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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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 如墨般漆黑的夜色里,橘红的火光映透半边天, 火灾警报铃迟迟不散。

    经过蚕丝厂员工和消防队员的极力抢救, 仓库内的大火才险险地扑灭。灰烬中亮着星星点点的火种, 夜风涌进来,卷起灰尘四处飞扬。

    金秘书手中捏着白色手绢, 捂住口鼻轻咳几声, 脸上横着几条黑色的痕迹。他对晋冬:“代表,我们尽力了,只抢救出一半多一点的库存, 你看这……”

    晋冬踢踢脚下的灰烬, 锃亮的鞋面上立即蒙上一层暗影,他抬手制止他下去, “剩下的立即转移,合作厂商那边我来摆平。昨天的保安找到没有?”

    金秘书面露难色,八字眉往下一撇,“晋代表,我们都报案了, 还是没找着,估计连夜逃了。”

    “继续找。”

    月色下, 晋冬半张脸隐在暗影中,周身气压很低,金秘书心翼翼地朝他瞟了一眼,看到他眼中的狠戾之色时, 忍不住抖了抖。他用已经够脏的手帕擦擦汗湿的额头,留下两条黑印。跟晋代表相处这么久,以为他是谦谦君子型的人物,刚刚那一瞥,可见骨子里是个狠角色,不好惹。

    在他出神间,手机响起,看到来电显示时,他瞄了眼站在一旁的晋冬,用手拢着屏幕转向一边,接通电话。

    “喂?……哎,是的,在工厂……晋总……”金秘书回头看了眼晋冬,又对电话里:“好的,稍等。”

    双手托住手机递过去:“代表,张总找。”

    晋冬冷酷地瞥了一眼手机,接过,开口时,嘴角却勾出一抹笑,“张总,许久不联系,还以为你早走了。”

    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不悦。

    张银国稍感讶异,静了几秒后,开门见山道:“这么晚还让你们在外面吹冷风,我也深感愧疚,时间不早了,我们就长话短。晋冬,比起那个祁崎,相信你更拎得清状况,你也看出我的诚意了,我不想出这种招,你也不喜欢做事有人骚扰,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如何?”

    “还是张总上道,我也正有此意。“他看看手表,:“就今天吧,如果谈得顺利,各自都不浪费时间。”

    “好,我约好地点再通知你。对于损失的那批丝绸,大哥先在这跟你对不起啦。”

    晋冬笑意不达眼底,看着面前黑洞洞的仓库门,挂掉电话。

    祁崎晚他们一步到达,路上了解了现场情况,看到金秘书他们站在工厂前空地上,走过去问:“纵火的人呢?”

    胡涂:“走了。”

    “……“

    晋冬:“张银国派人做的。”

    祁崎撩起外套下摆,气得双手插腰,“他烦不烦?金秘书,报警。”

    “不行,”晋冬制止,“以他的势力,证据不足情况下,不定去警局喝茶的功夫就出来了。他要求谈判。”

    祁崎嗤笑:“跟他谈个锤子,报警。”

    晋冬:“我答应了。”

    “……”祁崎张了张嘴,两人之间这么没默契的吗?

    他要求:“我也去。”

    晋冬摇头:“你去容易谈崩,别去了,在家吧,乖。”

    胡涂被那声又苏又软的“乖”击中心脏,他瞪圆眼睛,在晋冬和祁崎之间看来看去,总觉得这话由晋冬对祁崎时,透着丝丝诡异。

    祁崎走上前,挑高下巴,几乎和晋冬贴到一块,“你以为工厂是你一个人的事?合作的诚意呢?还是,你准备跟他谈判如何把蚕丝厂卖掉,拿到属于你的那份利益?”

    初来乍到时,张银国给他们开出的条件其实非常诱人,要不是祁崎财大气粗加上看不上他的人品,或许都心动了。

    金秘书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又开始紧张到冒汗,站出来想当和事佬,晋冬却看不出情绪地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是你先不信任我的吧!”祁崎犀利地反击,“晋冬,你如果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OK,我退出这次合作。”

    金秘书捉急,这还没跟张银国谈判呢,自己人就先谈崩了。胡涂在一旁紧张地观战,夜晚的凉风中,了个寒颤。

    消防队收起器械,准备收工,不少来帮忙的员工三三两两结队,抹着脸上的灰往外走,寂静的凌,声音沉在夜色里,模糊得像个梦境。

    晋冬收敛了神色,注视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警告:“如果想让我信任,请你变得成熟点,最起码不要轻易出‘退出’两个字。以你的尿性,看到不对盘的人态度极其恶劣,变脸就变脸,想走就走,张银国不是善类,这里没人罩着你,还请你低调点。你想跟他谈判,可以,但要尽量配合我,如果做不到,只想去嘴炮,那要不要退出,你请便。”

    胡涂差点想鼓掌,晋总对祁崎尿性的剖析,太精准了。他扯扯旁边楚青的衣袖,轻声问:“晋总怎么知道这么多?“

    楚青分神回答:“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就是那个不对盘的人。”

    胡涂:“……”

    差点忘了,好像有这么回事,从前祁崎见晋冬,见一次怼一次。

    祁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居然一时不出话。他确实是想去嘴炮来着……

    无法反驳,却又不愿低头,两人就这么僵着,来来往往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金秘书觉得,此刻该出场了。厚重的刘海下,啤酒瓶底般的眼镜闪着反光,他:“两位代表,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谈判的事放着再,反正还有时间。”

    可惜没人理他,一阵萧索的秋风吹过,金秘书擦擦汗,站回阴影里。

    又过了一会,胡涂悄悄了个呵气,祁崎突然扭头就走,招呼也没一声,背影十分负气。

    胡涂还半张着嘴,他“哎”了一声,大声喊道:“祁总,车在那边!”

    祁崎脚下一顿,想不管不顾朝前走,但抬头看看前方路太黑,好像有点怕,最终闷着头调转方向,朝停车的场地走去。

    回去的路上,一车子的人谁都没话,晋冬坐前面闭目养神,祁崎头靠在车窗上,像是睡着了,但紧锁的眉头仿佛在“我没睡”、“我生气着呢”、“我就是装的”。

    等到了民宿,祁崎还在装睡,楚青要叫他,却被晋冬制止:“不用管他。”

    声音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胡涂明显感到旁边的人身体一僵。

    看着前面两人下车进屋,胡涂跟上也不是,留下也不是,想想自己家总裁,他再不理会就太凄惨了。

    他推了推旁边的男人:“祁总?”

    祁崎瞬间睁开眼,把胡涂吓了一跳。

    他坐正身体,一脸闷闷不乐地看着前方,问:“你也觉得我不成熟?”

    是的。

    不过胡涂不想送命,他着哈哈:“祁总无论是年龄还是外形,都是熟男呢。”

    祁崎用眼角余光看他,“按你的意思,除了年龄和外形,就没有成熟的地方了?”

    胡涂闭嘴,事实确实如此。

    祁崎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弯,像是很泄气一般,他垂下肩膀低声:“虽然他的话我都承认,但也不能当众,发信息或私下里聊不行吗?我也是男人,我也要面子的好伐啦。”

    胡涂擦汗,祁崎是真傲娇,公举,以为是听不惯晋总的话,他却在纠结方式问题。

    “那种情况下,看得出晋总也有点生气吧,所以没顾忌这么多。”胡涂出真实想法。

    祁崎闷声闷气地:“我还没开始怼,他就生气了。”

    胡涂在睡裤上摩擦掌心,面色尴尬道:“什么为了利益出卖工厂,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祁崎皱眉:“我不是真的。”

    “祁总……”胡涂觉得他没救了,“者无心,听者有意。”

    祁崎这张嘴,总是伤人于无形,他自己还觉得没问题。

    祁崎低头反思三秒,不死心地看向他,问:“真的很过分?”

    “嗯。”胡涂应道,顺便提议:“最好能去道个歉,双方明白。”

    祁崎瞪他:“道歉?你想得真美,不可能!”

    完,心情恶劣地推开车门下去。

    胡涂耸肩,所以,他家总裁没救了。

    两人进屋,上楼前,祁崎拐了个弯朝厨房走,一边嘴里念叨:“不知道还有没有水了。”

    胡涂看了他一眼,直接上楼,:“祁总,先去睡了。”

    祁崎远远地应了一声。

    等楼上的脚步声消失,祁崎再次回过头,看过道里没人了,才放下手中空着的水杯……

    晋冬换上睡衣准备睡觉,门被声地敲了两下。

    这么晚,以为是楚青,走到房门口开门后,看到的却是祁崎的冰山脸。

    想起来两人还在冷战,晋冬调整了一下情绪,不咸不淡地问:“什么事?”

    看到这样的晋冬,祁崎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崩塌了一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好好先生也是有脾气的。

    “你过的话我可以不追究。”祁崎决定先示好。

    但显然,某人没看出来这是示好,“So?”

    “……”祁崎噎了一下,这好像跟想象中不符。

    So,两人此刻应该冰释前嫌了。他不会因为晋冬当众数落他而烦躁,晋冬也不会因为他的那句猜忌而生气。

    祁崎:“扰了。”

    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拉住,他感受到纱布粗糙的质感。

    “你到底想什么?“

    晋冬问。

    祁崎憋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才重新面对他,“我不该你想卖工厂。”

    一字一句,好像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晋冬猝不及防,随后明白他半夜敲门的目的。

    无非是想来道歉。

    不知怎的,心就像要化开一样。确实会因为他的猜疑感到无力和难过,也会有一瞬间觉得,无论做什么,所有的真心都会被辜负,但祁崎只要别别扭扭地上这么一句话,什么都无所谓了。

    手下滑,握住他的手,晋冬嗓音柔和了不少,问:“就这样?”

    祁崎瞄了一眼他缠纱布的手,虽然觉得怪异,但没有甩开,“你还想怎样?”

    “没事,“晋冬摇摇头,看向他,“我很开心。”

    完,附送一个真心实意的笑,颊边的酒窝显现。

    这使祁崎回忆起不久前做过的梦,像被烫着了一般抽回手,他躲避对方的视线,:“跟张银国见面时我会配合你,你也不要把我想得一无是处。”

    晋冬错愕:“没有你一无是处,只是觉得,态度转变一下能让问题更好地解决。”

    祁崎不吭声,心里却默默记下他的话。

    “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对不起,下次我注意。”

    晋冬。

    祁崎心情复杂,晋冬的道歉态度明显比他好很多,这么一比较,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够大气。

    晋冬就是那种,能放低自己的人吧。难怪人缘好。

    “睡了,拜拜。”

    心结解开了,祁崎一身轻松。想到胡涂,发现有些时候,他的主意也不是不可取。

    晋冬对他笑,温柔得一塌糊涂,“晚安。”

    后半夜,祁崎又开始做梦。

    梦里他想“对不起”,却死活开不了口,那三个字如同黏在了嗓子眼,急得他想跳脚。这时,有只手在他掌心轻轻揉捏,使他的精神放松下来。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没关系,我明白。”

    黎明的曙光透过窗帘爬上地板,爬上他的枕头,祁崎轻蹙的眉头渐渐展平,他梦呓般的声音:“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