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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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丝黛拉毫不意外地出名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新来的神女里有一个叫“艾丝黛拉”的女孩,不光长得漂亮,而且头脑异常灵活,几句话就把刻薄的凯瑟琳嬷嬷堵得哑口无言。

    最关键的是,她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聪慧而感到得意,也没有因为让凯瑟琳嬷嬷吃瘪而傲慢不已,待人处事始终亲切又温柔。女孩们都愿意亲近她,跟她话。

    但就像神殿里,不止凯瑟琳嬷嬷贩卖铅粉一样,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艾丝黛拉。

    另外几个被断绝财路的嬷嬷,就恨她恨得要死,恨不得把滚烫的热油灌进她那张多嘴多舌的嘴里。

    尽管凯瑟琳嬷嬷曾苦口婆心地劝她们换一条财路,但要她们舍弃囤积在隔间的铅粉,无异于在身上剜下一块肉。她们原本可以大赚一笔的,都怪艾丝黛拉那个贱人!

    几个嬷嬷凑在一起,开始讨论怎么惩治艾丝黛拉。

    她们能在神殿里贩卖铅粉,自然有进货卖货的渠道和人脉。那些唯利是图的行脚商人,能给她们提供一切可以买卖的东西。

    嬷嬷们集思广益,翻遍了图书馆里的古籍,终于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惩治办法——诱骗艾丝黛拉喝下“爱情药水”,让她失去贞洁和声望,被狠狠地赶出神殿!

    几个嬷嬷兴奋得直搓,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试想,一个庄重自尊的女孩,刚成为神女,就靠聪慧的头脑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却在旦夕之间变得放/荡不堪,跟男人——并且有可能是洁身自好的神甫——行苟且之事,她会被人怎样议论呢?

    她会被尖刻的谣言勒死,被积少成多的唾沫星儿淹死;即使被赶出神殿,仍然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刻毒地咒骂。她的脸蛋儿再漂亮也没用,头脑再聪明也没用,女人一旦背上荡/妇的骂名,一生就结束了。哪怕她的身体还活着,她的精神也已经死了。

    嬷嬷们越想越兴奋,当即展开行动。

    她们在行脚商那儿买下了所有能制成“爱情药水”的材料——比如,刺荨麻、红罂粟、鳄鱼卵、犀角粉,以及蜥蜴的眼睛。这些都是她们在古籍上看到的配方。其中,刺荨麻的配方来自亚述帝国的楔形文字板;鳄鱼卵、蜥蜴眼、犀角粉,则来自神秘的东方。

    神殿禁止神职人员炼药,一旦发现,即是重刑。

    几个老嬷嬷为了能毁掉艾丝黛拉的一生,不得不蜷缩在几平米的隔间里,睁着一双半瞎的老眼,轮流守着炼药炉。

    因为隔间十分窄,嬷嬷们只能挨着药材坐下,谁知没过多久,皮肤就被刺荨麻蛰得刺痒难耐。她们一边龇牙咧嘴地挠痒痒,一边被炼药炉散发出来的热气,闷得满头大汗,差点晕厥过去。

    就这样,三天之后,嬷嬷们历经苦难熬制出来的“爱情药水”,终于出炉了。

    尽管为了这瓶药水,她们失眠了好几天,青黑的眼圈拖到了蜡黄的脸颊上,胳膊腿儿全是刺荨麻蛰出来的毒包,但想到艾丝黛拉马上就要失去现有的一切,她们仍然兴奋地狂笑了起来。

    艾丝黛拉睡了一个不太美妙的午觉,面色阴郁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散地披上神女的法衣。

    她梦见了死去的母亲。

    她一直以为母亲对她的影响很,到可以忽略不计,现在才发现,她可能从未忘记母亲苍白的面庞。

    她的母亲是一个美丽而庸俗的女人,出身贵族,头脑简单得让人相信她的灵魂是纯白色。她相当迷信,坚信梦见蛇会有厄运,梦见老鼠则是神灵发出警示,有人马上要谋害你;梦见被猫咬了一下,则预示着丈夫马上要有新的情妇,婚姻生活即将动荡不安。

    为了能留住丈夫的心,她在脸上涂铅粉,口服由砷毒制成的美白丸,甚至强忍着恐惧,吩咐侍女把水蛭放在自己的耳后,任由水蛭吸血,使面庞失去血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在神圣光明帝国,女子十四岁即为成年,男子则是十六岁。所以,十四岁之前,艾丝黛拉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

    几乎每天早上,她都能听见母亲一边命令侍女勒紧束腰,一边因束腰过紧而发出凄婉的哀叫声。

    她母亲不仅自己疯了似的追求细腰,而且勒令她也必须穿上束腰,每个月还会检查她腰围的尺寸,要是发现她的腰一点儿也没瘦,就会发出母牛般沉闷的哀叹。

    十三岁那年,她的母亲在火红的枫树下陷入了永眠。

    当时是深秋,她愚蠢的母亲却仍然穿着薄如轻纱的长裙,脚蹬露出脚趾头的丝绒拖鞋,毫无血色的脸庞上贴着闪闪发光的星形贴纸。那些贴纸却早已盖不住她脸上丑陋的斑点。

    没有人害她。

    她是为了美丽而死,最不值当的一种死法。

    艾丝黛拉没有难过——她也不知道怎么难过——她只希望母亲下辈子能有一副聪明的头脑,不要再琢磨这些无用的驻颜段了。

    她一直以为母亲对她来,就像是篝火燃烧时迸出的几颗火星,猛地闪亮一下,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直到看见这群女孩,她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那个美丽庸俗的女人。

    这些年来,她几乎不敷粉,不追求纤细的腰肢,也不追求苍白的肌肤,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她表面上心里只想野心、权术、生杀予夺,不受周围的事物干扰,也不为身边发生的一切所动,实际上一直在与不公的命运搏斗。

    她不想重蹈覆辙母亲的命运,也不想看见身边的女孩屈从于那样的命运。

    这大概是她心中唯一正派的想法。

    艾丝黛拉眉头微蹙,两只捂住心口,感受了一会儿心脏的搏动。

    真不可思议,她居然也有一颗善心。

    善良的艾丝黛拉被敲门声打断了沉思冥想。

    她站起来,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嬷嬷。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隔着一段距离,艾丝黛拉都能闻到那汤药散发出来的催/情/药味。

    艾丝黛拉:“”

    她眨了眨浓密纤长的黑睫毛:“嬷嬷?”

    “听你完整地背出了颂光经,”老嬷嬷满面慈祥地道,“这可了不得!要知道,从来没有神女能背完那本难以理解的经书,你却做到了。你当之无愧是这一批最优秀的神女,神使阁下会注意到你的虔诚和才华的。”

    艾丝黛拉对老嬷嬷回报了一个微笑:“能得到嬷嬷的认可,我很高兴。”

    “这是主教阁下奖励给你的汤药,”老嬷嬷将汤药递到她的面前,“喝下它,你就能听见你渴望听见的天只有历届最优秀的神女才能享用这么神奇的汤药,快喝下吧,然后感谢主教阁下的恩赐。”

    艾丝黛拉非常轻柔地笑了一下。

    听见她的笑声,老嬷嬷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艾丝黛拉怎么可能喝下这碗汤药?

    虽然她体内有一定的抗药性,普通毒药都对她无效,但她又不是失去了双双脚,凡是喂到嘴边的毒药,都会乖乖地喝下去。

    “嬷嬷,您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嬷嬷,用那种十分乖巧的女孩才有的语气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我心肠很坏,满肚子坏心眼”

    她着,往前一倾身,凑到老嬷嬷的耳边,发出轻而又轻的气声:“我毒死了爸爸和哥哥,我妈妈觉得我无药可救,把我送到了德高望重的司铎身边,希望我能忏悔犯下的罪行,从此踏上正路然后,您猜发生了什么?”

    刚好此时,神殿低沉的钟声响了起来。

    那钟声是如此神圣,仿佛一首气势恢宏的辉煌史诗,响彻午后的晴空。

    艾丝黛拉则像是那钟声幻化而成的纯洁精灵——她纯朴无邪的眼神,扇子似的黑睫毛,粉红的面颊,玫瑰花瓣一样巧鲜红的嘴唇,无一不向人们展示她是多么天真无害。

    然而,这个无害的精灵却着刻毒无比的话语:“我把司铎也杀了。”她竖起两根指,大拇指微微翘起,比作/枪的模样,“砰的一下,他就倒下了。”

    完,艾丝黛拉歪了歪脑袋,吹了一下食指和中指上不存在的烟雾。

    老嬷嬷吓得心脏都要裂开了。

    她为神殿服务了这么多年,自然去过异端裁判所,见过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艾丝黛拉眼中的凶光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女孩上真的沾过血!

    老嬷嬷的心顿时变得像死人一样又冷又湿。她滑稽地张着嘴,倒退两步,抖如筛糠地想要逃跑。

    与此同时,艾丝黛拉上前了一步。

    看着放大的漂亮脸蛋,老嬷嬷吓得魂都飞了,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完全忘了自己到这里来,也是做杀人的勾当。她足无措地挥着,想要把艾丝黛拉赶开,却失摔破了上的汤碗。

    艾丝黛拉柔声道:“嬷嬷,这碗汤药根本不是主教命令您送来的吧。假如我把地上的碎瓷片交给主教,告诉他,您想用催/情/药陷害我。您猜,他会怎么处置您呢?”

    老嬷嬷连她是怎么发现这是催/情/药的,都忘了计较,连忙蹲下来,慌里慌张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艾丝黛拉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了,午课要开始了,便一脚踩在了老嬷嬷收拾碎瓷片的背上,走了出去。

    碎瓷片扎进了心。老嬷嬷疼得龇牙咧嘴,满头都是冷汗,想要大声惨叫,却怕引来围观,节外生枝,只能一边哎哟哎哟地痛呼,一边用血淋淋的捡完了碎瓷片。

    这狂妄又恶毒的妮子!

    等着吧,她会让这妮子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的!

    杀了司铎是吧,这可是上火刑架的大罪。她会禀告神使大人,让律法来声张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