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对牛弹琴
宋平安的房东长了一双晦暗的桃花眼,戴一副银边方框眼镜,十分斯文败类。
姜长乐敛回第一眼目光,宋平安站在她和房东之间,互相介绍了一下对方的姓名身份。彭朗冲她点头,向上轻推镜框,礼貌地称赞海城出美女。
他的话没有轻浮之意,顺便解释了一句,他在绛城的公寓隔壁住着一位女邻居,很好看,也是海城人。
宋平安一瞥姜长乐,她不认生,被陌生人夸奖非但不会害羞,还能反过去找到对方的优点,真诚地上两句。
他们三人闲聊片刻,码头的工作人员引领他们进港,踏过延伸入海的砖红木板,来到游艇尾部。
宋平安和彭朗把渔具和几只保温箱先运上船,姜长乐迈一大步跳到后甲板上,自行参观游艇内部。
游艇分上下三层,整体以深蓝和雪白色调装饰,顶层是一方客厅,二层设有开放式厨房跟餐厅相连,下层甲板有三间卧室,一间套房和两间设有双床的舱室。
游艇主人是宋平安的渔友,和他父母岁数差不多,大家都管大叔叫司令。
司令个头很高,皮肤因常年出海晒得黝黑。他酷爱抗战电视剧,最喜欢跟人绘声绘色地讲《亮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司令跑国际货轮当水手,后来考下了船长,没过几年转行做渔具生意,乘上时代东风发了财。
张听兰十六七岁的时候跟司令谈过恋爱,两个人因着贪玩走到一起,又因为各自找到了别的趣味和平分手。分手至今,司令和张听兰仍然维持着良好的友谊。他知道张听兰的儿子喜欢钓鱼,在几年前买下这艘游艇后,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张听兰,问宋平安愿不愿意出海玩。
宋平安认为出海太冒险,然司令是位老船长,预估及规避风险能力一等一。他抱有试探性,跟着司令在近海钓过一遭鱼,再往后三回五回,越跑越远,直到边境深海宋平安都不再怵。
他带着彭朗和姜长乐在驾驶位找到司令,这位大叔戴一副漆黑的大墨镜,跟与他交替开船的师傅讲着风向和航海线路,偏头一瞧宋平安领着个姑娘来,立马半摘墨镜,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搜寻爱情的蛛丝马迹。
轻而易举地识破了司令的心思,宋平安歪一歪嘴,跟大叔一本正经地介绍姜长乐,单她是对门邻居。
司令大为失望,开了个玩笑,还以为今天宋平安要睡大床房。
这个玩笑让姜长乐的嘴弯成尬笑的样子,余光扫过宋平安,他倒是风轻云淡地跟司令提起彭朗又是做什么的。
姜长乐把视线挪到水天相接的海平线,今天晴朗无云,海面上折射烫眼的光线,她眯缝起垂眼,想起自个儿没带墨镜。正懊悔着,身边的男人们开始分配起夜晚的房间。
作为船上唯一的女孩子,姜长乐被司令安排在套房。她本来不太好意思,转念一想也确实别无他法。
宋平安熟门熟路带着姜长乐和彭朗到楼下放东西,姜长乐的那间房在中心位置,她进去兀自参观,宋平安和彭朗拐进偏房。
他们二人入了房间,彭朗把手提包随意丢在床头,敞腿往白床单上一坐,目视宋平安将背包贴床边搁在地上,还严谨地把两条肩带捋成最完美的对称状态。
他的房客大概有强迫症。
这很好,房子在他手里一定会井井有条。
彭朗收回视线,摸过背包掏出一个文件夹,夹子上挂着一支钢笔。
宋平安接过文件,细致地再次浏览合同文本和产权证明,确认无误后,在两份合同的乙方位置落墨。
“住房愉快。”彭朗收回一份合同,跟房客握手。
宋平安把钢笔递给彭朗,眼中略带疑惑。
方才签字的时候才注意到今天是五月五号,高中语文老师这时节放什么假?
他没把疑问出口,思索片刻,认为彭朗在扮演虚拟身份,意在不与人交心。
宋平安不太在乎这个,一如既往跟彭朗谈起钓鱼。姜长乐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听见屋里两个男人在讨论哪个牌子的鼓轮性能强悍。
她一点儿搞不懂那些专业术语,没办法参与讨论,不过饥饿感迫使她敲了敲门,断男人们的谈话。
“那个,没有人想吃饭吗?”
宋平安抬眼瞧见姜长乐嘴角还沾着点饼干渣子,想必零食灶未能让她满意,就立起身来对彭朗做了个上楼的手势。
彭朗的眼波在两人身上懒散地转了转,很明白这是一对不容电灯泡的璧人,因而摆了摆手,他困了先睡一会儿,吃饭也不用叫他。
姜长乐亦感春困,然宋平安斜眼瞅她,平静地明要是姜长乐不上去给他下手,大家就一起饿死。
为了避免满船饿殍,姜长乐叹息一声,跟随宋平安走上白色的旋梯。
游艇在这时起锚,船身缓缓驶出港口。姜长乐掠了眼从甲板上惊起的海鸥,它孤身消失于黯淡的天际。天色已晚,宋平安随手点灯,白亮的灯光照在深色理石的厨台上,映出一汪白影。
姜长乐取过砧板盖住反光处,宋平安从门外充氧的水箱里捞出一盆活虾,问姜长乐是想清水煮还是做麻辣虾。
她咂咂嘴,麻辣虾的咸香冲味儿在脑海中徜徉,虽然姜长乐一吃微辣就嘶哈嘶哈喘气,但是这一点儿不妨碍她嘴馋那一颗颗暗红的辣椒在舌尖上狂舞。
宋平安从她看向辣椒的视线中意会了姜长乐的选择,他刚预备配料腌虾,忽而想起今天在姜长乐的包里见过卫生巾。
她不痛经,就算来了大姨妈也百无禁忌。可是宋平安相信医学,医生女孩子在月事期间应当忌冷饮忌辛辣,那么姜长乐今晚就该和麻辣虾无缘。
他换了方案,让姜长乐从冰箱里找生姜和大葱,分别切片切段,自己娴熟地系上围裙,拾回出逃的活虾扔回盆中,找了个大匹配的盘子扣在盆上用力摇了几下,把一群虾撞晕。
姜长乐把葱姜收拾好,立在一边看他处理虾线。其实她根本不在意吃进嘴里的虾有无虾线,毕竟麻辣佐料能遮盖一切土腥味,而且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人要是活得太仔细很容易像宋平安一样娇贵。
不过既然不是她做事,那就闭口不言,乐享清福。
姜长乐美滋滋地按照宋平安指示取锅烧水,待半锅水咕嘟咕嘟沸腾,才反应过来麻辣虾根本不需要烧水。
她提出质疑,宋平安哦了一声,他想吃清水煮大虾。
姜长乐一脸问号,不是让她点菜吗!
宋平安的翘眼里顷刻间浮动几分笑意,语气冷淡淡地表明他是大厨,他了算。
姜长乐微微笑,进行了一番自我降火的心理暗示,最终暗示失败,瞅了宋平安一眼,决定抬脚走人不伺候他了。
宋平安并未挽留姜长乐,只请她在餐桌前坐好等吃饭。姜长乐寻思这还算句人话,立马消了气,又晃悠到宋平安身边,背着手看他如何炒菜。
只见宋平安手法娴熟,操作不慌不乱,姜长乐拖长尾音夸他技艺出众。
宋平安很吃这一套,但是不开口话暴露他的愉悦。
不多时,两盘时令蔬菜和一盆粉红的大虾被姜长乐端上桌。
宋平安摘了围裙,去问司令和另一个开船的师傅吃饭否。
司令道在岸上吃过了,又朝师傅挤眉弄眼,师傅心领神会,用暧昧不明的眼光量一下宋平安,笑呵呵他减肥不饿。
对这些人过分明显的撮合感到无语,宋平安出了驾驶室绕回餐厅。
视线中,餐桌上方的吊灯散着柔和的白光,姜长乐的黑发教灯光映得格外亮泽,她正百无聊赖地捋着筷子尾,一偏头见他回来了,右脸颊浅浅陷下印第安窝。
“他们吃饭吗?”
宋平安摇头,去拿空盘子把每个菜拨出半份给司令他们留好。姜长乐以为司令他们开船走不开,跟宋平安嘟囔了一句他们实在太辛苦。
他对此不置可否,要是姜长乐知道这些人在为他的爱情添砖加瓦,恐怕就吃不下饭了。
二人面对面坐下,姜长乐剥了两只虾扔进宋平安碗里,感谢他辛劳做饭。
宋平安细嚼慢咽,目光揽着姜长乐吃饭时的微表情。
经多年实践证明,如果姜长乐喜欢吃一样东西,两条眉毛就会在她咀嚼的时候轻微抬高。
现下姜长乐每样菜都夹了一点尝味道,嘴吃得油亮亮,两道弯眉逐渐上浮,忽而赞叹宋平安好有烹饪天赋。
宋平安心满意足,直言当然了。
姜长乐教育他应当学会谦逊,宋平安不以为意,眼角眉梢挑着欢欣,顺理成章地提到绛城合租的事宜。
他的理由很充分,要是姜长乐跟他合租,每天晚上都能吃到健康美味的家常菜。
姜长乐不大相信宋平安工作之后还有工夫管她,但是她转换了一下措辞,那样实在太麻烦人,她过意不去。
宋平安搁下筷子,正经望了一会儿姜长乐。
她被盯得夹菜不利索,夹了一只虾又滑落。宋平安拿起那只虾,三下五除二剥干净了放进姜长乐碗里,“你是想去绛城的吧,姜长乐?”
被点名的人意识到对方的严肃,敛起了想要玩笑的心思,给予他肯定的答复。
宋平安稍微宽心,让她不要发愁房租生活费,他在巴黎那两年帮导师工挣了许多桶金,在绛城入职后工资可观,满可以给姜长乐提供待业投资。
姜长乐在嘴里磨着他给剥的虾,心绪复杂,又难以言喻。
她就不是个要强的孩子,若是真需要帮助,谁人伸来援助之手,姜长乐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宋平安也不例外。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易地思之,假如宋平安将来遇到困难,虽然姜长乐坚信他的人生会一帆风顺、一马平川,但是假如有那么一天,姜长乐也会倾囊相助,并且希望他接受得毫无负担。
况且,她并非是分文不攒,如果跟宋平安达成合租协议,她的网文收益还够支撑一段时间房费,偶尔也能请他下馆子。
真正让姜长乐对合租皱起眉头的是,近来那些不安宁的未知情绪总让她有所预感。
要是和宋平安住到一处,他们终有一天做不成好朋友。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
反正,像宋娇那么挑剔的人,东西摆得不合他意,他要一直念到姜长乐放到极致完美为止,她的学业发展得不如他预期辉煌,这人也要耳提面命,迫使她更上一层楼。
姜长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兹要是她进不了白鹿,宋平安一定会拉着她彻夜长谈,分析优势和劣势,帮助她解决问题,要求她冲向金字塔顶端。
季晓芸都没这么鸡娃,宋平安却是。
姜长乐忍了二十年,虽尚可以接受对方如此强烈的好意,但是为了避免那些随春风蓬勃的怪情绪再度作祟,姜长乐决定自欺欺人,把所有的顾虑都归咎于此。
想到这里,姜长乐低头扒拉两口饭,宋平安实在不能理解她在纠结什么,只知道她态度消极。
一瞬之间,心底冒出一团火。
宋平安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简直在对牛弹琴,干脆破罐子破摔,今天晚上不再搭理姜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