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霸王爷孙
宋平安换了鞋却忘记脱围裙,电梯中的镜子一五一十反映了他的傻气,他抬手摘掉那块黑布,耳朵尖留有余红,多毛站在角落里量这位人类复杂的脸色,不太敢吱声。
刚才这人一条手臂卡在它前腿胳肢窝里,动作突然得像一阵大风急驰而过。多毛没被人这样抱过,吓得两条腿乱颤,决定以后死不向宋平安靠拢。
宋平安的心思未放在狗身上,手里机械地卷着围裙,直至一条能盖住他半条大腿的围裙被捆成了保温杯粗细,才记起还没给多毛栓狗绳。
他拿绳子咔哒一声扣住多毛的项圈,这狗平常在家最厌恶失去自由,可是宋平安冷漠的眼神让它收敛了想要呲牙咧嘴四处逃窜的冲动。
一人一狗下了电梯,步入夜色。区里亮几盏白色的路灯,大片的草坪集中在西侧,宋平安牵着多毛漫步于灰石板。今夜月色皎洁,空气中涌动暖意,他暂时舒缓了紧绷的神经,想到若是姜长乐在身边会很好。
脑海中不经心地描绘出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她两道弯眉根根分明,睫毛偶尔扇一扇。宋平安不清楚那时那刻姜长乐在想什么,不过假如腿边的狗东西保持安静,谁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宋平安不由对姜长乐的情感状况犯了嘀咕。
她亲口他们是排练过牵手的朋友,要是宋平安另有女友理应同姜长乐断绝往来。一个人心中坦荡,何必把自己和普通朋友区别开来。
姜长乐或许也有一点喜欢他,可是宋平安怕自作多情,毕竟他们牵过的几次手都出自特殊原因,而且姜长乐这女的老把手抽回去,仿佛多在他掌心里呆一秒,他俩就会染上未知病毒双双死去。
宋平安捏不准姜长乐的真实想法,沉思着走了许久,未曾注意多毛蹬着快步把他引出区。
晚高峰时段,街上堵着三道车,有那么几辆车大开窗子,咆哮的摇滚乐刚盖住哀婉的情歌,这头又跃出上世纪的粤语歌。
混乱的调子交织如网,笼罩在宋平安头顶,使他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喧哗,以致于毫无思考的氛围,只好将那些烦心问题抛诸脑后,沿着一股熟悉的奶香寻到姜长乐喜欢的马记面包房。
这家面包店开在两个区之间,宋平安所住的区户型繁多,阔至大平层,至单间公寓都有售,隔壁区的楼房伫立于一排门市房之上,主推四十平户型公寓,住户多为附近的上班族。
宋平安牵狗走到对街时,一条半长不短的队伍排在面包店门口。
人类形形色色,西装革履的男人擦着满头汗一个接一个拨业务电话,化淡妆的女人环抱双臂不知望向何处愣神,两三女学生绑马尾,叽叽喳喳地讨论各自爱豆,脸上洋溢青春的光彩。
排在宋平安前面的老大爷抱着孙子,那孩儿哭得六亲不认,一个巴掌印甩上爷爷侧脸。大爷骂他兔崽子挨千刀,手没舍得抽孩子屁股,那孙子大概听不得教训,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又一巴掌拍在老大爷嘴上。
多毛看不得斗殴场面,又害怕伤及自己,只咧开长嘴露尖牙,冲孩儿象征性吠叫两声,希望他注意世界和平。
孩儿在高处瞅着狗子,空气中安静两秒,随即炸开惊天动地的尖叫:“爷爷狗!!爷爷狗!!!”
只见那大爷一个转身踢出大脚,正瞄准多毛的狗头。得亏眼疾手快,宋平安嗖一下拽过狗子护在腿后,自己也跟着往后撤了两步。
那孙子见爷爷没给他报仇,哭天抢地,非让爷爷掐死多毛。老大爷认为这狗畜牲吓到了他孙子,一张脸孔顷刻间暴怒,嘴巴开开合合,满口黑牙尽数暴露在宋平安眼中。他孙子可怖的哭声时常掩住大爷的怒骂,宋平安根据这大爷扭曲的口型判断出一些不堪入耳的字眼。
人生二十四载,宋平安从没被谁问候过祖宗十八辈,他想多毛也没有。
老大爷还在拳脚踢骂骂咧咧,诅咒多毛不得好死,又不知怎地扯上宋平安应该断子绝孙,否则他这种败坏基因会威胁社会。
宋平安扪心自问脾气良好与否,答案是比令人发指稍微强那么一丁点,因而在老大爷挥舞巴掌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刀冷冽,用镇静的语气提出建议:“那您该回去做个亲子鉴定,别替人养了一辈子儿子又养孙子。”
围观的人群中有位大哥拍手叫好,他老婆掐一下大哥的花臂,让他别多管闲事。几个拎着各色布袋子的老太太七嘴八舌,年轻人合该尊老爱幼,老人骂几句听听就得了计较什么。有个肌肉发达的爸爸抱着三四岁的女孩儿往人群外面挤,边走边转脸教育孩子,不能像那孙子似的欠教养。
大爷听见有人骂他孙子,前一轮唇舌之笨带来的怒火更上一层楼。他不去招惹那五大三粗的爸爸,倒是朝宋平安啐了一口唾沫。下一秒钟,他孙子被搁到地上,大爷本人撸起袖子露出两截儿精瘦的胳膊朝宋平安挥了挥。
他往前迈着气势汹汹的步子,宋平安不想一拳头给人送进医院,冷眼瞥着大爷虚张声势的拳法,不屑于和他纠缠,牵起多毛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四周的看客已然录了很久的视频,宋平安根本不在乎有无人录像,反正录都录了,兴许还有人早八百年上传了社交平台,谁也管不住。
多毛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吓得四条腿哆哆嗦嗦走不动路。宋平安单手抱狗,穿越层层人群,他光滑无皱的白衬衫本来平平无奇,然在身后大爷自鸣得意的获胜宣言中显出一种君子气度。
宋平安走出喧哗两百米,把多毛重新放回地面。这只狗心有余悸,赖赖唧唧还希望人类给予安全的怀抱。他低头瞅了眼狗子,多毛忌惮于宋平安缺乏善意的眼色,只好迈开粗腿亦步亦趋。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宋平安原本没听见,向前走了两步忽而在余光里察觉一片波动的白裙。
“真是你啊,宋平安。”
话的女人长了一张标准瓜子脸,眉眼妆容精致,右眼尾一颗泪痣平添楚楚动人的意味。她披一头黑长发,发质亮泽硬挺,天鹅颈立得万分优雅,身形高挑纤细,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量一会儿她的面孔,宋平安并未在记忆中搜寻到匹配的名字,不过他觉得这人眼熟,好像在很多年前见过十回八回面。
他微皱长眉,女人读懂他探寻的眼神,立马撇一撇嘴,用一双美目佯装嗔视,转而开朗笑道:“我呀,孙梦之。你不记得我啦?上高中的时候,我跟长乐玩得最好。”
经她一提醒,宋平安很快从旧日记忆里发现了孙梦之的踪影。她当年似乎短头发,老挽着姜长乐去食堂,宋平安借口不爱吃零食给姜长乐塞饼干巧克力的时候,应当见过她很多次。
宋平安点一点头,他记起来了。孙梦之搭上他手臂,先愤愤不平骂了两句方才的大爷和孙子,不等她舒展眉毛和眼前人叙旧,宋平安就默默向旁边让了一寸,使孙梦之的细手扶空。
她仿佛没察觉宋平安的动作,神色如常地问他最近几年过得怎么样,如今在绛城做什么。
宋平安简单回答几句,对孙梦之的近况无所关心,却见她忽而瞪圆了双眼惊喜道:“我也在青松上班!”
他从未听姜长乐提起过有朋友在青松工作,因此判定这个孙梦之和姜长乐失联已久,可能只算她的微信联系人。
既然不是闺蜜,宋平安全无必要表现出特别友善的姿态,以博得人家的支持票。他于是单一句挺巧的,随后以周一公司见作为结束语同孙梦之告别。
他和多毛回到区,放多毛在无人的大草坪上溜达半时,回家的时候墙上钟表显示八点钟。
玄关留一盏明光,余下的空间一片黑暗。宋平安换了鞋,去洗手间拿一块干净抹布给多毛擦脏脚。多毛不情不愿受了一番清洁,四腿欢蹬去水盆边埋头畅饮。
咕嘟咕嘟的水声中,宋平安瞥见餐桌上摆着一碗切块的桃子,碗边平铺一张便利贴。
他点亮灯光,眼波从头到尾读过姜长乐留的字条。她洗好的三件套叠在沙发上,她自己吃不了一个桃子就给宋平安留一半。便利贴右下角画一张笑脸,她从上初中开始就只画这么一种笑脸。
宋平安看过她绘画的全过程:先勾两道弯眉,再点一对绿豆似的黑眼睛,随后一笔揽个月亮作嘴巴,末尾一横三竖当牙齿。有时她心情好,还会在左上角加颗四角星。瞧着便利贴上不规律的三颗星星,宋平安想晚上微妙的氛围应该没影响姜长乐。
他勾一勾唇角,伸手摸过叉子,尝了一块黄心油桃,清香脆甜,近桃核处有些酸,不过整体风味绝佳。
多毛听到宋平安咀嚼的声音,以为这人类在偷着吃肉,顿时顶着耸动的鼻子奔过来。宋平安因着心情不错,奖励多毛一块狗零食。
在封住零食袋的时候,宋平安往姜长乐房门底部扫了眼,并未瞧见亮光。
这两天舟车劳顿或许让她精疲力尽,今晚早睡也在情理之中。
宋平安端起桃子,夹着三件套回房,把那张便利贴收进抽屉,目光扫过相框中姜长乐的威胁信,唇边平添几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