台阶。宋平安在她身后跟着,风拂面,沾着春日的气息,她的裙摆摇曳着,被余晖染成橘黄色。

    地上两道影子斜而晃,长一些的影子像被风吹动,徐徐贴上短影子。

    姜长乐在电驴前停住脚,宋平安与她并肩站,脸上的惬意在垂眼的刹那骤凝固。

    “你骑电驴来的?”

    “不明显吗?”

    宋平安搞不懂姜长乐今天分明扮得像个公主,为什么还会骑电驴。

    “哎呀,没关系。”姜长乐俯身从车箱里掏出两顶头盔,递给宋平安一顶黑头盔,自留白色的,“坐后面,姜哥带你兜风。”

    姜长乐的“没关系”是在宽慰宋平安,不会骑电动车也没关系。

    从十八年前,姜和宋一起学自行车,姜就常这句话。

    张听兰女士那时见姜飞也似进步,不久就能独自骑着两轮自行车在区里转悠,还奖励她十根棒棒糖。

    宋不喜欢妈妈给别的朋友买棒棒糖,于是每天拉着爸爸在背地里开灶,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也没能摆脱辅助轮。

    宋家父母由此发现儿子是没有运动天赋的,转而让宋去学了画画。

    第一节 课,宋学了如何画棒棒糖。他拿着这张画去找姜,眼睛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手一伸,把画递到姜眼前送她。

    姜立在车座前,单手把着自行车,脸颊疯玩得红扑扑,就像宋画上棒棒糖的颜色。

    她哇了一声,其实没看懂宋画了什么,但还是扑扇着长睫毛,真诚而热情地他画得真棒。

    作为回报,姜提出要让宋坐她自行车后座,他们俩可以一块儿在区兜风。

    宋撇着嘴,像很勉为其难的样子,可这孩送画的目的就是想感受一下两轮自行车的快乐。

    他跨上后座,两只手紧紧抓住姜的衣服。

    嗖,嗖,嗖,风在耳边呼啸。

    宋平安双手抠着车座边,提心吊胆,弓在姜长乐身后体验黄色电驴的威猛速度。

    噔一下,电驴颠过一台石阶,身体有一瞬腾空,在心肝胆肺乱撞之际,宋平安本能地把住了什么。

    有一定曲线,有点柔软。

    宋平安定睛一看,他的两只手怎么嵌在姜长乐腰上??

    像被烫伤了一样缩回手,宋平安咳嗽了两声,故作镇定对不起。姜长乐没作声,宋平安偏脸,微微伸长脖子从后视镜里窥探她的反应。

    后视镜中只能映出她的嘴巴,宋平安没察觉什么异样就放下心来。

    大风刮走了姜长乐脸颊上的红,她从前不知道,原来宋平安的手是那么温暖。

    也许是天冷吧?

    她觉得以后不能用电驴驮宋平安了,他太沉,跑个马路牙子都颠来颠去。

    两个人一路无言,电驴在海边一个烧烤摊前停住。

    宋平安长腿一迈,下了车。

    姜长乐接过他头盔的时候,两个人的指尖相触。

    他好似没有察觉,去问老板还有无位置。姜长乐的目光瞟到烧烤摊的顶棚去,又窜到塑料桌椅上,最后不知为何跑到了遥远的海面上。

    夜色已至,烧烤摊棚内吊着几盏大黄灯。

    四周人声嘈杂。硕大啤酒杯哐哐相撞,白沫如浪,杯中汹涌。伙计捧着一摞铁盘,盘子交错叠着,他如杂技演员般灵活穿梭于各桌间,递上一盘盘烟火气。

    眼见着爆辣花肉串滋滋冒红油,大对虾通体火热卷于竹签上,马步鱼极扁的鱼身锃光瓦亮,姜长乐咽了口口水,跟在宋平安身后的步伐愈发显轻快。

    他们在近海一侧落座。

    身后那桌大哥约莫是垂钓爱好者,操一口本地方言,侃着春天以来的大风天气,又谈及马上封海了更出不了船。

    他们这一个星期刮过北风、南风、西北风,就是没来东风。

    宋平安莫名想起下午的第一盘麻将,十三幺独缺一枚东风。

    眼波轻轻抚过姜长乐看菜单时聚精会神的脸,她额边碎发毛茸茸,一对弯眉不时挑动,睫毛低垂着,颤颤的。

    宋平安挪开视线,无声想,他的春天也缺一场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