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假面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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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梯下沉,信号也跟着没了,中途掉了线。

    当他再过去的时候已经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那头再也没了任何回音,哪怕是一句救命之类的话。

    因为耳朵的问题,他基本很少开车,停在地下车库的那辆车车顶早已落了灰,已经很久没动过了,但他此时来不及去想。

    车子驶离车库的时候,如同一把离弦的剑,撞向了不归处……

    安禾是个不喊救命不很疼的怪物,这怪物从没学会示弱,乌龟一旦开始剥壳,她逃生的方式近乎于同归于尽。

    一想到这,彭城一脚狠狠踩上油门--

    他在区门口试图强行闯入但被保安围堵拦了下来,无奈之下,只好先把车停在别处,放车的同时他瞥见了一个男人,个子很高,远远看过去笔直的像根电线杆,染着黄毛,扮的很精致,有点面熟。

    思来想去应该也是在某个电视台上看见过。

    彭城盯着他拉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后面有两个人在搬东西,从后备箱搬了两箱东西下来,车上的人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在低头玩手机。

    彭城瞅准了间隙,趁所有人不注意,一声不吭拉开后座车门平躺了进去。

    车内暴风音乐震天响,搞得像个大型的蹦迪现场,开车的男子将头伸向窗外看了看,见那两箱东西已经被他助理带走了这才发动车子,带着彭城轻而易举的进了区大门。

    男子带着墨镜,一旁的手机哼唧哼唧响了半天,数次淹没于嘈杂声中,不知响到第几遍,他才不慌不忙的调了调车内音乐,将车停稳,撩了撩两根刘海毛,对着镜子吹了口气才按了接听。

    彭城侧躺着,耳朵本身就不好用,对方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但车内那男子话基本靠吼的,他一字不落悉数听了去。

    “什么,安禾?我哪知道她住哪里?……不是,你给我买这处住处不会是为了让媒体去拍点什么的吧-----”

    “比如,同进同出,疑似同居之类的?”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跟温煜那方合作了?”

    “别我跟安禾本身就没见过两面,就算今天我真的暗恋她,那我也不干这事……”

    男子腿很长,轻松搭在方向盘上,颇有一股混混样。

    只不过他嘴里叼的却不是烟,而是糖。

    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个偷学大人话的孩。

    他抖着腿继续道:“我刚签约严氏,还上升期呢姐姐,恋爱的苗头都不应该有,你怎么还给我硬塞个人进来?”

    “去他妈的热度!安禾都自身难保了,难不成我要跟她共沉沦吗?”

    满嘴的硬糖被他咬的嘎嘣脆,咬牙切齿道:“明天就给我换地方,你要是不想明天的头条是奥利街头架,对方还是影后安禾之类的爆炸新闻的话……”

    “这事你知道,我肯定能干的出来。”

    黄毛男子轻笑,一手摘下墨镜,从前视镜看了一眼,怎么看怎么看后座都有一个深邃不见底的眼神盯着他后脑勺。

    大白天的闹鬼!

    “你等等……”

    男子挂了电话,转头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我靠,你是哪位神仙?”

    彭城不吭声,拉了一把车门,是锁的。

    见状,黄毛男子嘴角带着笑,问:“不厚道,这相貌躺在我的后车座让媒体拍了还以为我奥利性取向不太正常。”

    彭城抬了抬眼,冷静道:“抱歉,有急事才坐了一下你的车,麻烦开一下车门。”

    奥利挑眉,这态度,可真不上好。

    他问:“我刚刚的,你听到了多少?”

    彭城看着他,眼睛都不带眨的,:“什么都没听到。”

    奥利明显不信,问:“骗鬼呢?”

    彭城指了指自己耳朵,“我这里不太好。”

    “脑子?”

    “耳朵。”

    “哦----”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又问,“这得聋到什么程度?”

    “挺聋的。”彭城:“水耳失衡,没救的那种。”

    奥利明显愣了两下,不过转瞬即逝。

    他问:“这区管的很严,住的都是能养活半个报社媒体的人物,你来找谁总得告诉我吧,要是明早有什么大新闻,起码我还能当个好市民报……”

    “安禾。”

    “啊?”

    彭城:“我找安禾。”

    奥利突然笑了:“还你没听到?”

    彭城问:“你有安禾微信吗?”

    “有,当着十几个摄像镜头加的。”奥利转身从身后捡回手机,低着头翻了半天,:“你可能不知道,我跟安禾一同上过一期杂志,仅此而已。”

    他从上千人的朋友群里点开一个人的微信聊天框,伸到彭城眼前,有点迷糊的问:“这个应该是吧?”

    彭城瞥了一眼,除了一句“我已通过你的好友申请”之外,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彭城拿出自己手机点开跟安禾的聊天框,:“同一个人,半时前还跟我语音通话,现在可以放我下去了吗?”

    奥利戳了戳手机屏幕,:“你再一个?”

    彭城面无表情:“不通。”

    奥利八卦脸,笑问:“你惹她生气了?”

    彭城抬眼看他,脸上的不耐烦尽显无疑。

    奥利缩了缩脖子,识趣的开了车门。

    房间密码他是知道的,可当真开了那扇门,彭城所谓的冷静在那短短一瞬间消失殆尽-----

    墙角落起初翻的一瓶颜料像是被谁拖着沿房间各个角落走了一遍,光看那拖出来的轨迹,就能想象那个人当时是如何的悠闲。

    他像是在表演,对着一众莫须有的观众。

    墙上张贴的大大的画无一例外被撕了个粉碎,碎屑扔的到处都是——

    甚至,就连随处可见的安禾跟那个男孩的写真集都被人用剪刀一刀一刀剪成了两半,客厅中央扔着一把刀,刀尖还残留有血迹——

    安禾瘫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毛衣,前胸以及袖口一大片鲜红色。

    艳的刺眼。

    彭城站在门口愣了好半晌。

    他的脚步有点抖,人还没站稳,安禾踉跄着站起来一头栽进他怀里,力道之大,差点将他撞趴下。

    “我弟弟……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他了彭城!”

    “他……他也想要逃离我,用这种方式……”

    “冷静一点安禾!”彭城双手紧紧抓着安禾,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电话不通还是去上课了没有回来?或者,是保姆阿姨带走了?”

    他记得,安禾过,有个保姆常年带着顾亦挚。

    “不,不是!”

    安禾连连摇头,近乎疯狂!

    “不是这样的,他就是不见了!他撕碎了所有,所有我们的东西!亦挚不会这么做的!我问了学校,问了陈阿姨,都不知道……他在生我气,他在怨我!怨我……怨我那时候没有放他出来……他怕黑,一直都怕,我忘了……”

    “没有,没有安禾。”彭城轻轻拍着安禾的背,温柔道:“没事的安禾,你先别着急,放松……”

    “不!!”

    她声嘶力竭的喊,彭城知道这点法子对安禾根本就没用,他应该早就知道的。

    “我弟弟很乖,他不会乱跑,不会惹我生气,他不会的!”

    安禾颤抖着推开彭城,又突然发现眼前这景象好似在哪见过。

    满地狼藉,满地血迹。

    倒了的衣柜,醉酒的男人,以及很多年没见的顾亦挚——

    记忆往后退,再往后退,退无可退!

    逼仄的角落,连呼吸都是弱的。

    “顾……顾烨?”

    安禾大惊失色,出这个名字让她不由得脸色煞白,痛苦万分!

    “不,顾烨死了!早该死了!”她连连后退,“不会还活着,他活不过来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如同疯了一般的冲向门口。

    “安美玲!是安美玲带走了亦挚,一定是她!”

    彭城拽住安禾,紧紧抱在怀里,轻轻的唤她:“安禾……”

    安禾抓着彭城的衣领,几乎颤抖。

    “你知道安美玲……她会他的,在身上很疼,真的很疼……”

    彭城松了手。

    安禾疼的时候,指的是自己胸口。

    不是真的鸡毛掸子抽在人身上的那种疼,而是心碎吧。

    孩子依偎母亲是本性,但有的人,两手空空就做了母亲,连半点感情都不愿拿出一点。

    对顾亦挚是这样,对安禾更是。

    .

    一扇破旧生锈的铁门从中间隔着,划开了两个人积怨已久的互相折磨。

    怒极之时曾断了母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然后就真的没有往来了。

    “砰砰砰----”

    安禾手脚并用,劈里啪啦一顿砸。

    半晌过后,伴随着叽里咕噜的骂人声,门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顶着一头乱毛的女人出现在彭城的视野。

    她像是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睡意——

    穿着睡衣,拖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手里还拿着一根烟。

    她看上去跟安禾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可即便如此,彭城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人,她就是安美玲,安禾的母亲。

    她们两个人有一个最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很白。

    她们眼睛很像,脸型很像……

    如果再仔细一点,你会发现安美玲五官很好,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美女。

    她其实,在某些方面简直跟安禾一模一样。

    比如,看人的时候,一样的冷。

    她的眼神从彭城转向安禾,瞥了一眼安禾毛衣上的血迹,略微皱了皱眉,将手中的一根烟放在嘴边狠狠吸了一口,半晌过后终于开了口。

    “你他妈发什么疯!大白天闹这副鬼样子!给我看?”

    彭城终于明白,其实鸡毛掸子不伤人,利器有的时候在语言面前根本形不成威胁。

    安禾开口即嘶哑,她红着眼问:“亦挚呢?你把他藏哪了?”

    闻言,安美玲抽烟的手顿了顿。

    她狠狠吸了一口,随即用大拇指掐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

    “你是来跟我要顾亦挚的?”

    “他在哪里?”

    “不在我这里。”

    安美玲抬头看向安禾,实在没法形容她此时的表情。

    “不信?不信自己进去找。”

    安禾推开安美玲,彭城紧跟其后,被安美玲挡在了门外。

    “你等等。”

    “让我进去。”彭城语气很冷。

    “放心,她没事,我房子里没安炸弹。”安美玲笑了笑问:“你是她什么人?”

    彭城:“朋友。”

    “她不会有朋友。”安美玲:“关系不一般吧,她竟然会对你没有戒备心,否则不会带旁人来我这里。”

    彭城不话,想要从安美玲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他失败了。

    只听安美玲又:“顾亦挚是我儿子,也是安禾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知道。”彭城。

    安美玲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笑起来依旧跟安禾很像。

    虽然在笑,却是掩饰不住的苍白。

    “亦挚比安禾十五岁,因为大了整整十五年,安禾很照顾他,亦挚也最喜欢黏着安禾,有时候就连我这个妈妈也要排在安禾之后,他们感情很好,我本应该高兴的。”

    “可是事与愿违……”安美玲抬头望着彭城,那样直白,眼神未曾怯弱半分,她:“安禾十六岁进的演艺圈,今年二十五岁了。”

    彭城当然知道安禾今年多少岁,但就在那一刻,他突然从安美玲的眼睛里读出了另一种意思……

    一股冷汗从他后背油然而生-----

    “顾亦挚今年应该是……”

    “没错。”安美玲进行了抢答,问:“安禾是不是亦挚今年五岁?”

    -----我弟弟今年五岁……

    -----那些画都是他画的,画的好吧?

    “你猜到了吧?”安美玲问。

    彭城僵,“那顾亦挚……”

    “他已经死了。”

    “你什么?”

    “亦挚已经不在了。”安美玲一字一句,“五年前,一场意外,同时剥夺了我可以做妻子和母亲的权利,我认了,唯有安禾,她不认,她就这么自我欺骗,骗了自己五年,跟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她有病,就是个疯子!”

    疯子两个字从安美玲的牙腔里喷出来。

    她恨安禾。

    彭城问:“就因为自己女儿病了,所以你就如此恨她?”

    “恨?”安美玲失笑,“不,我不恨她,我为什么要恨她,她有什么值得我恨?”

    “哪里值得恨你自己最清楚。”彭城道:“你不是安禾,学不来演,恨明目张胆。”

    安美玲一张脸碎的很厉害。

    彭城其实更愿意相信,那个真正疯了的人,其实是安美玲。

    “你谎!”她扯着彭城的衣领,“我不恨她,没什么值得恨的,都是自作自受!我不是一个好人,你以为安禾就是吗?我告诉你,她也不是,你们都被那张好看的脸给骗了!哈哈哈……那张脸?还不是我给她的,都是我给她的!”

    彭城扳开安美玲的手,看着安美玲身后的安禾。

    白的发光,没有半点血色。

    她垂着眼睛,偏头盯着一处虚无,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半晌之后,彭城才开口:“可是你得不到的她却可以。”

    爱以及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