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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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冬和祁崎走进包厢里时, 张银国已经在那坐等了。

    白色正装被微胖的身材撑开,里面穿一件桃红色花衬衫, 金链子金手表金戒指, 全身上下都闪着暴发户的金光。祁崎暗自吐槽, 这衣品,真的不太行。

    张银国照例左右各坐了一位弟, 看到男人们进来, 他浮夸地鼓掌,“祁总,晋总, 欢迎。最近过得怎么样?听昨晚去了趟医院, 没什么大碍吧。”

    两人落座,祁崎耐着性子道:“张总, 你这样就很没意思,何必激我们,你和警察局的距离,只差一个人证而已。”

    张银国要求上菜,双手交叉支在桌上, 转而对祁崎:“早就听闻祁总心直口快,果真不饶人啊, 既然祁总不爱玩虚的,我们今天就敞开了。相信前几次的事件已经给两位总裁造成一定困扰了,我这人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心眼。”

    祁崎刚喝下的茶水一口喷出来, 晋冬扫他一眼,默默递上湿巾。祁崎擦嘴,又沾沾面前湿掉的桌布。

    张银国渣得如此清醒,令他心生佩服。

    “如果两位一意孤行下去,不愿放弃瑶水村,最后只可能两败俱伤,我之前的话还是有效的,或者你们想要更多好处,我跟上面通融通融,万事都好商量,要不然,两位开下条件?”

    菜很快就上齐了,张银国拿起筷子,夹起两片冰镇的三文鱼片,不沾芥末不沾酱,直接扔进嘴里,细嚼慢咽过程中,眼睛死盯着对面的二人。

    “我倒是有个条件。”

    祁崎忽然开口了。

    张银国眼中精光一闪,拿起热毛巾擦手,语气中含着几分迫切:“请。”

    只要他们有松动的可能,他就有拿下的把握。

    祁崎:“把至今造成的损失补上,至于我和晋冬的精神损失费就不追究了,然后带上你的人离开。”

    晋冬低头,露出一丝浅笑。

    张银国没料到被耍了,他冷哼一声,把手中的热毛巾扔回桌上,连伪装都懒得伪装,阴沉着脸:“祁总,你这样就很没意思,按你的意思,这不就是没得谈了?”

    他周围的两个黑衣人放下筷子,警惕地看着祁崎他们。

    祁崎看这阵仗觉得好笑,一言不合就要干起来吗?

    还没来得及回应,晋冬按住他,对张银国:“张总,大家都是带着诚意来的,如有冒犯请见谅,不如先吃饭,慢慢聊。”

    张银国不太高兴地“嗯”了一声,对左右使了个眼色,大家又开始心维护起表面的平静。

    晋冬给祁崎夹菜,示意他快吃,所有人都在饭局内,就他坐在一旁,跟看戏一样拿着茶杯不动。祁崎凉凉地看他一眼,配合地执起筷子。

    餐桌上无形中划开了一条线,一半由张银国占据,一半由晋冬和祁崎占据,互相着太极,聊着无关痛痒的事情,偶尔将话题引向瑶水村。

    “张总,我看过你们游乐场的企划书,承诺开工的日期在新年后,算起来,也就两个月多一点了。”

    晋冬一边安静剥虾,一边闲聊般地开口。

    张银国端酒杯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里面的葡萄酒轻微震荡。他抿了一口,:“唔,晋总了解得倒是全面,开工的事不急,毕竟要选好位置。”

    晋冬吃掉虾后,用指尖抹掉嘴角的酱油,又拿消毒湿巾擦手。

    “如果不急,张总近期也不会逼迫这么紧吧,”晋冬温和地笑,“应该是上头施压了。”

    张银国面不改色,却从怀里掏出雪茄盒,取出一支,他摇摇头:“晋总多虑了,上面给我的时间足够宽裕。”

    祁崎有些神游,怀疑地看向晋冬的手,发现即使缠着纱布,剥虾的动作也是利落干净的。

    晋冬:“张总明知开发商还有第二块区域可选,在H市旁荒废很久的郊区,那里离城市近,开发完成还能带动地方经济,何必盯住西镇这块地不放呢?”

    张银国抽了一口雪茄,悠悠吐出一口烟,:“西镇周围,风水好哇。”

    祁崎给自己盛了碗鸡汤,讽刺道:“就是因为各种开发商多了,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少了,张总,你们公司怕是不懂什么叫企业社会责任吧。”

    晋冬略感无奈,果真是活在理想国的王子,竟然试图跟资本家谈社会责任。

    张银国大笑出声,不以为意:“我们没祁总素质高,只想着赚钱。”

    饭局进行到后半段,该试探的都差不多试探完了,但双方依旧僵着,谁都没有退让的可能性。

    趁祁崎去外面接电话的空档,晋冬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放下筷子,“张总,有件事忘了提醒你,在逃的保安已经找到了。”

    张银国敲敲桌面,无赖道:“那又与我何干?”

    晋冬:“但你放心,我们还没交给警察,如果真让警察接手,他供出你是分分钟的事,我猜张总这么忙也不想惹得一身腥臊。明确点,这块地我们不会放弃的,张总不如拿上违约金早点回去交差,省得耽误工程。”

    张银国脸上的横肉抽了抽,烦躁间,他又拿出雪茄,态度依旧强硬,但大家都知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晋冬,那我也告诉你点事儿。听你前两个月忙着跟法国人谈生意,巧了,我们老大跟那个法国人有点交情,这么吧,”张银国拍了下桌子,豪气地指向他,“你答应撤厂,法国那边的合同明天就送到你面前。”

    晋冬眼神闪了闪,张银国调查他们公司业务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但这招奏效。事情涉及到XYZ,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如果答应张银国,拿到合同,XYZ未来的行业地位,不会比DQ差。与法国商家的合作,他准备了两年,品牌能否转型成功,十之八九看这一次,那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合同。

    晋冬低垂眼睑,摩挲着手上的纱布,低声问:“如果我答应,你准备怎么做?”

    他的话一出口,张银国指间夹着的雪茄差点掉到地上,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刚准备推门而入的祁崎。他咬紧下唇,站在门口,按住门把手迟迟没有推开,心情被巨大的失望淹没。

    他以为自己重新认识了晋冬,但事实证明,在那人眼中什么都比不上利益重要。亏他觉得,这次合作之后能多个朋友,两人终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等张银国表露出喜悦之情,晋冬又开口了。

    “我猜猜看,答应之后,就让我去服祁崎,服不了,再千方百计阻挠这次的招商,等村民们交不上违约金,也不管他们是否找好了住处,一律像垃圾一样清扫出去。你们承诺给他们建造的公寓,低廉,低贱,不过是一个贫民窟而已,资本家,永远都是赢家。”

    晋冬得淡定,没表现出喜恶,反倒让张银国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晋冬抬头,挺直脊背,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谢谢你的橄榄枝,但我不会背叛祁崎,他对我的信任已经岌岌可危了,我不想让他难过。还有法国那边的合作,事在人为,XYZ做了最大程度的努力,选择权就交给对方好了。瑶水村的土地,我们是不会放弃的,这是我的最后一遍。”

    张银国刚燃起的希望再次被扑灭,气得不清,他阴郁地抽着雪茄,烟雾朦胧中看着对面不卑不亢的青年,气归气,但还是生出对他的敬佩之心。

    “晋冬,我以为我们是同类人。”

    晋冬低笑:“曾经我也这么认为,可一旦遇上了……”

    他没有继续下去,摇了摇头,觉得了对方也不会明白。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合同的事你就别想了,就算成了我们老大都能给你搅黄。”

    晋冬认命地点头:“行吧。”

    张银国郁闷了一会,知道这事没戏了,但也不甘心就这么放他们走。于是对旁边的人偏了一下头,又转向晋冬,:“好歹相识一场,给个面子,把这瓶酒喝了,我们的事就算了结了,拿了违约金我就回去复命。”

    他的弟从桌下拿出一瓶高度数白酒,放在他面前。

    张银国侧过身架起腿,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和祁崎把这瓶喝了,谁喝多谁喝少无所谓,不喝完今天谁也别走啊。”

    看到面前的白酒,晋冬心里明白,这是故意刁难。他:“喝完可以,但我还有个条件,张总烧掉的那批丝绸,全额赔偿,不然,不能保证哪天张总会在冷冻室里醒来。”

    张银国眯了眯眼,这子在威胁他。

    他点头,“行,喝得完再。”

    晋冬几不可闻地叹气,开瓶盖。

    祁崎在门口等了半天,室内再也没有声音,还在奇怪,里面突然爆发出叫好声,张银国尤其兴奋:“晋总果真有魄力!”

    他心中一惊,推门进去,晋冬背对他,已经握着白酒瓶吹上了。

    祁崎那个暴躁,走上前就把瓶子夺下,喝止他:“你不要命了!”

    瓶中的酒还剩一半,再看晋冬,喝了这么多居然面不改色,有些酒水顺着下颌流到了衣领里。

    晋冬要去拿他手中的白酒瓶,手却有点抖,“让开,没你的事。”

    祁崎气得脑仁疼,心口也疼。他按住晋冬的手,挑衅地看向张银国,“剩下的我喝。”

    着,仰起头就要干下去,却被晋冬牵住衣袖。

    “你不要逞强。”

    这话时,他有点站不稳,腿一软扶了一下椅背。

    祁崎把他按下坐好,怒极反笑:“你给我老实点,等会再收拾你。”

    他一手拿酒瓶对着嘴喝,一手胡乱推拒晋冬伸过来阻挠手,又气又心疼,铁了心要把剩下的喝完。

    “不喝了……”晋冬歪歪斜斜站起身,拉住他的手死死不放,语气里带着哀求,“祁崎,我们不喝了。”

    醉意上涌,他的脸开始泛红,看向张银国:“钱不要了,你随便吧,我们喝不完,先走了。”

    张银国好笑地看着两个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情比金坚的兄弟,但根据调查,两人一直是对头。

    戏也看够了,怨气也出了,他摆摆手,吩咐两个弟:“给他们在楼上开个房,带去休息吧,喝成这样经不起路上折腾。”

    祁崎被及时制止,喝得不多,晋冬就比较惨,软得跟泥一样,站都站不稳。

    进了电梯,晋冬一直在他耳边声哼唧:“祁崎。”

    “干嘛!”祁崎恶狠狠地回应他,还在为刚刚的事生气。

    “我难受……”

    听起来特别可怜。

    祁崎心软,上下摸摸他的背,帮他顺气,“忍着!谁让你那么笨,别人叫你喝就喝,要是叫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要去死一死啊?!”

    没什么力气地拉过祁崎的另一只手,贴在他左胸膛上,晋冬声:“这里也难受……”

    祁崎:“……”

    晋冬的心跳很快,“扑通扑通”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掌心,但他的声音委屈到不行,像是要哭了。

    “因为你,我少赚了好多钱……”

    热烫的液体滚落到肩颈,祁崎惊呆,还真的哭了。

    知道他跟法国那边的合作没戏了,但不懂关他什么事。大概喝醉的人话都这么没逻辑。

    祁崎念他此刻伤心难过,醉得神智不清,决定先不计较他自自话想干了整瓶白酒的事。

    “行行行,都怨我。”

    顺着他的话安慰人,电梯正好到了顶楼,他架着人把他拖出来。

    在门口刷卡时,晋冬抬起头看向他,眼睛微潮,嘴唇烧红,本就是相当惊艳的长相,此时看起来有点魅惑人心。

    祁崎不自觉咽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门锁开了也忘了推开门进去。

    “趁我还没清醒,跟你个秘密。”

    “……”祁崎有点想笑,“你还知道自己醉了。”

    不像大多数人醉酒时,呼天抢地地大喊自己没醉。

    晋冬乖巧地点头,额前的头发茸拉下来,凌乱地盖在眼皮上。

    他:“我喜欢你。”

    “....!!!”祁崎目瞪狗呆。

    晋冬像是要向自己确认一般,又点了点头,:“对,超喜欢你。”

    完,推开祁崎,开房门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进去,留祁崎一人靠在门框边,脸红心跳手脚发抖地想:“哪种喜欢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