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点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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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长善的房间朴素整洁,一张一米五宽的床贴着墙根放,斜对她的书桌和书架。书桌上除却一盏深蓝色的台灯空无一物,开放式的书架中只摆着一排初高中教材。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房间里有过长居者,宋平安还以为这是姜家从未启用的客房。

    他结束巡视,坐到书桌前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本三十六开画册以及他惯用的炭黑色铅笔。一页页翻过画册,神态各异的姜长乐跃然纸上,待翻到空白一页,宋平安从手机里调出几张新拍的照片,预备对着描摹姜长乐在船上时的身影。

    这些年他已经养成习惯,每一年都以姜长乐的生日作起始时间,为她绘制一本画册。从她十八岁到二十三岁,宋平安一共画了六本,它们有条理地摞在一起,十分安稳地躺在他书桌底下的柜子中,不曾被谁知晓。

    这柜子被他用来盛些珍贵的物品,像是姜长乐上学时百无聊赖写的纸条,像是姜长乐时不时给他折的花动物,这些玩意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起初收到都会朝姜长乐瞥去冷眼,只不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宋平安又会将它们细心收好。

    他总有一天会向姜长乐表白心意,但是直到那时那刻,甚至更久,他都不会让姜长乐发现这些东西的存在。

    宋平安只是有一点点喜欢姜长乐,就那么一点点,像是肉眼从地上看星星。

    他如此服着自己,拾起铅笔在纸上勾勒两笔轮廓,下一秒钟,手机里弹出一条来自“姜狗狗”的消息。

    她的言辞不很友善,甚至问候了他的大爷。

    宋平安没有大爷,也没听过姜长乐这么粗暴的话。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是否是自己做了太过分的事,可是经由两分钟的自查自纠,宋平安眉眼不动,心中坦荡。

    宋平安不是他师兄宋明那样的海王,没有其他最好的朋友。对待姜长乐虽然经常嘴毒,但是她心宽体胖,不会因此对他虚无的大爷发表意见。而且,她生理期向来也是情绪平稳,断不会刻意找茬。那么姜长乐是受什么刺激了?

    宋平安不明所以,不耻下问。姜长乐几乎秒回,训斥他惹是生非,以致于她现在满脑子海鬼。

    清楚了症结所在,宋平安翘眼微眯。

    没想到海鬼效应竟有超长待机的功能,假如不加以利用简直是暴殄天物。他于是冠冕堂皇地发去慰问,顺势提出要到她的房间探望受害者。姜长乐寻思屋里多点人烟总归毫无坏处,便以世界上最为冷酷的语气,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不多时,她门外传来微乎其微的敲门动静。姜长乐坐在床上,吓得肩膀一耸,原本缩在被子里的脑袋往外一探,非要门外人言明身份,才肯跳下床奔着快步给他开门。

    吱呀一声,那道浅色的木门斜斜开出一条缝隙,姜长乐借着屋内的光亮量宋平安带轻笑的面孔。他非但没有歉意,还有幸灾乐祸之嫌,姜长乐顿时有将他拒之门外的冲动。

    不过眼下她需要人陪,饥不择食,也就请宋平安赶快进屋。

    他穿一身灰色睡衣,踩着悠闲的步子踱步进来。姜长乐的房间灯火通明,天花板上的暖调光大开,书桌上的台灯点着白光,床头的夜灯也晃着微不足道的光。

    东面的窗子被鹅黄色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据姜长乐,但凡留有一点缝隙,就是给妖魔鬼怪创造捷径。她的战战兢兢使宋平安的保护欲破心而出,在他清冷的脸上涂抹半点柔情。

    姜长乐躲回床上,把米白色的棉被罩在头顶,请宋平安不要客气,随便坐。

    他确实没算客气,直接坐到了姜长乐床边。她让宋平安点阳间的东西,最好是能让人捧腹大笑的故事或者他的个人经历。

    宋平安自认是个不出纰漏的人,从无滑稽可言,因而忽略了姜长乐的无礼要求,自顾自讲起在绛城的面试经,以便姜长乐到白鹿求职的时候可以借鉴。

    白日梦级别的幻想使姜长乐倍感压力,她甚至开始觉得海鬼眉清目秀,宁愿被他抓走,也不想听宋平安张口闭口对她寄予厚望。

    他采取一种欲扬先抑的话术,类似于虽然姜长乐成天傻乎乎的,但是有那么一点大智若愚的潜质,假如她好好挖掘才能,去到白鹿未必是个难于登天的梦。

    姜长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消宋平安对她的误解。她是写了几本有点水花的,不过山外有山,她的作品尚不成熟,并且时常会混入一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线。她还需要一段时间磨自己,无论是从剧情的逻辑性,还是从思想的深度和感情的厚度,都要比今天更有认知,她才不觉得辜负了崇高的白鹿梦想。

    而且,如果宋平安看过她的,大概就不会对她的创作能力盲目自信。不过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看到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姜长乐誓死捍卫自己徜徉虚拟世界的权利,绝不容许现实中的人类对它造成侵犯。

    宋平安是她认识了二十年的人类,尤其不可以。

    姜长乐如此考量着,适时回神,断了宋平安对她虚无缥缈的职业规划。

    他们二人陷入缄默的状态,宋平安盯着姜长乐的眼睛,一滚喉结,问她怎么忽然答应去绛城了。不想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被问及她的命门问题,姜长乐的黑眼珠凝滞三秒,四处飞舞起来。

    她:“绛城多好呀。”

    干巴巴的一句话让宋平安顷刻间嗅到了隐情的气味。他保持薄唇严丝合缝,单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扫视姜长乐的面部。

    她被凝视得心慌意乱,也不知怎么就伸出手,拉过了宋平安搁在床单上的大手。他没再言语,姜长乐转回视线,垂下狗眼,像捏斑斓的爪子一样捻着宋平安的手心。

    酥酥麻麻的触觉从掌心顺沿着胳膊直通心脏,宋平安屏息静气,耳朵尖泛红。

    姜长乐仍不看他,只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黄金地段只要半价,区门口还有马记面包房。冯秋白虽然我不那么关注了,但是偶尔碰上了跟她要一张签名也很好。再,绛城有那么多动画公司,跟大家一起讨论和创造剧情是我这辈子真心想做的事。”

    到这里,姜长乐抬起眼来,宋平安察觉到她的目光,与她视线相撞。

    “还有一点很重要。”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宋娇?”

    她真诚的眸光落在宋平安眼中,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的手反握住姜长乐的掌心,暴露了他这么多年的一点点喜欢。

    姜长乐满心都是如何不提计划中的感情流,而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她了解宋平安,这人最受不了别人放轻几度声音,用一些撒娇的手段同他交流。

    他实在是个好对付的人。

    姜长乐决定在脸上糅合一些更为动人的表情,个比方,那就像黑圆眼的狗蹲在餐桌旁边摇尾巴。

    她做了一百分的表演,声情并茂地跟宋平安,这二十年她多数时候都过得很开心,因为和宋平安做了朋友,因为老跟他待在一起玩。

    宋平安无法再听姜长乐这样的话,否则理智就会管不住他的恋爱脑,让宋平安和姜长乐不再是好朋友。

    他从她床边立起来,动作僵硬地指了指门口,都两点了他得回去睡觉。

    姜长乐原本正有送客的意思,只是见他消失于视线,空荡的房间又让她回忆起海鬼出没的恐惧。

    她还没听到宋平安关门的声音,连忙叫他一声大名。宋平安止住脚步,站在门口结巴一下,问她有何贵干。

    姜长乐把脚放到地上,斜身和他四目相对。

    “你把被子搬过来行不行?”

    “地铺。”

    “要不然我去你房间地铺也行。”

    由于心脏过分活跃,宋平安此时此刻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至于他的语言系统竟然短暂失灵。

    半分钟后,他的脑子被理智进行了急救复苏,刹那间在不计其数的记忆档案柜中疯狂翻找起上一次和姜长乐同屋而眠是何年何月。

    结果不出所料,他的记忆档案管理员精准地做出汇报:“十八年八个月零六天以前,也就是上了学之后不存在类似的记忆。”

    不引人注目地深吸一口气,宋平安望着姜长乐充满乞求的垂眼睛,嘴巴不受大脑控制,允诺了她的请求。

    他回屋揽过床单被子枕头,再回到姜长乐房间时,她已经从柜子里拖出两层褥子替宋平安铺好。

    姜长乐的房间属实,一张一米二宽的床边仅铺了一个同样宽窄的地铺就把大部分空间占得满满当当。

    宋平安是最后关灯的人,先在门口啪嗒一声按下吊灯,又光脚踩着地铺去到她书桌边灭掉台灯。

    最后一盏夜灯插在她床头,整个房间只余下一团的暖黄光。

    这一点光线在姜长乐的面庞上薄绘一层浮影,宋平安不敢去看她眼中摇曳的微光,俯身让房间陷入一片阴影。

    两个人一高一低地平躺下去,宋平安张着双眼,四周的墙纸悄安静地浮现出一颗颗星星。

    姜长乐房间的壁纸是荧光图案。

    他的眼波抚过星星。

    宋平安只有一点点喜欢姜长乐,就那么一点点,像肉眼在地上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