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拉小手

A+A-

    他们一行人抵达码头时,是夜里十二点钟,港口亮几盏灯照着黝黑的海水。

    男人们先把箱子渔具运下船,这一趟收获颇丰,每个人平均钓上了六十斤海鱼,其中宋平安的那条三十二斤大鳕鱼成为拉高平均值的第一功臣。

    为了奖励宋平安夺冠,姜长乐特意从自己的素材本上撕了一张米白纸,采用复杂工序折了一朵潦草的花颁给他。只是宋平安沉浸在失去鱼竿的悲痛中,望见白花,除却祭奠联想不到别的。

    姜长乐用嘴巴给他放了一首《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宋平安瞅她一眼,在司令和彭朗继续钓鱼的时间里,取一条三斤的黑鱼给姜长乐片了一盘粉白的生鱼片。

    她沾酱油和芥末吃得两道弯眉轻抬高,尽兴时夸下海口,上了岸就给宋平安买根新的钓鱼竿。

    他且不话,姜长乐寻思一会儿,问他的鱼竿价位几何。

    宋平安直言:“一万。”

    长睫毛倏然一扇,姜长乐抿起嘴巴,干笑两声,夹了一片生鱼搁到宋平安碟子里,让他别只顾话不吃饭。

    宋平安用目光揽着她故作若无其事的面庞,心情稍好,起身刷碗时把手边那朵白花插到姜长乐的马尾边。

    他拍照为证,以这朵白花作信物,上了岸就叫姜长乐兑现买鱼竿的诺言。

    她于是装聋作哑,待夜里船靠岸望见司令他们背着鱼竿下船,更加躲避宋平安的视线。

    他已经下了游艇,站在离船尾有一米半远的木板上等待姜长乐下船。

    暗夜里的海水沉声汹涌,人眼盯上去,总会生出一不心就会跌入深渊的眩晕感。海城的孩子基本都听过一个鬼故事,大人们口述的版本不尽相同,但是内容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不听话的孩儿会被海鬼拖走。

    姜长乐在四五岁的时候听季晓芸讲了海鬼的故事,从此在心灵深处留下一道阴影。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忌惮妖魔鬼怪,尤其不敢在午夜十二点左右踏过海水。

    季晓芸,海鬼都是从水里伸出长手抓孩儿的。

    姜长乐低头瞥了眼漆黑的海水,瞳孔地震中,抬眼向宋平安求助。

    他似是早料到了姜长乐的惧怕,因而一瞥她的眼神就从兜里掏出了手。

    姜长乐攥住他的掌心,飞也似跳到岸上。宋平安另一手隔空扶了下她腰身,等她站稳立马松了紧握的手。

    二人在几束白色的路灯下赶上司令他们的脚步。司令叼着烟头,唇边有火光明灭,跟他们聊了几句闲话。彭朗推一推眼镜,先行告辞,宋平安也顺势带着姜长乐跟司令道别。

    他们两个手里没多少东西,宋平安只在保温箱里装了六七斤黑鱼,其他的大鱼都教他送给司令了。姜长乐明白他是不想睹鱼思竿,顿时和他共情,决定用新的稿费给他买个鱼竿。

    反正也是该付给他素材费的。

    姜长乐深吸一腔凉夜中的海风,用吐气缓解了新带来的收益压力。

    两个人在月下并肩走,微风轻缓地穿越他们手背之间的缝隙,偶尔谁的手会蹭到另一人,宋平安的心尖颤上两颤,假装漫不经意地偏了偏脸,眼睛掠过身边女孩儿晃悠的手。

    她长了一双漂亮的手,手型纤长却巧,皮肤白嫩,握在手里软乎乎的,摸不出骨骼。宋平安从前不曾细致地体会过她手的触感,就连偶尔的握握手也仅限于捏住指尖摇一摇。

    方才她跳下船来,抓紧了他的手,宋平安这一路都在回想她手心的温热。

    春季末尾的风贴在手里大约也是这样的温度。

    宋平安想再握一握春风,于是忽而提起他的鱼竿现在应该被海鬼收走了。

    闻言表情凝固,姜长乐机械地转头,向上一瞅宋平安可憎的面目,他的眼波显出一本正经,薄唇开合,正在详细地描述海鬼拖拽鱼竿的动作与神态。

    姜长乐听到心脏在胸腔里逃窜的声音,他们俩还离海不远,海鬼长了千里耳,这里的动静一定会被他听到!

    她试图让宋平安闭嘴,开始是压低声音委婉提醒,见他毫无悔改之心,姜长乐怕鬼心切,直接踮脚去捂他的嘴。

    宋平安奸计得逞,哼哼笑了两声,不直接去拉她手,却把自己的手在她面前一摆,“你要是害怕,可以借给你握。”

    二话不就把住他的手,姜长乐想的是,跟宋娇做伴被海鬼抓走倒也不那么吓人。

    她逐渐放松了神经,两只手不似第一瞬间的紧缠,而是略微透点空气。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忘了怎么呼吸。

    宋平安下意识捏捏姜长乐的软手,她没挣脱,抱着海鬼随时会来的心态任由他牵着手往前走。

    一段五分钟就可抵达停车场的路程教他们逛成了十分钟,宋平安在距离姜家的红车一米处撒开了姜长乐的手。

    她动一动空荡的手指,心间莫名其妙也空落。

    只听宋平安开口问她困不困,姜长乐傍晚在房间里补了三时眠,这会儿精神百倍,非但可以开车回家,还能再写上六千字存稿。

    她于是请宋平安放心,自己不是疲劳驾驶,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要了他命。宋平安点一点头,觉得姜长乐和他默契十足,立刻就心领神会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们俩坐上红车,在一路黄灯闪烁和空无一车的宁静中奔驰回家。

    到了两家门口,姜长乐跟宋平安道晚安,他摆一摆手从背包里摸钥匙开门,摸了半天,并未听到预想中的哗啦声。

    姜长乐已经开好门,进门前想跟宋平安一句这两天玩得很高兴,不想站在门里向外望去,却看见宋平安诧异的面孔。

    这种情形下只有唯一的可能,姜长乐问:“没拿钥匙?”

    他蹙起眉头,想这种不靠谱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他的钥匙的确离奇失踪了。

    姜长乐陪他怔了一会儿,倏尔眼睛一亮。

    今天早上他们钓鱼前,司令的手指甲被渔具刮得裂成两瓣,到处问人有无指甲刀。姜长乐向来不随身携带这东西,但好在知道宋平安的钥匙串上有。她于是让宋平安回房取了钥匙串交给司令,司令将指甲修成完美的半圆,就把钥匙顺手塞进了宋平安鱼竿尾部吊着的包。

    那包经常被用来装些鱼钩,宋平安做梦也想不到这份便利竟然间接造成了他的无家可归。

    捋顺完这离谱事的来龙去脉,宋平安认命似的按了几遍门铃,家中并无人开门。他预备给张听兰个电话,却在开微信对话框时,意外地发现这位女士在下午三点给他留了条通知。

    【我跟你爸串门去了,晚上回家自便呀,安安。】

    看他读过消息后神情凝重,姜长乐试探性地询问事态如何。

    宋平安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短时间内由于无法接受荒唐的事实而笑出声来。

    姜长乐抿着下唇,想这人今天受到了太多冲击,脑子大概坏掉了,因而自行凑上去瞧了眼张听兰女士的留言。

    不瞧不知道,瞧完连她都惊异得双眉上挑。

    四目相对,姜长乐出于人道主义,向宋平安发出过夜邀请。不等他作出回答,门内传来季晓芸暴躁的声音,问姜长乐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关门。

    她拉着宋平安先进家门,算用季晓芸的亲儿子做挡箭牌。果不其然,季女士一见对门家的好大儿,面庞上的恼怒转瞬化为疑惑的惊喜。

    “怎么了,安安?出什么事了?”

    十五年了,姜长乐没听过季晓芸用这么温柔的声线同她讲话。她无言以对,悄声用手在宋平安背后一掐,意在让这人替她好好发言。

    宋平安领会了姜长乐的意思,扬起点笑容对季晓芸道:“我爸妈出去玩了,季阿姨。我又忘带钥匙,长乐很好,叫我到家里住一宿。”

    听了他的话,季晓芸眉开眼笑地望了眼姜长乐,心她闺女这件事倒是办得十分出色。

    姜长乐仅用嘴巴敷衍地笑,季晓芸把两个孩子推进里屋,自己从柜子里搬了一套新晒好的床单和被子送到季长善房间。姜长乐站在姐姐的房门口往里量,屋内的陈设没怎么变,只是姜长乐习惯性地不踏足季长善的地盘。

    宋平安在她身侧,扫了眼姜长乐面上若有似无的失落,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学着姜长乐的方式给予人安慰。

    她仰起脸冲他笑一笑,撂了句先去洗漱就回了房间换睡衣。

    宋平安量了一会儿她背影,转身进房请季晓芸不必麻烦,他自己铺床就可以。

    季晓芸赞叹几声宋平安有多懂事,带着满心的愉快回房睡觉,路过闺女的房门时,不忘冲里面喊上一句早点睡。

    姜长乐应了母亲一声,推门而出,走到洗漱间时,从旁边的门缝中瞥了眼宋平安娴熟铺床的身影。

    她敲一敲门,跟宋平安再道晚安,随即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回房关灯躺到床上。

    眼睛闭上片刻,晦暗的脑海中骤然浮现海鬼捞鱼竿的情景。

    姜长乐重新点灯,摸过手机给宋平安发了条消息。

    【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