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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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跟着微微低头向周原示意。

    周原应声站起来,迎了他们几步,让他们在床边榻上坐下。

    “李相公可是贵客,你和暮雪在一起后,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们一起上我这儿来,”周原招手吩咐仆人上壶新茶,一边看向李月来,实在搞不懂陈暮雪这时候带着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李月来把礼盒放到桌上,四处观摩了一圈,周府不愧是高官之家,四处陈设很是豪奢。

    他见陈暮雪要回周原的话,抢声道:“周侍郎,民是带着暮雪来一起感谢您上回的救命之恩”。

    周原目光扫过盒子,都是些寻常的点心,没一件是超过五两银子的东西,这谢礼可是寒酸了,陈暮雪跟了李月来,竟陷入越来越差的日子了?

    但不怪李月来,他方才拉着陈暮雪是准备直奔玉器行的,却被他止住,什么周原财大气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随便买几盒好吃的点心就成,不破费那银钱。

    当时李月来听着还挺有道理,现下到了周原面前,看他量东西的眼神,后悔极了,怎么能在周原面前丢份呢!

    只是现在悔也没用,他僵硬着挺过这段周原没答话的尴尬,仆人这时端新茶上来,给李月来和陈暮雪倒了一杯。

    茶的清香四溢开来,瓷杯中茶叶饱满新嫩,水色浅淡,很是好看。

    周原闻了会儿茶香,这才慢慢悠悠开口:“李公子可别嫌我话直,我这么做是为了暮雪这个老朋友”。

    话头突然引到陈暮雪身上,他刚浅饮半口茶,不觉眉间舒展,听罢又去看周原,待开口讲话,周原又:“君山银针就剩二两了,专门留着等你来喝”。

    这话过分了,还是当着他的面。李月来紧紧攥着茶杯也不饮,只:“现在暮雪更喜欢玉绿茶”。

    “是么”,周原语气轻飘飘的,一边若有似无地看向陈暮雪,似是无意,又像是有心:“经年习惯,朝夕可改,也是难得”。

    李月来本是来真心道谢,顺便宣誓一下自己和陈暮雪夫夫琴瑟和鸣。周原一上来就开始几番挑衅,实在让人难以有好脸色。

    他想怼回去,陈暮雪道:“以前只喝君山银针,以为不会再有比它好的茶,直到品尝了玉绿,才知什么是最适合自己”。

    周原饮了一口自己泡的白毫银针,对陈暮雪的话毫不在乎,转而对厮道:“唤琴倌儿来,好茶还得有琴音相佐”。

    礼部侍郎是个会享受的,权宦之家,养个“琴倌儿”玩乐也是常事。

    李月来眼巴巴儿地看一个身形细挑的白衣男子走来,抱着一把古琴,双腿间岔开了,纱布间白白的腿若隐若现,勾人心魄。

    还是礼部侍郎会享受啊!李月来暗搓搓地想。

    见李月来脖子都抻歪了,陈暮雪扯他一下:“喝茶!”

    李月来转过头来,摸摸鼻子牛嚼牡丹一口饮尽君山银针。

    “周大人想听什么曲子?”琴倌儿坐到周原身旁,放下琴侧头笑问他,满脸温柔神色。

    琴倌儿的身姿面容姣好,看着也别眼熟。

    不似一般男儿粗犷,不禁让李月来怀疑也是个柔身儿。

    “来者是客,不如让客人点吧,李公子,想听一曲什么?”

    这是欺负他不懂琴音么?

    “我想想”,李月来慢声回道,一边给自己续茶,扫了陈暮雪一眼,脑子里蹦出来的只有风筝误,可那是戏曲,琴能谈吗?

    他不知道。

    保守起见,还是换个。

    李月来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一个,脑子里来回蹦哒的就那几个词。

    周原默然量着李月来,镇水村出来的,估计也是不爱读书的,能有什么高雅品味。

    琴倌儿看了看周原,顺嘴对李月来:“琴倌儿别的不会,弹琴还是能入耳的”。

    陈暮雪想给李月来建议一首,又不能直,于是高举起茶壶长长倒了一杯茶。

    李月来眨眨眼,看看陈暮雪侧脸,突然发现这琴倌儿神似陈暮雪!

    他惊讶之余,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水杯满了,陈暮雪见他还没出来,仰头把茶喝完,又倒了一杯。

    李月来脑子里想的是高山流水,吐出来却是:“广陵散”。

    陈暮雪:“………”。

    周原眼中闪过惊讶,顿了会儿才抬手让琴倌儿弹:“幽州城中好些年都没听到过广陵散了,不知琴倌儿愿不愿意”。

    弹琴是琴倌儿的手艺,哪有难得到他的,看二人眉来眼去,只怕也没有不愿的。

    但李月来看着难受,总觉得是周原和陈暮雪在深情相望,周原将自己满腹的坏主意移到了琴倌儿身上。

    果然,琴倌儿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奴愿意为公子弹奏一曲广陵散”。

    罢,琴声起。

    旋律激昂慷慨,听得李月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仿佛置身战场,看见一个陷入绝境的将军绝地反击,画面感太强了。

    一曲罢,他沉浸在琴声中久久不能脱离,再看这位琴倌儿时,眼底多了几分惊色,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不是那种空有一副皮囊的草包。

    再后来,都是周原和陈暮雪谈论诗词歌赋,十分愉快,偶有两句询问李月来的看法,他都是“嗯啊”敷衍过去。

    只是最后要走时,周原突然来了句:“李公子来华源书院读书,他日高中后,可别忘了我”。

    李月来拱手一笑:“我读书全当给阿雪陪读,不指望其它”。

    周原颇有深意道:“那就好”。

    好什么???

    方便以后陈暮雪做官后,他们两人在官场上情骂俏?

    李月来心里一堵,但没表现出来,稳稳当当跟着陈暮雪离开周府。

    马车上。

    李月来扯着陈暮雪问:“我考不上官,周原乐什么劲儿?”

    陈暮雪知道他在钻牛角尖,理了理衣服:“官场上的人喜欢故作高深,别人随意两句,你何必猜来猜去费心耗神”。

    李月来瞧了陈琼一眼,在陈暮雪耳边道:“你以后要是同我这样话,我就好好收拾你”。

    热乎乎的气息扫得陈暮雪耳朵发痒,他往后躲了躲,岔开话题:“你知道刚刚为什么琴倌儿愿意为周原弹《广陵散》么”。

    “一首琴曲子有什么深意?”

    陈暮雪道:“听得时候是不是觉得有戈矛杀伐战斗的气氛?”

    “确实,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月来点头赞同,肚子里没墨水,只会用鸡皮疙瘩来形容自己的震惊。

    “这首曲子在我朝是禁止演奏的,琴倌儿弹了要是被举报,能掉脑袋。”

    “为何?”

    “广陵散表达的是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精神,哪位君主想要自己的臣民听”。

    李月来回想起琴倌儿的弹奏,突然一阵寒厉,觉得自己听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东西,马上要被杀头了。

    “那怎么办?”

    “周原还是有这个把握的,既然能让他弹,必不会让别人知晓”,陈暮雪掀开车帘,是中盛堂大门:“下车吧,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