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猗猗十二 你也要记得每日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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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陆宜祯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什么不对, 因而踯躅着,并没有动。

    倒是隋意弯了弯眼,偏头看来, 轻声地哄她:“祯儿妹妹,不必担心,你先上车罢。”

    姑娘这才依依不舍地又向隋老太太道了个别, 一步三回头地走上了马车。

    厢室内的光线是暗的。

    只过了片刻,她便坐不住了, 伸指将车窗帘子微微地挑开了一条缝儿。

    不远外, 老太太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想是被女使婆子们搀回了山上休息。

    在原地话的姜谨言, 面上表情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既不像生气、也不像开心;而隋意,则是背对着马车, 从陆宜祯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一道俊秀的背影。

    但隋世子的知觉无疑是十分敏锐的, 陆宜祯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不过几息的时间,他便肉眼可见地顿了顿, 随即稍稍侧过了身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抵。

    隋意弯唇显了个笑。

    陆宜祯想朝他回以一笑, 转眼瞥见姜谨言正眯眼盯着她,神情登时一滞, 鹌鹑似的又缩回了车里、放下了帘子。

    坐立不安地又等待了一会儿,姜谨言终于上了车。

    “宝妹妹, 我们这就启程罢?”

    “等等!”

    陆宜祯连忙将头探出车窗,只见隋意还站在外头,一望见她,便柔柔地笑。

    姑娘蓦地鼻头一酸。

    “意哥哥……”

    兴许是被他听出了语调里的欲哭之意, 隋意迈步过来,凑到车厢边,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祯儿妹妹此去,要照顾好自己,做什么事前都要先与身边的人知会一声,不要再同上次一样,落得只能独自走夜路回房的境地。”

    陆宜祯的脸颊被他弄得痒痒地,很想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来扬州呀”,但又害怕问出了这句话以后,会给他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她毕竟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能这般黏人呢?

    但隋意是何等敏锐的心思?

    眼前人这副欲言又止的情态,他只略略一猜,便猜出了个大概。

    “祯儿妹妹放心,不会叫你等太久的。”

    “真的吗?”

    见姑娘不确定的眼神,隋意微一思索后,朝她伸出一根指,温柔地道:“要与我拉个勾么?”

    这副仿若哄孩的口吻叫陆宜祯羞红了脸。

    “我已经及笄了!”

    她着,飞快躲回了帘后。

    久候的马车车夫挥手扬起马鞭。

    木车轮辘辘地开始驶动,车厢亦跟着轻微地晃动起来。

    那缩回帘后的脑袋猛然又窜了出来。

    “意哥哥,我会想你的,你也要记得每日想我。”

    大约是临别让她生出了勇气。若放在平常,这般露.骨大胆的话她怎么能得出口呢?

    陆宜祯趴在窗框上,朝后看。

    那个占据了她所有心神的少年,就站在她离开的地方,温雅地凝望着她,嘴唇微微张合。

    可四周的马蹄声、车轮声、风吹树叶声实在乱耳,姑娘并没能听到这话音。

    唯有那口型,她看得真真切切。

    是一个“好”字。

    ……

    把身子缩回车厢里,刚坐稳,陆宜祯便被对面人审视的眼光倏地刺了一下。

    “阿言表哥。”

    静了好一会儿,姜谨言才开口:“宝妹妹,你太冲动了。”

    姑娘乖巧地埋着头,不话。

    心里想,对一个人的喜欢,藏三年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的日子,怎么能藏得住呢?

    “你可知我提前从扬州过来,是为了什么?”

    陆宜祯奇怪地抬头:“不是因为祖父祖母、还有表嫂嫂想见我吗?”

    “这只是次要的。”

    “你用你的脑瓜子好好想一想,你一个未出阁的、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是陪隋家老太太南下也就罢了;在奉山住几天全全情谊,也尚且得过去;但你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什么吗?”

    陆宜祯脑子嗡然一响。

    “我,我……”

    她蓦然想道,阿言表哥都能看出这一层,那扬州的祖父祖母、大舅舅、二舅舅和三舅舅他们……岂不是全知道了?

    姜谨言观她神色,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不过你也别担心。姑姑疼你,早就知会了我们,假若你在奉山住久了,不晓得回家、也不晓得回扬州,我就过来抓你回去。对外只称,姜家上下都忙着布置我的婚事,暂时腾不出手来,故而只能托隋老太太对你多多看顾,等我忙完了,就接你回扬州。”

    他完,见姑娘仍是一副恹恹的神态,不由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被吓到了?”

    陆宜祯拨开他的手,转了身,对厢壁坐着,宛如一樽面壁思过的佛像。

    她是真被吓到了。

    这种女儿家的私事,一夜之间,忽然被家里亲人知道了个遍,等她回了扬州,还怎么见人呀?

    ……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了两日。

    第三日午后,一行人终于踏足醉梦风流的扬州城。

    沿路只见十里长街、锦瑟千灯,繁华风光几乎要迷去游人过客的眼。

    姜家是扬州城里有名的世家,宅邸坐落于城东,灰墙青瓦,朴素而典雅。并不似大多数豪贵府宅一般、有着吞山吃海的大和野心。

    陆宜祯甫一下车踏,便有候在门口的老嬷嬷迎上来,面容堆笑道:

    “哎哟,宝姑娘可算到了,瞧瞧,这水灵灵的,当真成大姑娘了。快进,快进,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大早就在堂上盼着你呢。”

    走过垂花门,还没进正厅,便听得一道隐含着激喜的声音从厅内传出来。

    “宝儿,可是我的宝儿来了?”

    “母亲,您慢点儿。”

    “别挡着道,快同我出去看一眼。”

    “那祖母,我搀着您罢。”

    一屋子人乌泱泱地从正堂门里涌了出来。

    陆宜祯伫在原地,只消一眼,便把前来迎她的人给大致认了个全。

    中央站着的、两鬓比记忆里更加斑白的外祖父与外祖母自不必,还有大舅舅、大舅母,以及,一个年轻俊俏的郎君。

    “真是我的宝儿。”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眼中浮上热泪,朝她招手,“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陆宜祯也忍不住心下重逢的喜悦,蹬蹬跑上前,钻进了老妇人怀里。

    “祖母,我在京城可想你了。刚过去那几天,没有你在我床边讲故事,我睡都睡不着呢。”

    “就属你会哄人。”老太太乐呵呵道,“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祖母抱都抱不动了。”

    “那我也可以抱祖母的。”

    又是一番久别的家常话。

    向在场的长辈们前后问过礼,陆宜祯便随着众人进了正屋。

    刚入座,就见主位上的大舅舅瞪了一眼身旁候立的年轻郎君。

    “还不给你宝妹妹倒茶去?”

    郎君撇了撇嘴,提起茶壶,迈步走过来,给她倒了杯茶,又完成任务似的,不带感情地对她:

    “宝妹妹,请喝茶。”

    这语气神态……

    陆宜祯犹疑地唤了声:“姜,敏行?”

    郎君骤闻此言,浑身一抖,仿佛不堪受辱般,“咚”地扔下茶壶,瞪大眼看她,非常不可置信道:

    “你才认出我来?”

    座上的大舅舅不满地蹙眉:“你朝你妹妹吼什么呢?”

    姜敏行这才偃旗息鼓,只是一双眼犹带了三分凉意地剜她。

    陆宜祯兀自把他浑身量了一遍:“这真不怪我认不出来,你以前,长这样。”着,伸手比划了个球,“现在,长这样。”又比划了根竹竿。

    听得这话,姜敏行面上表情稍霁,颔首道:“嗯,也有道理,你也觉得我比时候好看多了,是罢?”

    “姜敏行,你喜欢夸自己这一点,倒是从到大都没变。”

    “……陆宝,叫我表哥。”

    “你只比我大两个月。”

    “叫表哥。”

    “姜敏行。”

    “表哥。”

    “姜敏行。”

    “哥。”

    “姜敏行。”

    主座的大舅舅再一次发话:“你妹妹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区区一个称谓,叫你一声是让你掉块肉吗?”

    姜敏行闭上嘴,提起茶壶,又走了回去。

    复了会儿京城中的情况,姜家的二房和三房也紧赶慢赶地来到了主厅。

    陆宜祯忙从位子上站起来,向着两家的舅舅、舅母行礼问安。

    一大家子人叙话到申时尾巴,又布了一大桌子酒菜。

    席间谈笑不断,倒是无一人问起她在奉山的事情。姑娘在吃菜的间隙,偷偷地松了口气。

    姜老太太膝下三男一女,唯一的女儿嫁了陆氏子,远在京城不能相见。

    孙子辈四男两女,有远赴他乡求学的、也有出阁嫁人的。来来去去,也只剩姜谨言和姜敏行两兄弟好端端地呆在家里。

    如今回来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外孙女,老太太高兴得连喝了好几盏酒,满面的红光把昏沉的老态都驱散了不少。

    宴席到末声,主位的大舅舅压着几分醉意,把姜敏行喊了起来:

    “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只晓得逃课闲逛,扬州的街巷想必你最是熟悉不过。你妹妹时隔六年回来,这几天住在家里也是无聊,你带着她,出门多见见、多玩玩……如若敢叫你妹妹受了委屈,你就,就等着老子把你的腿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