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Part6
“你认识宋阿宁,你是叛逃的月神?”钰叶鼻音很重,不话时还要借嘴巴喘气。
“别乱啊,我可没叛逃!少给我扣帽子。”零落站起来,抱着胳膊在屋里踱步,目光一直锁在钰叶的身上。
“没叛逃,那你就是胡娘的孩子,你和段重越是兄妹。宋阿宁唯一的爱好就是到处寻找在外的月神,偷月神的血。”
钰叶眼神淡漠,就好像和熟人忆起过去,随口提起似的。若不是看她眼眶和鼻子都通红,差点忘了刚才那哭得要死要活就是她。
零落的心却紧张起来,压根不在乎什么宋阿宁了,“你……我是胡娘的孩子?”
钰叶见她这反应,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十五年前,谢家村收留了几个逃亡者,没想到竟然是薛氏余孽。他们发现谢家村的秘密,便偷走了胡娘的两个孩子。可惜在逃跑的路上,谢家村和朝廷两方的追击让他们死伤殆尽。那两个孩子就此失踪了……”
零落情绪激动起来,“谢家村在哪里?胡娘还活着吗?”
“族群为了更好地生存,早已经分散开来。谢家村原本在璋州一带,被发现后就迁徙他处了。至于胡娘的死活,你应该去问谢家的族长。”
璋州在启国东北向,与邻国云封接壤,和青州一东一西。
谢家,胡娘。原来零落是姓谢的。
“他们都成群聚居,你不是月神,为什么独自在外生活?”
“丢车保帅罢了,”钰叶神情落寞,“你要找的那些人,就在大李庄。”
……
见夜妖群,这是世人给他们的名字。他们本身也是人类,但因为药物而发生异变,导致与常人有所不同。藏匿于燕、启边境的这一支族群,在大李庄。
烙明城的人口主要聚集在城中,城边的村落都比较冷清,大李庄虽然名“大”,但村子很。放眼望去,不过才二十几户人家。
族群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异变,最常见的是“返祖现象”。有的人身上长满了毛,但穿好衣裳根本看不出异常;有的人屁股上长着或长或短的尾巴,藏在裤子里,根本也看不出异常;还有的人比较明显,四肢粗壮,青筋横显,手如兽爪,指甲尖长,但加以遮掩和修饰,也并不是不能见人。
平日里,这些人便活动在地上,作为大李庄的村民存在着。
而其他还有一些比较特别的,比如头发天生赤红或银白,或者瞳孔天生异色等等,就不便露面了。
的大李庄,不过冰山一角。这个族群,主要生活在地下。
十年前,年仅十三岁的李钰叶偶然从地下跑了出来,趁着天将大雾,路上行人稀少,她游走在田野与河边,尽情玩耍。
那时,燕然刚被皇帝封为烙明王,领命镇守烙明。他来此地不久,对烙明城并不熟悉。
一场冷雨倾盆而下,燕然在破庙避雨时,便遇见了钰叶。
钰叶长着一头如枯草般的齐肩发,毛躁,发黄,甚至脏兮兮的,比乞丐还脏!她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手背在身后,努力地用衣袖遮挡着自己粗壮丑陋的胳膊和手。
她长得又矮又,瘦弱不已,衣裳还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燕然将自己的外衣脱下递给她,可她却不敢伸手接。
燕然可是王爷,皇室贵族,气质非凡,在为人处世方面,自然也很敏感,注重别人的感受。所以他将外衣放在二人中间的桌上,主动走出了那间破庙。
雨一直“哗啦啦”地喷洒着,他没有伞,去了哪里?钰叶不知道,她将他的衣裳裹在身上,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温暖。
第二日,钰叶再次偷跑出来玩,她认为地上也没有那么可怕,地上的人也很友好。所以这次,她大胆地带上了弟弟钰山。
姐弟俩开心地奔跑在阳光下,尚不懂这人间,究竟是如何复杂。
在李庄村边,村民发现了他们。
看他们长得奇怪模样,村民大喊着“妖怪”,抄起铁锹,朝他们直比划。
越来越多的村民聚过来,他们围着钰叶和钰山,就像看着一个巨大号的蟑螂。又恐惧,又想将其尽快消灭。
有人朝他们扔了块石头过去,便有人朝他们抡起棍子。有人冲上去踹了一脚,便有人跟着再补两下。
钰叶紧紧地抱着弟弟却护不住他。
头破血流,浑身是伤。
在钰叶颤抖的哭喊声中,钰山被活活死了。
人群嘈杂声引来了烙明王,他来烙明这几日每天都在到处探访,熟悉情况,刚才正巧就在附近,闻着声赶来,推开人群,看见了这残忍的一幕。
少女抱着已经惨死的弟弟,二人身上皆布满了新鲜的伤口,血流成河。少女枯草般的头发被血染成一缕一缕的,而人已经哭得声音沙哑,不出话来了。
燕然大怒,派人将钰叶和钰山带回龙泉山庄救治,并将李庄暂时封锁。
可惜,钰山早已经死了,一具尸体,如何救治也不会有结果。
钰叶跪坐在钰山身边,一直不肯离去。
燕然观察着他们姐弟俩的外表,虽然觉得奇怪,但问过大夫,却他们没有异常,确实是人。
明明是人类,不过是长得奇怪些,怎么就成了妖怪呢?
后来,钰山被安葬在河边的山上。每天日出之时,洒下来,便可以照耀在他的坟前。而钰叶被燕然留在了龙泉山庄,留在了人间。
钰叶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但她身上的毛发,还有四肢的肌肉和青筋,都让她与美人这个词汇无缘。她看着龙泉山庄的人们,连丫鬟都比她好看,不论长相如何,至少人家正常无比,不惧见光。
钰叶心里越来越压抑,越来越难过,虽然人留在了地上,但她的心却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地下,藏起来。她喜欢烙明王,可烙明王就像神一样,是她无法触碰的存在。
妖怪对神动了心,该如何虔诚地供奉,才能不将这份真挚的感情亵渎?
燕然可以护她一时,让她在龙泉山庄不受外人伤害。可是他却管不住这世间的舆论,管不住流言蜚语如尖刀一般,刺进她的心里。人们记得那个妖怪一样的少女,记得烙明王救走了她。
如此骇人之物就在烙明城里,就在百姓的身边,人们不可能不管不问。
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地来到龙泉山庄,让燕然交出妖女,将妖女赶出燕国。他们甚至挖出了钰山的尸体,挂在木架上,以此来威胁钰叶,让她露面。
钰叶觉得自己如此藏着,和在地下苟活也没有两样。这样的日子让她生不如死,舆论的蔓延就快把她抽筋扒皮,让她痛苦窒息。
终于有一天,姜氏一族出现了。
他们听闻这一带有“妖怪”出没,当即赶来。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掳走了钰叶,带到了启国。
姜氏一族的掌权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别人只尊称他为谷主。
谷主问了钰叶许多有关族群的事,可是钰叶不敢实话,便撒谎族群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迁徙,无法寻踪。
谷主并没有怀疑,也并没有相信,取来一颗药,对她,“这颗药服下去,可以让你变得和常人一样。你看,你的样貌如此美丽,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定会令众生倾倒。你可以做想做的一切,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眼前……你不想要吗?帮我做事,我就给你。”
变得和常人一样,成为一个普通人?
那是钰叶在梦里都想实现的愿望。
……
几个月后,那是一个雪夜。
烙明王在琴楼会友之时,无意间朝楼下一瞥,竟然瞧见了那院里,有一名红衣女子正在月下雪中起舞。
她的身段如此优美,比那月光还要温柔多情。她就像雪的衍生,抬手之间,一颦一笑,都与那雪夜相融。抬手时,衣袖会轻轻滑落,露出她那如玉一般的手臂。转身时,纤细柳腰更是乱人心神。
四周只有一盏灯笼高高的悬在柱子上,她的面容在那昏暗的光里看不真切。犹抱琵琶半遮面,更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燕然看得痴了,看得忘了友人的存在,看得举着一杯茶都凉透了底。
终于,美人翩然一笑,转过身来,眸中流光飞转,朝他妖娆一瞥。
那张脸……
钰叶!
燕然大惊,将茶杯不管不顾地扔到一旁,任由那茶水洒在桌上。他从楼上飞身而下,一把抓住钰叶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身上……”
钰叶抽回如玉一般的纤细手臂,忍着激动欲落的泪水,微微鞠躬颔首,“燕公子,好久不见。”
彼时,距他们初见,已匆匆流逝了三年。
……
当初,为了换取重新为人的资格,钰叶答应了为谷主做事。谷主倒也没有为难她,只给出了一个任务——帮他伤人。
伤,不是杀。
既然对方死不了,钰叶便答应了。
只是她不知道,那个谷主居心叵测,竟然在她的武器上淬了天问。天问对见夜妖群不起效,但对普通人却是致命奇毒。
每当她将人伤,只要皮破,便将此毒传给了那人。
武器上沾了有毒的血液,再伤别人,便会继续传毒,以此往复,中毒者越来越多。天问犹如云雾,在人间蔓延。
钰叶也是后来才知道,启国境内一直蔓延着一种奇怪的疫病,自启国建立至今,尚不能完全被控制。这疫病并非什么天灾,而是人祸!是启国平天帝利用天问耍出的阴谋!
假借疫病之名,实则是人为地在人间投毒,妄想将百姓永远掌控在他的手中。真是可恶至极。
为了加剧天问在四处的传播速度,扩大天问的影响,谷主便利用像钰叶一样,背离了族群的人来办事。
钰叶不想再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了,她想逃,却被谷主控制着,无处可逃。燕然为了救她,在与姜氏一族斗的过程中,不幸染上了天问……
族群对外一直流传着可以对抗毒素的药方,并不是秘密,只是旁人若不了解天问,自然也无从得知此方可对抗天问。
钰叶用那方子,混以自己的血液喂给燕然,终于让他醒了过来。
但问题在于,此方只能起缓解作用,并不能完全抑制或者解除天问,真正的解药,只有族长和月神才会有。
不能为燕然彻底解毒,那么他就算醒了,身上也会有各种遗症,且根据他的体质以及毒素蔓延的情况,遗症的程度会有所不同。
起初钰叶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细心在他身边照料,每天都给他熬药。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燕然正在失去记忆……
不只是慢慢忘记以前的事情,更明毒素在侵袭他的大脑。以后他不仅会忘记一切,迷失自我,失去武功,更会早早地死去。
看着天神陨落,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在眼前慢慢消失。她心里痛苦,却不能和任何人。
钰叶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原来她真的是天生就应该活在地底不得见光的臭虫。她不该妄想人间,妄想阳光和温暖,妄想爱和自由。她自私地行为,不仅害死了钰山,更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启国百姓,现在,连燕然也没有得以幸免。
该死的是她,为何要让别人来承受这些痛苦。如果人间真的能以命换命,她就算死一万次,也无所偿还。
谷主最后一次亲自见她时,并没有再派人为难她,而是对她……
“从今以后,我不会主动找你的麻烦,因为你若想救你的王,一定会回去求见夜妖群之长。我期待着与你们族群见面的那天,届时我一定会将你们……全部杀死,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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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返祖现象,参考百度百科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