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候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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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城飞绛城一天里统共排五班飞机,多集中在下午和晚上。姜长乐在订票软件上从上到下对比着价格,来回看了六遍,最终问宋平安能否接受凌一点半的航班。

    他属夜猫子,姜长乐时常评价这人血管里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黑咖啡。不过喜欢熬夜和被迫熬夜是两码事,宋平安他最近养生,十一点之前必须睡觉,坚持要订下午的飞机。

    姜长乐未言明自己的省钱意图,却教育宋平安应当学会过日子。他早就看穿姜长乐的心思,直截了当问她要身份证号码买票。

    姜长乐义正辞严:“公安防骗宣传了,不能随意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

    宋平安本想冷眼叫她少废话,可是姜长乐跟他算了一笔账,半夜的特价机票只要四百块,两个人的机票加一块儿都抵不上一张下午票。

    “工人初期,还是要艰苦奋斗。省下这么一笔钱,我们能下多少顿馆子呀。”

    宋平安没艰苦奋斗于他而言是脱裤子放屁,也绝口不提下馆子和艰苦奋斗毫无关系。他听凭姜长乐买了两张凌经济舱的票,因为她话的语气很像一个家庭的女主人。

    他们俩在一个夜云满空的晚上动身前往海城机场,宋家父母第二天各有事业,需要充足的睡眠,仅仅从口头上抒发了不舍。张听兰女士对儿子不做别的嘱咐,宋平安已经在外两年,比谁都会生活,她唯一不放心的是宋平安脾气冷暴又追求完美,和他朝夕相处未免考验对门闺女的忍耐限度。

    他要是对姜长乐太挑剔,恐怕月老下凡也绑不住两个人脚踝上的红线,更别提只让人求个心安的算命大师了。

    张听兰反复叮咛:“一定要好好跟长乐相处。”

    她后面又赘述几句“遇事要合理沟通,切忌冷暴力”诸如此类的话,宋平安没想到自己在母亲的眼里竟然如此难以相处,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但好歹对张听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楼下的红车中,姜大勇坐驾驶位,他闺女坐到后座等待宋平安下楼。

    以前姜长乐坐车直奔副驾驶,她姜大勇又不是司机,手边合该有个人陪。姜大勇转头用原话问闺女怎么不坐副驾驶,姜长乐咧开嘴,笑得十分心虚。

    “人家宋平安是客人,不好孤立了客人。”

    姜大勇不懂看着长大的准女婿算哪门子客人,转回身一弯圆眼,这才真正觉得姜长乐是个大姑娘了。

    他歪起脖子,从挡风玻璃往上望楼道里是否亮起声控灯,视线扫过自家主卧的窗,忽而瞥见妻子背光站在窗前,她整个人影是昏黑的。

    刚才在家门口,季晓芸不耐烦地抱怨有那么多碗筷没刷完,怎么去机场送。姜大勇的眼珠子微动,眸中映出一个用手抹脸的黑影。

    他女儿的时候哭鼻子,也是这样拿整个掌心在脸上抹泪。

    过去没见过季晓芸掉眼泪,姜大勇竟从来不知姜长乐的习惯是遗传她母亲。

    他收回眼光,决定晚上回来慢点开车,以便给季晓芸留下足够的情绪整理时间。她那么一个要强的女人,是不希望被人看去眼泪的。姜大勇想着,余光瞥见大门口现出宋平安的身影。

    这伙子拖一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外加一个登机箱,姜长乐统共拎了一个二十六寸的箱子和一个背包。她没什么东西要带,箱子里就装了几件夏天的衣物和一包最基础的护肤品、化妆品,最珍视的动画海报被她装在背包里,和她电动车把手上的黄鸭相隔不远,也跟她床头的夜灯以及浅棕色的软毛熊玩偶排排坐。

    她包里还装了一张相片,画面定格的时候,姜长乐四岁,季长善八岁,他们的父母三十出头,脸孔还很年轻,满眼笑。

    姜长乐从车里提前给宋平安开了门,他一上车,先从后视镜里跟姜大勇对视一眼,过招呼,才问姜长乐怎么才带那么一点东西。

    “我崇尚极简生活。”着拉开背包给宋平安展示她的心爱之物。

    宋平安一样样看过,那些动画海报、全家福尚可以理解,夜灯和抱着睡觉的毛绒玩具也凑合,可是她电驴上的黄鸭算怎么回事儿?

    黄鸭都装了,不带他的处女作?

    宋平安的脸色比往常更冷淡,姜长乐撅起嘴哼了一声,他不懂电驴的魅力。

    两人半路不话,姜大勇也没在意,只想他们是顾忌着老父亲在,不敢讲些甜言蜜语或者拉拉手。

    红车在机场外的停车场刹住,姜大勇替闺女把箱子送到值机口。宋平安拿着姜长乐的身份证去办托运,这会儿她又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信息暴露了,留在原地跟姜大勇话别。

    她父亲不羞于表达感情,什么爱呀想呀信口拈来,姜长乐对老爹也不拘谨,表达了两句不舍,又抱一抱姜大勇厚实的背。

    父女俩在宋平安站到姜长乐身后时,向彼此挥了挥手。

    姜长乐走出十来步,手机发出提示音。姜大勇给她银行卡里转了两万块钱,微信里留言:爸爸没多少钱,你不要嫌弃。

    回头望她父亲一眼,姜大勇拿着手机冲她赶,姜长乐再次摆一摆手,迅速转脸怕人看见她在眨眼睛。

    在她身旁瞥见姜长乐紧抿的嘴唇,宋平安没吱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了一张递给她。

    这么多年,他很少看见姜长乐落泪,她连时候摔在石子遍布的水泥地上,蹭一膝盖血河长流的深口子都不哭。

    姜长乐走出很远,远到出了安检口,确认姜大勇早看不见她才把纸巾摊在掌心,整个手铺在脸上吸眼泪。

    “你还要不要纸了?”

    她想否认自己哭了的事实,可是既然宋平安已经递上了下一张纸,那她就拿过来擤鼻涕吧。

    哼哧几下,鼻尖更红,姜长乐把废纸丢进垃圾桶,刚才太用力以至于整个脑子都嗡嗡响。

    她抬头瞅了眼宋平安,这人脸上原本没有笑话的意思,但是见她振作了,立马飘出轻蔑的眼神,姜长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这辈子再也不回海城,难看极了。

    姜长乐没见过这样不懂感情的人,恼羞成怒,把手里的背包砸到他怀里,罚宋平安替她拎包。

    单肩挂着这个没装他处女作的橘黄色包,宋平安蠕动唇瓣,仿佛随口问晚饭吃了什么一样,提起他四岁的画作身在何处。

    姜长乐还很疑惑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宋平安厚起脸皮直言:“这个世界上很少有那么天才的作品,你应该随身携带。”

    “带着干嘛?挂起来上贡?”

    宋平安斜她一眼,就当自己没把姜长乐折的那些花动物收进行李箱,就当那六本画册一点儿不沉不占地方。

    反正,放在家里也怕被父母发现,宋归和张听兰翻箱倒柜大扫除很容易了解一切,虽然他们家请阿姨扫卫生,虽然他和姜长乐的恋爱关系父母皆知。

    姜长乐自行走到空旷的候机口,随便找了个位置坐。宋平安去接了一杯温水,在她身边落座,故意喝得闲情雅致有滋有味。

    出门十次,姜长乐有九次会忘记带水杯。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海城机场只配备直饮水系统,却不装自动贩卖机。

    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出门不带水杯吗?

    哦,候机厅是有商店卖矿泉水的,只不过午夜时间都烊了。

    姜长乐为自己的省钱计划略感懊悔,下一秒转念一想,一个人几十分钟不喝水又能怎样?

    她脸上浮现钢铁一般的骨气,不出二十分钟,机场广播放出一个女声,宣布他们乘坐的航班由于天气原因延迟起飞。

    身后同一航班的乘客发出习以为常的感叹:“这航空公司,起码两个钟头。”

    听罢,姜长乐咽了口唾沫,目光朝宋平安微微偏移。

    “渴了?”他没有看向身边人,只眯半抹眼睛。

    姜长乐能屈能伸,冲宋平安点头,附带一句太渴了。

    转脸见她睁一双可怜巴巴的狗眼,宋平安忍不住上手捏她的脸颊,手劲儿不,拽出一团柔软的婴儿肥。

    “你干嘛呀?”即使不觉得很疼,姜长乐也被诧异支使着去把他的手。

    宋平安顺势握住她的手,递水杯到姜长乐眼前,借口比手的大把她手扣在掌心。

    姜长乐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有什么好比,但是她现在只想喝水,也就随他去。

    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姜长乐向两只叠放的手瞥去眼波,问宋平安结果如何。

    他乔张做致皱起眉,姜长乐的手比一般女孩子的还,简直辜负了她一米六八的身高。

    姜长乐有时候能从宋平安的话中抓到重点,例如现在,“得你跟多少女孩儿比过手一样。”

    他轻挑细眉,不言语。姜长乐又抿了一点水,从他掌心里抽回手,用漫不经心的目光量他眉眼。

    “你没有女朋友吧,宋娇?”

    “我是,如果有女朋友,我们得赶快跟宋叔张姨解释。”

    宋平安勾起嘴角,揉眼睛,他困了,得眯一会儿才能跟姜长乐继续对话。

    姜长乐见这人顾左右而言他,默认宋平安有什么露水情缘或者正牌女友,顿时心下一沉,考虑起现在个车回家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