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内情 找到她的猫与兔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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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晦暗无光的密殿里点着烛火, 勉强照亮殿中一角。

    临王府兴修于十二年前,并不古旧,这一处是当年专为逃生而留, 已然覆满了灰尘。

    楚流萤与翠袖一道揭开防尘的细纱,难耐地咳了起来。

    那只被她唤作云团的猫被烟熏黑了毛发, 显得略有些滑稽。

    郡主细看之下, 才发觉云团竟如同奶孩子一样, 叼着那只幼兔的后颈皮,将它一并救了出来。

    她彼时随手将雪兔丢在了云团窝里,今日却竟阴差阳错救回一条性命。

    只是昨夜事发突然, 临王府上下恐怕尽皆始料未及。

    郡主儿时便常与楚锡捉迷藏,对暗卫藏身的规律熟烂于心。

    夜里喝了茶只会难以成眠,是以她睡前润喉的茶水从来无比清淡。

    昨夜的茶里没有淡香,却有一点古怪的苦味。

    郡主借着辉明的烛火与茶汤的反光,窥见殿中似乎藏有旁人。

    皇帝病危,王府上下的暗卫多随临王夫妇留待宫中,正是戒备最为松散之时。

    彼时翠袖已栓了房门,贸然喊人未必能保证全身而退。

    她有规律地颤了颤尾指,动作微不可查, 窗外待命的楚锡却已按上了佩剑。

    少女嗅了嗅鼻端萦绕的火油味,面色如常地假装喝一口茶, 接着便如那人所愿,直直倒下去。

    近乎是同时, 殿外轰然爆出冲天的火光。

    火油一点即燃, 何况冬日里天干物燥,火势骤然便直吞整座王府。

    不留片刻反应的机会。

    翠袖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朝郡主扑过去, 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冷峻的剑光。

    身后有人重重一推,将她推离剑锋所指之处,旋即便拔剑迎上。

    正是楚锡。

    殿外有人喧嚷着救火,只是火势太盛,一时难以靠近房门。

    翠袖踉跄着扑到郡主跟前,正要扶起她无力倒瘫的身躯,却被一只冷硬的战靴狠狠碾过手指。

    楚锡被不断涌入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只得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揪起郡主的衣领,喂她吞了一枚药丸。

    下一瞬,沉沉昏厥的少女骤然暴起,匕首一闪划断了他的咽喉。

    郡主牙尖叼着那枚药丸,心吐回了掌心。

    一回眸,内殿不知何时竟捆着一个与她身形极像的少女。

    郡主眉头一皱,当即意识到这是一计偷梁换柱。

    假造她已身陨于烈火之中,再行将她掳走,自然便不会有人追查。

    内殿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火,那人安静焚于烈火之中,却没有半点声息,想来大约已是一具尸体。

    楚锡勉强杀了数名拦路的影卫,已负了一身伤。

    烈烈的火光蔓延至殿内,直将整座闺阁化成一片炽热的火海。

    出路全然被火焰封死,外殿屹立的木梁被烈火烧断,半边宫殿轰然倒瘫,唯余内阁苦苦支撑。

    三人受困于寝殿最深处,所有出路尽皆被铺天盖地的烈火阻断。

    郡主扶起翠袖,电光石火间想起了府中的密道,父亲曾手把手教她如何启用的最后一条生路。

    皇帝即位那年,楚承为避嫌以求自保,主动退居江南。

    十二年前乍然受诏回京,唯恐是杀身之祸,兴修王府时便暗中建起了一方密道,似乎正在她闺阁之中。

    尔后皇帝渐渐稳住脚跟,又一手培植起傅家两代权臣,稳固了朝堂。

    临王一心拥君,在朝中始终保持中立之态,便一直相安无事至今。

    那一方密道,便逐渐被府中众人遗忘。

    郡主循着记忆找到那处暗格,挥掌重重一击。

    暗处有轰鸣声滚滚而来,她床榻前石砖翻转,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来。

    迟疑间,那入口便已开始辘辘地闭合。

    郡主立时将翠袖推了进去,回眸望一眼浑身是血的楚锡,朝他递出一只手来。

    楚锡淡淡摇了摇头,向她抱拳道:“郡主,保重。”

    临王府还有数百亲卫尚困于府中。

    现下人手急缺,他既保住了郡主,便该去完成另一个使命。

    郡主不便再劝,飞身跃进密道,厚重的石砖轰一声归于原位。

    这样的机关似乎是用过即废的,一道厚重的石门在她身后轰然落下,堵死了那道入口。

    云团在石门闭合的前一秒全力扑了进来。

    翠袖颠三倒四地从衣袖里扒出火折子来,燃起密室内的红烛,才勉强照亮了这里的陈设。

    大火被冷硬的石砖阻隔,灼热的余温却透过地面零星扩散而来。

    密室中倒并不很冷。

    郡主将那枚药丸仔细收好,并不急于寻找出口,只静下心来捋了捋思绪。

    今夜纵火之人做得狠辣决绝,不留半点生路,实在不像是为偷梁换柱而来的。

    更有可能的是,纵火之人与偷梁换柱之人,大约并非一伙的。

    这点猜测,其实源于贺恭与贺云存。

    二人同父异母,却一样牵涉在通敌案中。

    贺云存一直有心要杀她与二哥哥,无非是因着二人手中握着某种线索。

    譬如那封有着批文的书折,又或是她还未发觉的东西。

    傅长凛手中线索更多,只是傅家根深蒂固,绝非他能够撼动,便只得先对临王府下手。

    今夜的大火,分明是贺云存下了死手。

    而这一出偷梁换柱,极有可能是贺恭借此东风,趁势而为。

    相较于杀人,贺恭大约对她这个活人更感兴趣。

    贺恭的手段比贺云存高明得多,却阴差阳错地被郡主反杀。

    今夜殿中掳她之人,武功并不高明。

    贺恭的计划如此周密,不应该会考虑不到实力的问题。

    她今夜侥幸逃过一劫,极有可能也是暗中借了旁人的东风。

    郡主沉吟一瞬,乍然通了一点关窍。

    往日傅长凛必会遣陆十护送她回府。

    倘若今夜仍旧如此,陆十大约已在殿外撞见了贺恭的心腹,甚至早已交上了手。

    实力强劲的暗客被陆十绊住了脚,进入内殿趁乱偷梁换柱的,便唯剩几个不成气候的卒。

    如此串联,今夜的一切才能解释得通。

    外头暴风雪卷袭了一整夜。

    这场连天的大火在天将破晓时终于沉沉熄灭,暴虐的风雪立即飞覆而上,渐渐掩埋了焦黑的伤痕。

    最后一点余温散尽时,被风雪深埋的男人微微动弹一瞬。

    他抱着那具被烧得蜷缩的焦尸,像是行将就木一样缓缓站起身来。

    临王匆匆赶回时,正撞见这位傅大丞相,双目赤红,鬓发松散,仿佛一夜之间已被抽干了全部生机。

    男人怀中紧抱的尸骨,像极了他平日捧在手掌心里的那位宝贝疙瘩。

    楚承脚步一顿,哽咽着红了眼眶。

    他深深揽过身旁的发妻,在她耳边低语了句甚么,勉强将人安抚一二。

    傅长凛仿佛七魄尽失一样,全然顾不上周身深色悲怆的众人,只默默抱着尸骨,趟过深雪漫无目的地向前。

    楚承伸手拦下他,带着半世的哀戚与沧桑恳求道:“傅相……女与相府非亲非故,便请您留她在临王府下葬罢。”

    下葬。

    她不过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从此与世长辞。

    她分明怕疼得很,却被铁链锁在内殿里,生生因火焚而死。

    傅长凛阖了阖眼,默然将怀中尸骨交付给他,攥紧了被灼伤的手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这片残垣。

    白鹰跟在他身后替他捡起剑,跑着追了上去,傅家一众杀手跟着退离。

    昨夜那场大火太过突如其来,毁掉了整座府邸,府中亲卫更是死伤惨重。

    残垣断壁上满是灼黑的焦痕,若非傅长凛及时赶来,恐怕连郡主的尸骨都难寻。

    只是楚锡尚在昏迷之中,一切还远没有尘埃落定。

    楚承清楚记得,他曾给这女儿讲过临王府之下的暗道。

    糯糯自幼聪敏过人,眼下应仍有一线生还的可能。

    楚承抱着焦尸,回眸百味杂陈地望了眼踽踽独行的傅丞相。

    傅长凛失魂落魄地回了府,目光死寂地凝视着堂中某一点,沙哑问道:“可有寻到任何下落?”

    他从山崩地裂的悲恸间渐渐缓过神来,开始试图寻求郡主生还的证据。

    尽管他早已亲眼见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堂下众人尽皆默然跪伏。

    整座临王府都被那场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莫人影,连猫狗都未见一只。

    那具尸首,才是尔今铁一样的确证。

    傅长凛忽然开始没命一样咳嗽起来,耳中轰鸣一声,吐出大片的血迹。

    他抹净了唇角的血痕,阴郁而决绝地摘下了右手的扳指。

    这扳指,自他接手傅家便再未曾取过。

    傅长凛将此物不轻不重地扣在手边的几案上:“召齐傅家所有暗桩,至多三日,本相要在天牢中见到贺云存。”

    三日之内定下一个驸马的死罪,这浑然便是痴人梦。

    男人修长的手指摩挲过那枚象征家主权势的扳指,补充道:“不惜一切代价。”

    正当此际,堂外忽有一声极微弱却坚定的男声:“主,陆十求见。”

    昨夜他护送郡主回府时,在郡主寝殿之外发觉了那名鬼鬼祟祟的暗客。

    陆十拔剑追上时,才惊觉此人正是当日在围猎场里与他交手的神秘人。

    彼时陆十一心只想办完差事回营复命,一时轻敌,便着了道。

    只是此人剑术诡异,与陆十全然不是一个路数,民间亦没有这样的招式。

    昨夜交手时,他挥剑挑破了那人的面纱,才终于确定,果然如贺二公子所言,是个北狄人。

    昨夜那人似乎仍有极为重要的差事,一心想要甩开陆十,却被迫与他缠斗许久。

    待回到临王府时,那处恢弘富丽的府邸,却已化作了一片废墟。

    陆十跪伏于堂下,双手奉上他惯用的佩剑:“陆十办事不力,愿以死谢罪。”

    傅长凛听罢却只默然许久,音色沙哑地问道:“找到她的猫与兔子了么?”

    近些日来,郡主身边有只颇受荣宠的狸奴,名唤云团。

    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陆十微怔,旋即摇头道:“不曾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