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颗真心

A+A-

    两家人坐到餐桌上,季晓芸吩咐姜长乐给叔叔阿姨倒酒,宋平安也想来点白酒,陪他未来的老丈人喝上一盅。

    姜大勇朝宋平安瞥去诧异的目光,转头看了眼季晓芸的脸色,发现她并无不快才喜上眉梢地跟宋平安碰杯。

    季晓芸生平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那些破酒瓶子拉到海边一股脑儿全扔进汪洋大海。只是相关部门管制严格,如果她一意孤行,轻则罚款,重则拘留。季晓芸不想被押进警车,便采取紧收的财政政策迫使姜大勇囊中羞涩。谁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老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照旧往家买酒。

    作为一家之主,季晓芸有必要彻查丈夫的资金来源,不过今天有喜事,可以大赦家庭,放任姜大勇醉生梦死,也允许一辈陪他高兴片刻。

    宋平安平静地干掉满杯酒,姜大勇眼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个老酒鬼。

    找一个能陪他喝酒的女婿是姜大勇后半生的理想,他预备给宋平安再满上,季晓芸咳嗽两声,他立马就做了个急转弯把酒瓶搁回桌上。

    宋平安刚想道自己的酒量很好,姜长乐就在桌子底下摁住了他的手。

    凭姜长乐以往的经验,谁提喝酒季晓芸跟谁瞪眼。宋平安以前是季晓芸的好大儿,如今成了“姜长乐的男朋友”,季女士未必会像对待邻居一样客气。

    宋平安从身边人的眼神中意会了友善的警示,于是冲姜大勇可惜地摇一摇头。张听兰在侧观察着两个孩子的动作,一张秀气的脸上频现克制的笑意。

    “喏,这已经管上了。”细眉朝对门家闺女一挑,张听兰冲其他大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姜长乐制止宋平安饮酒的全过程。

    姜长乐干笑两声,咬着后槽牙想这情侣的戏码再过几天就会杀青,忍一时两家和睦,也就不怪宋平安眼角眉梢挑起的幸灾乐祸。

    他们着实太年轻,还不能随意应付来自父母慈爱的审视。宋平安原本在两家的饭局中经常会给姜长乐夹些她够不到的菜,那时无人在意,今天偶尔夹一筷子倒是引得大人们心照不宣地眉来眼去。

    这一场饭局,姜长乐没吃多少东西,注意力全放在如何应对两家母亲随时提出的爱情拷问。

    季晓芸比较保守,顶多装作漫不经心,问一问绛城合租房子的细节,例如有几个房间,每个房间的床多大。宋平安吸取早上口无遮拦的教训,把这一系列问题都交由姜长乐负责。

    姜长乐委婉表示,他们才确定关系两天,还处在由朋友向恋人过渡的阶段,所以请她母亲千万放心。

    这话一出,张听兰女士的翘眼里现出半分失望。

    她生宋平安生得晚,人家年轻妈妈出了月子锻炼几回就又成了个窈窕少女,而她腰身不再,落下的肚子竟相伴一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张听兰为姜长乐算,希望他们早婚早育早恢复。可是她并没有想到姜长乐也可以不生育。

    张听兰身在民俗,心在哲,她是个富有哲学性的女人,懂得抓大放,坚信任何自由精神都需要物质载体,没有人类就没有哲学,因此哲学的发展向人类家庭提出了生育KPI,即每对夫妻都应当至少孕育一名宝贝。

    她这番言论没有当即发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在宋平安和姜长乐结为夫妻前,他们没有义务为哲学事业做贡献。

    张听兰单就两个孩子的爱情历程提出几个问题,宋平安按照事先定好的剧本从容作答,边边为他们两个的详细周密骄傲得眯缝起眼睛。

    一场审讯最终由季晓芸收尾:“你们什么时候去绛城?”

    宋平安和姜长乐对视一眼,他们没有谈过这个问题,因而不敢轻举妄动,比对方先话。

    季晓芸看出他们两个人对未来毫无规划,不得不多加嘱咐。姜长乐擅长糊弄她母亲,三言两语就发了季晓芸。

    两家人吃饱喝足,谈了会儿天,宋家夫妇让儿子留下帮忙收拾碗筷。季晓芸原想客气一下,转念一考虑,不能让她的准女婿养成甩手掌柜的坏毛病。她干了一辈子活儿,不希望她的女儿遇到另一个姜大勇,于是把朝宋平安摆动的粗手转向了他父母,让他们慢走。

    姜长乐朝宋平安抬起弯眉,意思是:“看吧,这就是当我妈女婿的下场。”

    宋平安趁季阿姨和姜叔叔不注意,一敲姜长乐的脑门儿,“你得跟我一起收拾。”

    他话是这么,可在姜长乐散漫地把碗筷送进水池,象征性地问了句自己是否真要刷碗后,宋平安就把她挤到一边,让姜长乐在身侧观摩如何刷碗才能又快又干净。

    姜长乐欢声应承下来,取了围裙递给宋平安,以免他溅满身水。

    这人借口双手沾了水,不想水滴滑进脖子,非要姜长乐给他穿围裙。

    看在他刷碗的份上,姜长乐叫宋平安低一低头,否则她要去搬个凳子才能够到他那颗高贵的头。

    宋平安微垂下脑袋,一条细绳套过耳朵,被一双暖乎乎的手在他脖颈上抚平。他呼吸轻缓,一丝一缕地扑在姜长乐碎发茸茸的额角,令她心痒得直接绕到宋平安背后,快速系了个蝴蝶结。

    谁也没再话,宋平安拿干丝瓜瓤沾洗洁精给每个碗碟擦了个遍,姜长乐负责用一块干毛巾给刷好的碗碟爽身。季晓芸前来视察工作的时候,在两个孩子身后量一阵,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天作之合。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愉快,连见到姜长乐没顺手把碗碟收进柜子都忘了训斥。

    宋平安收拾完水池,回身瞥见季阿姨站在门口,顿时把故技重施让姜长乐摘围裙的念头咽回了肚子。

    在别人家里诱骗人家的女儿,好像不太道德。

    季晓芸不关心宋平安有无歪心思,反正两个年轻谈恋爱,卿卿我我也正常,只是在他们到绛城单独生活以前,她还是要给女儿做足安全教育。

    宋平安告辞以后,姜长乐被她母亲拉进东面的房间。

    见季晓芸脸上摆着过分严肃的神情,姜长乐还以为自己和宋平安的表演有所纰漏,一下子被她母亲看穿。

    姜长乐试探性地询问季女士有何贵干,季晓芸皱着眉头,沉默片刻,一张点着黄斑的脸上现出两道不易察觉的红。

    “去绛城以后,一定要跟安安把握好分寸。”

    “你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吧?”

    “尽量各睡各的房间,不要晚上待在一起讲鬼故事。”

    盯着她母亲严肃的双眼,姜长乐既觉得母亲杞人忧天,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类尴尬的话题,只好胡乱用点语气助词,再答一句知道了。

    季晓芸不言语一会儿,拍拍姜长乐的手背,像是叹了口气,又仿佛仅仅做了个无所谓的感叹。

    姜长乐没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季晓芸粗肿的手指上,她极简单的结婚戒指嵌在肉里,一条条深重的手纹与戒指平行。

    “安安对你好,你也要对他好。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就是要互帮互助。你得勤快一点儿,嘴也要甜,人家安安看上你,是你有福气。不过他们家从来都是男的干活儿,你多学学你张姨,别学我。”

    作为母女,季晓芸和姜长乐相处得不那么融洽,却一点儿不坏。季晓芸根本不懂言辞,一颗心就算有百分之两百的关爱也要用最粗暴的态度压制成教训。姜长乐的时候只听季晓芸了什么,不看她做了多少,如今长大许久,心里像照镜子似的映出母亲的真心,却再也听不得季晓芸体己话。

    “你你上大学就出去多好,这浪费好几年锻炼的机会。你的日子是过给你自己的,你妈我不指着你养老送终,我有钱。”

    “我很有钱,你要是在绛城过不下去了就跟你妈。安安的钱是他的,别指着男人要钱,将来会看眼色。我老了要钱没用,真的。”

    姜长乐无法再听季晓芸话,轻轻拥抱了她母亲。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太容易发现对方在掉眼泪。

    季晓芸听到闺女吸鼻子的声音,像哄姜睡觉那样拍了拍姜长乐的后背,“要是安安对你不好,你也得跟我。他对你不好,就是条件再好咱也不跟。咱不去受那个委屈。”

    姜长乐不知道那夜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在梦里她都觉得如果将来宋平安欺负她,那他可真是个王八蛋。她们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季晓芸把姜大勇赶到别的房间,姜长乐久违地又做了一次姜。

    第二天早上醒来,季晓芸已经去蒸她的包子,姜长乐睁着肿眼睛看到宋平安前一天晚上留的消息。

    他这两天商量商量,定下去绛城的日子。姜长乐先回复他昨天晚上睡得早,随后应了一声好。

    她其实想问宋平安,他会不会一直对她好。不过清的太阳让人头脑清醒,姜长乐寻思,做朋友是不该有那么多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