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渡若二十 花儿终于被他折入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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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三, 春光如练。

    榆林巷。

    自清早开始,巷中便被锣鼓鞭炮声所充斥。

    一眼望去,只见人头攒动, 红绸青缎迎风招摇,喜庆热烈的颜色似一片片翻涌的海波,青毡花席一路从巷头连延至巷尾, 如天边延展的彩霞。

    陆府。

    陆宜祯坐在铜镜前,一会儿不安地拨一拨耳坠、一会儿执起石黛画一笔眉尖。

    “姑娘, 已经够漂亮了。”宝蔻站在她身后, 好笑地安慰, “你就安静地坐一会, 前头的嬷嬷很快就会过来催的。”

    “这么快。”陆宜祯慌张地转身, 揪住她的袖摆,“可, 可我还没准备好,怎么办?”

    “妆面梳好了, 衣裳也穿好了,何况新姑爷还是就认识的——这有什么没准备好?”

    是呀, 她在害怕什么呢?

    陆宜祯缓缓地垂下手。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辰, 嬷嬷果然来了。

    “姑娘,新姑爷已经到了, 您快拿好扇子,同我一起出去罢。”

    陆宜祯手一抖, 翻了桌边的团扇,手忙脚乱地将它捡起来。

    “嗯,嗯,就来了。”

    却仍犹豫着不肯动。

    嬷嬷又催了第二遍。

    她这才深吸一口气, 举起却扇、掩好面,朝门外走去。

    ……

    从院走向正堂,这一条路,她已走过无数遍,可今日总有些异样的滋味萦绕在心头。

    只觉得脚下的径、石块,都依依不舍、可爱无比。

    到了正厅,陆宜祯终于见到了隋意。

    他穿了一身绯红的喜服,乌色的发丝也由红缎束了起来,本就昳丽的面庞、被这整身秾艳的颜色衬得更加皓白隽秀。

    见她从却扇后悄悄露出来了一双眼,隋意立即朝她弯出笑意。

    陆姑娘一愣,赶忙抬高扇子,把眼睛缩了回去。

    拜别了座上父母,两个人向府门外先后行去。

    沿路都是吵闹的声音、量的视线,混杂有瓜果香风。

    在提步跨出门槛的一刻,陆宜祯顿了顿。

    这本来只是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几乎没人能够发现,但就在她踏上门外的青毡花席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人压低了声音,:

    “祯儿妹妹别害怕,只是换了个地方住,什么时候想回家了,随时可以回去。”

    这并不是一句情话。

    但她在嘈嘈人声中,忽然就放下了所有恐惧。

    ……

    入靖国公府,拜完天地,陆宜祯便被引到了后院去。

    隋意的房间她曾经闯过好些次,可短短半个月时间未见,这里的布置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引路的喜婆和女使全都退出去以后,陆宜祯放下却扇,开始仔细地观察起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除了新婚的红绸缎、红贴纸,屋里还添置了许多从前没有的物件:譬如女子的梳妆台、美人榻、各色精致的玩意儿、衣柜也换成了更大的——

    全都是与她有关的东西。

    陆姑娘攥紧了手底下滑软的料子。

    又反应过来什么,倏地缩回手,扭身往后头一看。

    ……床榻也变样了。

    变得很大很大,仿佛她躺在上头、滚个三四圈也不会掉下地。

    至于原因,自是不言而喻。

    姑娘脸颊飘上绯色,忙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地坐好。

    ……

    月上天皎。

    陆宜祯等得昏昏欲睡时,突闻门外传来一阵隐约的谈笑和脚步声。

    她当即精神一震,抓起却扇、挡到了面前。

    谈笑声越发近了,门外嬷嬷欣喜地唤了声“世子”,便“嘎吱”开门。

    嘈杂涌了进来。

    陆宜祯用力地握紧扇柄。

    忽地身边褥子微微一沉,有人坐了下来。

    房中立刻响起了男男女女的哄闹声。

    嬷嬷又高声了几句吉利话,便唤女使拿来了一盘金钱彩果,一把一把往帐中撒,一边撒,还一边笑念着:

    “撒帐东,幕帘深闺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陆姑娘听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窝把自己埋起来。

    身旁的隋意、也许是留意到了她的窘态,轻轻笑了几声。

    撒帐罢,嬷嬷便走上前,用一柄剪子、将榻边二人的一缕青丝给剪了下来,缠绕一道,装入了一个锦袋里。

    “结发同恩爱,合卺缔长生。”她笑着,又端上来一盘合卺酒。

    屋内看热闹的起哄声更大,还有叫唤着让新妇放下锦扇、一窥真容的。

    陆宜祯面热心烫,可为了喝酒,她也不得不将扇子移开了点。

    抬眼,正对上隋意流光的桃花眼。

    她垂下眸,慢吞吞地接过酒盏,同他交臂饮下了合卺的清酒。

    到了这一步,礼节也算彻底完成。

    隋意不欲让他们留下闹洞房,于是起身把一屋子人都请了出去。

    房门关上,一切的喧闹声也都淡化了。

    轻缓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陆宜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祯儿妹妹,人都走了,可以放下扇子了。”

    陆宜祯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犹犹豫豫地,将掩面的却扇一点点拿开了。

    她不太好意思地往上望去。

    而隋意只是温柔地俯下身,在她额上亲了亲:“祯儿妹妹今日的模样,很漂亮。”

    陆姑娘便无端地、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可是,这一顶发冠好重呀,我脖子都快压断了。”

    “那便不戴了。”

    隋意抬手过来,替她轻柔、缓慢地解下了一头繁复的珠冠。

    沉甸甸的重量终于卸下,陆姑娘捶了捶脖子,往后仰,撑着床榻的一只手、却蓦然被硬物硌得生痛。

    “嘶”。

    走到梳妆台前放置发冠的隋意立即转过身:“怎么了?”

    “被花生硌到了。”

    陆宜祯答完,脱了鞋,跪到榻上,挥手把所有金钱彩果全往床榻里侧赶。

    这么硌人,晚上还怎么睡?

    隋意放完冠,也上榻来帮她,两个人合力、将床榻大部分的地方都清理干净了。

    陆宜祯热出了汗,倒在褥子间不想动弹。

    隋意也顺势倒了下来,伸手想抱她,却被她抵住了肩。

    “你先别贴着我,我好热。”

    “祯儿妹妹……”

    “不行就是不行。”

    “好罢。”

    隋意收回手,直起身,忽地笑了笑。

    “那,我们来做些别的。”

    陆宜祯警惕地看着他:“什么别的?”

    “比如,祯儿妹妹想不想看看我?”

    这话中的“看”,当然指的不仅是看他的脸。

    陆宜祯耳尖骤红,眼神飘忽地躲到了另一边去。

    心里咚咚鼓。

    她知道,新婚之夜,他们的确是要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情;而且,对于这种事,她、她也并非是完全不好奇的。只是这种隐秘而羞人的心思,她不可能得出口。

    “帐子……你先把帐子拉上呀。”

    姑娘细弱地开声。

    她听到隋意笑了一声。

    紧接着,榻内的光线便渐渐地昏暗了。

    热源贴了过来。

    陆宜祯勉力地抬眼望他。

    他撑在她上方,桃花眼温温地弯起,乌亮的瞳仁里全是她的倒影。

    有带子摩挲的声响。

    不一会儿,腰带除下、衣带解开,绯色的喜服领口大开,往两旁散落,露出了被掩盖其中的皓质而白皙的皮肤。在昏昏晕晕的烛火光中,很有几分艳丽之感。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陆宜祯一僵,惊怔地对上他的眼。

    “祯儿妹妹,别怕。”

    他柔声地哄她,带着她的手,缓缓地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又缓缓地、缓缓地下移。如三月最令人醺然的春风。

    他是温柔的,更是温热的。

    陆姑娘想不出、用什么词汇能形容出她现下的心情,心脏宛如被一只手舒缓地按压、挑动,酥软之意由那一点扩散至全身。

    她忽然勾住他的脖颈,抬首吻了上去。

    潮热的呼吸交绕相缠。

    分开时,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他垂眼凝望着她,乌色瞳仁如被水雾沾湿一般微微暗哑,眼尾浮上一点薄红。

    像脆弱而漂亮的桃花。

    “祯儿妹妹。”

    “……嗯。”

    这次换成他吻下来。

    外头是春夜,黏湿的空气酝酿出了一场绵绵细雨,庭中乳白的栀子被绵密的雨丝浇抚得微微颤抖,靡郁的花香弥漫在湿润浓稠的空气中。

    帐内,烛色朦胧。

    红衣层层叠叠滑落,遮盖青碧衣裳。

    柔软纤滑的被褥色彩明丽交织,精美细腻的牡丹图案被白皙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艳丽的颜色好像泉水般潺潺流淌。

    雨声变大了。

    ……

    第二日是晴天。

    陆宜祯睁略显迷蒙地睁开双眼时,正对上一道柔光缱绻的视线。

    她揉了揉眼,下意识问:“你怎么醒这么早?宝蔻不是还没来敲门?”

    “已经到巳时了。”

    短短的时间里,陆姑娘也终于记起来她此刻身在何处,轻呼一声:“那,那敬茶……”

    隋意啄了啄她的鼻尖,笑道:“别担心,迟一点去没关系的。”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

    陆姑娘羞赧地剜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坐起身。

    她要起,隋意自然也不会再躺着。

    女使进出送水的功夫,他穿好外衣,又替陆宜祯穿上繁复的襦裙。两个人洗漱过后,女使要上来为陆宜祯梳发扮,又被他制止了。

    “我来就可以。”

    姑娘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人为自己摆弄长发。

    他的手法已经很娴熟,从前在夷山别庄,他学了好多不同样式的发髻,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穿过发丝、不时触碰肌肤的手指温凉而柔软,也很轻易地就拂去了她心底那一层、轻微的不自在感和羞涩。

    纵使是成亲了,他们与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梳完发,该点唇脂。

    沾着嫣色脂膏的指尖刚要触到她的唇瓣,陆宜祯突然抬手按住他。

    隋意不解地看向她。

    “你不许像以前一样作弄我!”

    他这才记起来,当初在夷山别庄,自己仿佛是用脂膏给她画了几条猫须子。

    微笑地:“其实当时,我的本意并不是那样。”

    陆宜祯根本不相信,挑着秀气的眉毛,问道:

    “不是那样,那你的本意是怎样?”

    “是这样——”

    话音未落,他忽然倾身,吻住了她微张的唇。

    三月春光,日色温暖晴明。

    他早就习惯了一切都需要克制、一切都需要忍耐,即使是遇上了最能拨动他心弦的事物,也能够冷静地、理智地,心翼翼地试探。

    可好在,花儿终于被他折入了掌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