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Chapter 62
助忽然想起一件事。
神和艾丝黛拉这样或那样时,用的是阿摩司殿下的身体要是阿摩司殿下回来,他该怎么面对艾丝黛拉?
阿摩司殿下,好像还喜欢艾丝黛拉。
之前,助以为阿摩司殿下喜欢艾丝黛拉,是因为艾丝黛拉主动勾引。可现在,神也对艾丝黛拉青睐有加——不能是“青睐”,应该是“偏爱”。自创世以来,就没有神对一个人如此偏爱的记载。
人甚至不能知道神真正的模样——不然王宫、法庭、教堂的穹顶上绘制的神的模样,为什么叫艺术形象?就是因为神殿明确规定,除非艺术创作,否则不允许绘制或雕刻神的形象,不然就是在玷污神的威严。
然而,神却降临在了阿摩司殿下的身体里,和艾丝黛拉做了只有世俗男女才会做的事情。
这是神对凡人的临幸吗?
可是,助进门前,明明听见了神俯就对艾丝黛拉做了那种事——只有最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才会对女人做的那种事——用唇安抚一朵湿湿的花儿。普通教士别是做,光是听见,都会面红耳赤或勃然大怒,即使是堕落教士,也不会自降身份去服侍女人。
凡是神的作为,他们必须认同和赞颂,因为他们是神卑贱的仆人,卑贱到被神看一眼,身体都会生出荣幸的战栗。作为信徒,他们绝不能指摘神的行为——哪有仆人指摘主人的?
但同样的,哪有主人取悦仆人的?
助接受的是最正统的神学教育,从就被教导,人都是肮脏可憎的,因为人心会生出无数污秽不堪的恶念,只有成为神的仆人,被神的荣光笼罩,才能涤荡干净内心的罪恶。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至高无上的神会俯身于女人的身前按照神学家的观点,女人是比男人更加邪恶的造物,是一切堕落的起源。
历史上,不少男人犯错都是因为中了美人计。比如参孙,他爱上了残忍而娇媚的达丽拉,把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了她——他之所以天生神力,是因为他的头发,只要剪掉他的头发,他就会变得软弱无力。
一个画家曾浓墨重彩地描绘过参孙和达丽拉的故事——参孙伏在达丽拉的膝上酣睡;达丽拉半露着白皙的肩膀,面色晕红而充满柔情地望着他,上却拿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剪刀;她冷酷而从容不迫地剪掉了他的头发。
参孙失去神力后,很快被敌人剜掉了双眼。
当他戴着沉重的镣铐,即将被尖刀刺穿双眼时,当他带着愤怒与悔恨抬起头时,想要看见的却仍然是那个美艳而恶毒的女人。
然而,神是全知全能的,他不可能是色令智昏的参孙。
人会因为贪婪、无知与私欲犯错,但神——怎么可能?
神不可能犯错。
假如有一天,神疑似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那一定是人在“正确”和“错误”的认知上出现了偏差。
毕竟,整个世界都随神的意志而转动,正确与错误、公义与邪恶、纯洁与污秽,都在神的一念之间。神怎么可能犯错?
他是正确,是公义,是纯洁。
他永远不可能犯错。
当他俯身于一个女人的身前时,那个女人就从罪恶的化身,变成了整个世界上最美丽和最纯洁的尤物。
尽管助一直试图服自己,无需对神的行为大惊怪,却还是感到了强烈的惊愕和恐惧。
世界会因为神对一个女人的偏爱而发生动荡吗?
事实上,动荡已经发生了。
至高神殿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暴雨后,又陷入了无边的黑夜,就是最好的证明。
助害怕黑夜过后,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比如,洪水、旱灾以及无声无息的瘟疫。
尤其是后者。
暴雨连绵不断时,不少教士都彻夜跪在倾盆大雨里,接连出现了高烧不退的症状。医官那里已经人满为患。助担心这会演变成可怕的疫情,比霍乱或麻风病还可怕的疫情。
助不敢请求神的怜悯,神的怜悯是求不来的。
当神不想施予怜悯时,没人能扭转神的决定,使神去怜悯一个人。
但他可以求助艾丝黛拉。
是了。
以前没人能扭转神的决定,但艾丝黛拉一定可以。
想到这里,助抬起头,心惊胆战地看了神一眼。神能听见造物所有的想法。他打算求助艾丝黛拉,使黑夜和瘟疫消失的想法,神肯定听见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神允许他去求助艾丝黛拉。
助的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他既然已经伸出遮住太阳的,谁能使其收回呢?”
这句话出自颂光经。当时,一个贪婪的国王拒绝拜神,并当着先知的面,讽刺神只是一些骗子编出来招摇撞骗的玩意儿。除此之外,他还下令,禁止国民拜神,一些公然唾弃神、给神供奉染了疾病的牲畜的人,甚至能得到国王的赏赐。
但很快,这个国王就受到了神罚——先是王臣接二连三地变得愚拙、贪婪,企图掏空整个国家;接着,肥沃的土地莫名其妙地变得干涸,走兽飞禽全部迁往其他国家;最后,穷凶极恶的犯人毫无征兆地从监牢里逃了出来,使整个国家不得安宁。
国王得知这一切都是神的惩罚后,连忙派人修建高大宏伟的庙宇,呈上新鲜、健康和完整的牲畜,想要修复自己和神的关系,但一切都晚了。
神冷漠地晓谕先知:“我将灭亡这个国家,使这里再无国王。谁在这里自封为王,谁的国家就将遭受战争、瘟疫和天灾之苦。”
先知如实转告了国王。国王吓得痛哭流涕,失声大喊:“谁能不犯错呢?我仅仅是没有敬拜神,就落得如此下场神啊,你比世界上所有君王都要残暴!”
先知听见这句话,就知道国王将惹下大祸,连夜逃离了这个国家。果然第二天,神就伸遮住了天上的太阳,使一切都暗淡无光。失去了阳光,就如同失去了一切。不久,这个国家就彻底灭亡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如同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一般。
神学家们常常以这个故事为例,告诉众人,神既可以是统领万物的主人,也可以是冷酷严厉的法官。凡是激怒神的人,必将受到可怕的惩罚。假如此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悔过的话,神甚至会迁怒他的家人以及后代。
没人能让神转意,也没人能让神收回惩罚的掌。
但现在,神几乎是暗示他,艾丝黛拉可以扭转他的想法。
助真的很想知道,艾丝黛拉究竟是怎么得到神的偏爱的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她这样让神如此眷顾,如此纵容,即使是那些为信仰而死的先知,也没有记载他们被神如此偏爱,能凭一己之力改变神的想法。
艾丝黛拉没想到那种事如此妙不可言,已经过去了一分多钟,她还沉浸在滚滚不尽的欢乐之中,直到助走过来,叫了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抬起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怎么啦。”
助不敢与她对视:“我希望您能让阿摩司殿下出面安抚一下外面混乱的人心,如果阿摩司殿下还在的话,他肯定不想看见至高神殿变得这样人心惶惶。”
他本想恳求艾丝黛拉去求神恢复白天,但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希望阿摩司殿下出面安抚人心。
可能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无法置信艾丝黛拉能扭转神的想法吧。
艾丝黛拉却微微挑眉,饶有兴味地道:“你得像阿摩司去世了一样。你想让他安抚人心,不能直接和他吗?他就在里面的卧室里。”
“您是在开玩笑吗?”助以为她在装傻,想要借此引出与神的特殊关系,在他的面前炫耀一番,不由有些恼怒,“你我都知道,那根本不是阿摩司殿下,而是”他不敢直呼神/的/名字,连尊称也不敢,“求您了,您作为被神眷顾的人,不应该和神一样有一颗怜悯的心吗?”
艾丝黛拉知道助误会了,但没有解释,而是微微一笑问道:“神?怜悯?谁告诉你神有一颗怜悯之心的?”
助实在无法忍受她如此轻蔑地谈论神:“假如神不怜悯世人的话,我们为什么能活在这个世上?假如神不怜悯世人的话,那些恶人为什么能遭到报应,饥饿的人为什么能得到丰美的食物,病重之人又为什么能奇迹般地康复?数年干旱的地方,又为什么会突然降下甘霖?你的思想真的太狭隘了,神就是怜悯,就是仁慈,就是公义。这是无可置喙的真理。”
“既然你觉得神有一颗怜悯之心,而我没有,那你干吗来求我,你不应该去求神把阿摩司还给你吗?”
助哽了一下:“你错了,我来向你求助,恰恰就是因为神在怜悯我。凡人是无法直接向神求助的。所以,神暗示我来求助你。”
艾丝黛拉似笑非笑地:“是吗?那这样的话,我更不可能如你的愿了。因为我持与你截然相反的观点。在我看来,神并没有一颗怜悯之心,他也不像你们的那么良善。你知道约翰二世吗?他在位时,做过的最残忍的一件事,是侵略一个国家,允许士兵掠夺境内的一切。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妇女、孩和男人,都任由士兵处置。据最后,那个国家的河流全部变成了红色。你觉得他残忍吗?”
助不知道她想什么,忍气吞声地答道:“当然残忍,无论如何,一国之主都不该放纵士兵烧杀掳掠。”
“但你们的神,比约翰二世更加残忍。”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却被她这样轻描淡写地了出来,助被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
“你放肆!如果没有神的怜悯,你我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对话。你能活着,能呼吸,能话,能思考,都是因为神在怜悯你。你的一切都是神赐予的。你却神比世俗的君王更加残忍”助愤怒道,“要不是因为你是神的人,就凭你刚才那些话,我完全可以把你送上火刑架,你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这不正是神怜悯你的体现吗?”
助是真的怒不可遏。
多少教士为了得到神的眷顾,用鞭子抽打自己的后背,弃绝一切私欲,吃树根,喝雨露,幕天席地,无时无刻都握念珠和祈祷书;而她作为唯一一个被神眷顾的人,却把神比作一个残忍的君王过分,实在是过分。
艾丝黛拉不紧不慢地道:“也许我能活着,能呼吸,都是神的功劳,但我能思考,绝对是我自己的功劳。而且,我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神怜悯我,而是因为你惧怕他的残忍。”
“我惧怕的是神的威严!”助怒气冲冲地,“‘残忍’这个词,是形容恶人的!”
“威严和残忍,有什么差别呢?”艾丝黛拉换了一个姿势,倚靠在沙发上,声音妩媚而低沉地道,“我记得颂光经里,神曾因为一个国王不肯敬拜他,而灭掉了整个国家。你见过约翰二世,发动战争是因为某个国家的国王不肯敬拜他吗?这不是残忍是什么?”
她眨眨眼睛,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噢,也许还可以是‘残暴’。”
助刚要反驳,就被她打断:“别这不是残暴。你见过哪个国王,要求臣民必须像仆人服侍主人一样服侍他,且服侍他时还必须承认,这是其他人求之不得的殊荣,他们必须每日感恩国王的怜悯,国王的恩赐,把一切功劳都归在国王的头上,稍微对国王有一丝不敬,就会被判决火烧或砍头”
她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反问道:“现在,你还觉得这不是残忍吗?”
助沉默。
“颂光经上,每一个人都有罪,包括刚出生的婴儿。因为他们是人,所以有罪,只有虔诚地信仰神,祈求神的怜悯,才能净化体内的罪恶。这和农场主告诉奴仆,他们天生血统低贱、肮脏,智商低下,除了服从主人的命令,做一些体力活儿,否则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区别?”
助咽了一口唾液。
他在心里想,大逆不道,太大逆不道了。
她却嗓音甜美地继续道:“就像男人和女人一样。如果男人不给女人灌输,她们‘天生愚蠢易怒、软弱无能、变化无常’的观点,怎么把权力牢牢拢在男人的里呢?你觉得我得对吗?”
助听完她这段话,只有一个感想——她一个女人,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可怕的观点?
下一秒钟,他就听见她微笑着道:“你肯定在想,究竟是谁教给我的这些可怕的观点。”
助吃了一惊,刚要服自己,她不过是恰巧猜中了他的想法,并不是因为看穿了他,就见她优雅地站了起来。
他发现,她似乎长大了不少,比刚来至高神殿那会儿变了太多。
那时的她顶多只能算作一个发育良好的少女,现在却有一种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风韵。她的脸蛋儿巧,只有一只攥紧的拳头那么大,但不会再有人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可爱的女孩了。
她身上的外衣只扣了两颗扣子,露出里面轻薄宽松的晨衣。昏黄的烛光投射到她的身上,照出晨衣里修长的腿和纤细的腰,以及微微凸起的髋骨。
有那么一瞬间,助就像是看见了怪诞却艳丽的东方春画一般,除了迅速低下头,什么都不能做。
他的微微颤抖着,心渗出了一层热汗。
艾丝黛拉却轻蔑地笑了笑:“真是个蠢货。”
助压抑着怒气道:“明明是你衣冠不整,是你太过轻佻,你——你凭什么”
“你不是蠢货是什么?”她冷淡地道,“我都把神是如何统治世人的原理告诉了你,你却还是因为不心看了我一眼,而感到羞耻不安。你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你为什么会对女人的身体感到不安,因为你觉得女人是罪恶之源。女人为什么是罪恶之源?因为只有这样,男人才有理由奴役女人,不信任女人,甚至女人和女人之间也会不信任彼此。你所以为的贞洁,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王国,在你心里播撒的一粒种子。”
她走到桌子旁边,倒了一杯冷甜茶,喝了一口,语气讥讽地作了总结:“现在,你还觉得神有一颗怜悯之心吗?”
助喉咙干涩。
他的头脑被她外衣里的美丽搅得一片混乱,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助哑声道:“你也许是对的。但大部分教士都没有奴役过女人,他们甚至没怎么见过女人”
“教士认为女人无法获得神启,无法晋升,终身都只能当最低级的神女,本身就是一种奴役。”她浅浅一笑,“不过,我赞同你这句话,大部分教士都没有奴役女人,他们不过是神殿的一条看门狗,自以为高人一等,拒绝女人进入神殿,实际上他们和女人一样,都是被奴役的牛马。”
“注意你的言辞!”助,“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尽办法进入至高神殿,是想给那些终身无法晋升的神女一个公平你想恳求神,赐予神女和教士平等的地位。你的想法很好,但请不要用如此粗俗的言语出来。”
“你的想法天真得令人恶心。”艾丝黛拉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道,“如果奴仆只是恳求,是不可能与主人和平共处的。只有奴仆和主人的位置调换,才能让原本的主人认为和平共处是一个好主意。”
她转过头,朝他嫣然一笑:“你猜,我口中的‘主人’和‘奴仆’指的是谁和谁呢?”
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神”。
她想要取代神的位置,得到神的权力。
但是怎么可能?
她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可怕的观点,从哪里学到的这些可怕的言辞?
助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脚。他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足足有六英尺那么高。艾丝黛拉个子娇,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脑袋即使加上蓬松浓密的鬈发,也没有他两只大,却装满了古怪、可怕、荒唐的想法。
她想要取代神所以,才四处散布神堕落的谣言,乐于看到异象频生的场面。
她根本不在乎那些教士的死活,也不在乎神堕落后,会给世界带去怎样的动荡。
她只在乎权力。
她的眼里也只有权力。
这是一个怎样冷漠、恶毒、自私的女人。
助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了一条艳丽得令人瞠目的毒蛇或者一只节肢点缀着七彩绒毛的毒蜘蛛。
神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肯定是知道的。
那她为什么还能得到神的眷顾?
助知道,今天是没办法从神或艾丝黛拉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不管是黑夜什么时候消失,还是阿摩司殿下是否能出面安抚人心。
事实上,助也不想要一个答案了。
黑夜就黑夜吧。
他现在只祈祷,不要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出去。”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响了起来,“就算她不是罪恶之源,你也不该与这个模样的她共处一室。”
话音未落,助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威压。
在这样恐怖的威压之下,似乎连空气都开始振动发颤。助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骨骼嘎嘎发响,像被什么用力挤压一般,双膝也一阵一阵地发软。他不敢在这里跪下,怕跪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而神决不会允许他跪在衣衫单薄的艾丝黛拉的脚边。
助蹒跚着逃出去了房间。
几乎是同一时间,神就从里面的卧室出来了。
他走到艾丝黛拉的面前,头微微垂下,正在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给她系外衣的扣子。
该怎么形容这个画面呢?
艾丝黛拉面色娇媚而慵懒,黑发如浓密潮湿的海藻一般,覆在她的肩上;同样覆在她肩上的,还有神银白色的长发。
墨色与银色相映,甜美与冷漠相应。
节肢上点缀着彩色绒毛的黑色蜘蛛爬上了圣洁禁欲的神像。
神,她不是罪恶之源。
可这个画面分明是罪恶的、污秽的。
仿佛一幅色彩暗淡却充满了某种荒谬欲望的油画。
助不敢再看下去,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
“你真觉得我不是罪恶之源吗?”艾丝黛拉歪了歪头。
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知道罪恶与否,都是我了算么。”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问。”
他看着她,平静地道:“你是不是罪恶,只在我的一念之间。你的地位是谦卑还是尊贵,也在我的一念之间”他扣住她的下巴,俯在她的耳边,是一个进犯意味浓重的姿势,“你是主人还是奴仆,更在我的一念之间。”
他的口吻冷漠而强硬,仿佛真的能操纵她的意志一般。
事实上,他也确实可以操纵她的意志——他可以利用造物主对造物压倒性的威压,控制她的身体,间接操纵她的意志,使她屈服于他的威严之下。
可是,无论他怎么控制,怎么操纵,都只能使她的身体屈服。
他无法透过她白皙的皮肤、密布的血管、十二对肋骨,直接去操纵她的心脏和头脑。
艾丝黛拉没有回答,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狡黠的、近乎甜腻腻的微笑:“真的在你的一念之间吗?”
“你真以为我没办法操纵你的思想?”他冷冷地。
话音落下,她的脚立刻出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痉挛,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扭曲了一般,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肩胛骨在颤抖,脊椎骨在颤抖,恐惧流遍了血管,躯干的每一部分都在尖叫,想要向至高无上的造物主屈服。
“但你不会”她咬着下嘴唇,因剧痛而蹙紧了眉毛,眼中却始终有得逞的光亮,“你不会那么做”
“我会。”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思想似乎真的被操纵了。
她眼中狼一般的攻击性正在逐渐消失,变得像猫咪一样柔弱、温顺、驯服。
这是他想看见的。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脏剧痛了一下,就像被什么猛烈撞击了似的。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是造物主,天上地下一切事物都是他创造的,没什么能伤害他,也没什么能逃离他的统治。
包括她。
也许,他该杀死她。
杀死她太容易了。
只需要他一个眼神,一个念头,她就会像失去水分的鲜花一般枯萎下去。
她是如此渺,死了以后,甚至连灵魂都无法越过他的掌管前往地狱。
但就像她的那样,他不会那么做。
无论是操控她的思想,还是操控她的生死,他都不会。
因为他爱上了她,视她如珍宝,一旦他操纵了她的思想,迫使她失去了野兽般的攻击性,她就不再是她了。
他将永远失去她,再也无法得到她。
所以,她,他不会。
她早就看穿了他。
他重重地闭了闭眼,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造物看穿了造物主,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他的确不能操纵她的思想,但可以占有她。她从头到脚都是他的。他可以像阅览一张地图一样,冷漠而漫不经心地把她阅览一遍。
她其实并无特别之处。她的皮肤和大多数不见阳光的人一样苍白,隐约可见树叶脉纹般的天蓝色血管。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浏览着那些血管,就像在鉴定一片毫无特色的树叶标本。她天鹅般的脖颈,圆润的肩膀,纤长的肢体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她就是一张普通的地图,一个普通的造物。
他没有赐予她任何点睛之笔,也没有赐予她特殊的能力。
她与其他造物毫无区别。
造物主面无表情地使用了他的造物。
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微笑,甚至十分自然地抓住他的,放在了自己粉红色的脸颊上。
她的脸庞上有一层桃子般极其纤细的绒毛。
柔软,细腻,温暖。
他冷冷地看着她。
如果这都不是罪恶,那什么才是罪恶?
他闭上双眼,不知道自己是在下坠还是在上升。
抑或是,两者皆有。
在欲望中上升,在尘寰里下坠。
他看见她的双唇一开一合,似乎在嘀咕嘟哝着什么。
“一旦演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闹剧,我就把我这虽然柔弱却很有力的贴上他的胸膛”
她在念一首诗。
“我这好像哈尔皮厄的利爪一样的指甲向他刺去,自将打开一条路,一直抓到他的心脏”
她双眼蒙眬,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他却觉得她十分清醒,并真的伸出了一只,打开了他的胸膛,攥住了他的心脏。
“我要从他的胸中掏出那颗血红的心脏”她眉头微蹙,却露出一个快乐的微笑,痛苦地、缓慢地、高傲地、一字一顿地道,“仿佛掏出一只颤动不已的雏鸟,我要鄙夷不屑一顾地把它扔到地上叫我的宠物去吃个饱!”1
她睁大迷蒙的眼睛,伸出一只,攀上了他的胸口。
她没有神力,无法像诗中的那样,打开他的胸膛,掏出他血红色的心脏。
她的体温却能入侵他的胸膛,如同黏湿温热的水草,缠绕在他跳动的心脏上。
他顿了一下。
她趁撑起身,坐了起来,用两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魔鬼之蛇在知善恶树上千缠百绕,试图衔住神禁止采撷的果实。明明他是造物主,是驾驭与控制的一方。她却用他赐予的一切融化了他。
他扣住她的臂,想要把她推开。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的耳边:“是谦卑还是尊贵,是主人还是奴仆真的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吗?我是不是罪恶真的是你了算吗?”
他没有回答,眼中的神色却渐渐显露出恐怖的冰冷。
这一回,他没有再压抑属于神的威压,彻底凌驾在她之上。
神对造物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造物无法承受神的荣光与威压。
这是共识。
被神至高无上的荣威压制着,她很痛苦,非常痛苦,却感到了来自精神上的快乐:“你的七情六欲全在我的一念之间。”
这句话完,她看见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到极点,十分恐怖,令人惊惧。
对上他这个眼神,她更加痛苦了,后背本能地渗出了恐惧的汗液,头脑却愉悦到了极点——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的七情六欲,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所以,他们究竟谁谦卑谁尊贵,谁是主人谁是奴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