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墨昀那句话到底有哪里听着不对, 但至少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墨昀的意思——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墨昀并不同意退婚。

    几个原本就不同意退婚的仙官顿时放下了心，剩下几个持相反意见的还想再道道, 但是看到墨昀一身低气压的模样，便知道劝也没用。

    如果是以前的墨昀, 他尚且能和大家虚与委蛇几句, 现在墨昀修为越来越深不可测, 也不需要再看谁的脸色，就连天君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更何况他们几个仙官。

    因为墨昀那句问话, 灵虚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玉衡星君站了出来，摇着扇子了一句：“我觉得殿下的……也有道理。”

    “嗯嗯，没错。”

    “确实应该负责。”

    “他们魔族不注重名节，我们仙族还是很看重的。公主和殿下……呃，同居日久，确实于殿下名声有损，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

    几个赞同婚约的仙官硬着头皮将话接了下去，墨昀脸色稍霁, 问坐在上首的天君：“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天君的脸上风雨欲来，又忍了下去, 捏了下眉心，挥挥手让他走了。

    墨昀回到明殿, 问灵均：“几时了？”

    “申时。”灵均道。

    “公主暂时还没回来。”灵均补充道。

    墨昀蹙眉：“我没有问。”

    灵均：“……是, 是灵均多嘴。”

    墨昀回到书房，继续画他今天的第五张废稿。

    等墨昀散步散到第 八回的时候，言终于赶在月色之前回来了。

    墨昀装作不经意地路过, 发现不光是言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两只宠物……这也无所谓，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喜欢养宠物他自然不会反对。

    但是除了宠物，她还多带回来一个人，还是个男人。墨昀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情绪又开始作怪。

    言走了过来，她还在门口就看见了墨昀，率先跑了过去，在墨昀开口前抢先道：“我知道，你刚好路过嘛，好巧哦。”

    墨昀：“……”

    曜月站在她身后，板着脸观察四周。

    他的目光越过言，落在前面的墨昀身上，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

    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他完全没办法相信云白就是墨昀。

    墨昀从就和言有了婚约，曜月作为一个言控，对墨昀自是不喜，脑补出来的墨昀的形象也都是不怎么样的。

    遇到云白的时候，他对云白虽也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认云白长得好看修为又高，心里还是有些暗暗佩服的。

    没想到云白就是墨昀，言还要死要活喜欢他。

    放在以前，他是肯定要揍墨昀一顿的，但偏偏是墨昀救了言，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们亏欠了墨昀的，自然没办法看他不顺眼了。

    曜月别别扭扭道：“妹婿。”

    墨昀挑了下眉，言想到他现在没有记忆，介绍道，“这是我哥，叫曜月，你以前也认识他的。”

    墨昀听完后没什么，但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无端下去了，稳重吩咐灵均：“带客人去休息，好好招待。”

    灵均带曜月离开去选晚上的住处，言则跟上了墨昀。

    言几年前不声不响就离开了魔宫，曜月本来想去找她，被魔君阻止了。现在言又来了天宫，在曜月眼里，天宫都是一群心眼特多的老狐狸，怕言一个人呆在这里受委屈，便也跟了过来。

    灵均在明殿给曜月安排了院子。

    曜月坐在椅子上抖着腿，“我问你，公主来这里之后，有人欺负她吗？”

    灵均看向曜月的坐姿，明明长相这么精致秀气一个人，偏偏坐姿如此粗犷，没由来的有点想笑。

    不过灵均的表情控制是专业的，硬是憋住了，回答道：“没有。”

    曜月坐直身子：“真的吗？没有人找茬，也没人活腻了给她下马威？”

    灵均：“公主是天宫贵客，若是有人敢找公主的麻烦，我家殿下第一个就不答应。”

    又道：“我们整个明殿也不会答应。灵均绝不会放任公主被人欺负。”

    曜月闻言有点满意，又道：“要是让我知道你敢谎，你就死定了。”

    灵均连不敢。

    言将青芃和毛球都带了过来。

    墨昀虽然对他们毫无印象，但不会为难两个宠物。毛球如愿以偿跳到了“亲爹”的肩膀上，感觉自己又过回了有爹疼有娘爱的日子，整只球都很开心。

    乐极生悲的是，毛球最近开始换毛了。它毛本来就多，一掉毛便是一把一把地掉，它又爱动，这一蹦一跳将毛弄得到处都是。

    墨昀在最初的忍耐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将四处造作、四处留毛的毛球从书房里扔了出去。

    毛球本来还指望言救它，结果它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到言站在里面朝它高兴地挥了挥手，坐视它被扔了出去，丝毫没算伸出援手。

    毛球：“……”

    球球掉毛了，球球的魅力下降了，球球再也没办法靠毛茸茸获得“亲娘”的宠爱了。

    亲爹亲娘都是大猪蹄子。

    毛球被灵均带走怀疑球生，没有了电灯泡的扰，言默默挪到了墨昀跟前。

    墨昀正在画万物镜剩下一部分的设计草图，言一回来，他画出来的总算不是废稿了。

    他捏着笔，坐姿端正优雅，笔下笔走龙蛇，画出来的图精巧绝妙，言在旁边看了半天，设计什么的是一点也没看懂，只觉得这些图画得极好，画画的人也好看，于是干脆往桌子上一趴，专注地盯着墨昀看。

    看了一会，眼睛突然被东西遮住，言伸手拿下，是一根绑头发的发带，言问：“干什么？”

    墨昀：“你妨碍我画图了。”

    “哪里妨碍了，我离你这么远。”

    言又离远了些，继续盯着他看，笑眯眯道：“难道是目光吗？可是你这么好看，我肯定会忍不住一直看你啊。”

    墨昀的耳根子红了红，言话向来如此，直白又胆大，他觉得以自己的脾气应该训斥她两句，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不出口，只妥协道：“不要闹。”

    言果然不闹了。

    她坐在他旁边翻书。

    言以前总想当一条咸鱼，什么都不用干，现在终于如愿以偿，还能陪在墨昀身边，她觉得很知足。

    曜月找过来的时候，言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着哈欠。

    满室静谧，墨昀还在画图，言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偶尔翻一翻话本，两个人互相都不扰，但又和单独一个人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曜月本来想进去，在门口望了一眼又走了出去——墨昀虽然失忆了，但看样子并没有欺负言。

    得知言在天宫一切安好，他觉得自己没有继续呆在天宫的必要了。

    要曜月对言的感情，其实是很复杂的。

    曜月出生在妖庭，是白虎妖王和九尾白狐的儿子，是个混血。

    混血在哪都是不受欢迎的，尤其是在妖族。

    在妖族，是否能觉醒血脉天赋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混了白虎和九尾狐血脉的他，因为两种血脉都不纯正，最有可能的便是既觉醒不了九尾狐的天赋也觉醒不了白虎的天赋。

    妖族，尤其是九尾狐，是没有多少忠贞观念的。曜月的母妃生下他没多久就离开了妖庭，回了九尾狐族，曜月压根没有见过她。

    父王待他还算不错，但父王儿子太多，事情也太多，能分给曜月的关照极其有限。

    曜月在妖庭几乎是被其他皇子欺负长大的，后来妖族叛乱，曜月作为白烈妖王仅剩的血脉被魔君捡回了魔族。

    那时候的他，胆、懦弱、害怕陌生的环境，心里充满了不安。

    他是一只混血，这辈子注定是个弱者，也注定是不讨人喜欢的。

    他以为周围的人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嘲笑他、欺负他，他不安地住在魔君为他安排的寝殿，缩在被子里，不敢发出声音，无声地哭了一整宿。

    直到后来，他终于熬不住困意，这才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惶恐和不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起迟，是不是失了礼，会不会遭人讨厌。结果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黑葡萄似的漂亮眼睛。

    一个扮贵气的女孩站在他床前，漂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

    曜月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言见状也并没有生气，而是朝他笑了一下。

    “你醒啦。”她软软地，“父君，以后我们就是玩伴了，我叫言。”

    她伸出手，曜月愣愣的，被她一把握住，两人握完了手她才松开。

    “你饿了吗？我带你去吃东西。”

    言拉着他出了门槛，外面侍女拿来了两人的早膳。

    曜月一直呆呆的，他呆呆吃完了东西，又被言拉去玩，眼眶因为哭过一直红红的，以至于在言心中留下了可怜的第一印象。

    他害怕她知道自己是妖族混血，害怕她嫌弃的眼光，但她没有。她甚至压根弄不清楚各个种族，还和一个妖魔混血成了好朋友。

    她混血长得都很可爱，尤其是妖族的混血，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尤其可爱。曜月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偷偷红了脸。

    时候的言脸蛋肉嘟嘟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眼睛里亮闪闪的。看到她笑，他也会忍不住跟着笑。她自己太了，需要人陪着玩，所以他要每天过来陪她。

    他几乎每天一睁眼，言就会来找他，直到晚上累了才放他回去睡觉。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粘人的家伙，的、软软的，有求于人的时候，还会喊他哥，他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责任感。

    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言粘人，而是怕他不适应新环境，这才天天找他玩，让他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早已适应魔宫的生活，也早已习惯了周围熟悉的一切。

    他们还会一起修炼，这时候言总想着偷懒，一边偷懒一边还要鼓励他：“曜月，你好好学，以后我就靠你保护了。”

    “哥，我真的不是这个料，你自己修炼就行了嘛，总之以后有你罩着我。”

    她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偷懒，曜月也不再勉强她，他想她得对，他以后一定会保护她的。

    有一次，他听到文护法和花护法的戏言，以后要把言许配给他，九重天太远了，他们是不会让言嫁过去的，但是曜月是放在身边长大，他和言才是合适的一对。

    他当时心跳得很快，心底升腾起无比的喜悦，又悄悄压回了心底。

    他想，哥哥也好，其他也好，只要言幸福，他都是可以的，也都能做到。

    后来，言开始对修炼上心了，她天赋很高，他也只能更加努力。

    他原本是懦弱又胆的一个人，因为言才变成如今的样子。他想保护她，首先自己要变得强大，他的修为越来越高，性格也逐渐强势，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影子。

    如今看到她有了其他可以保护她的人，他失落吗？也许是有的。

    但他那一点失落微不足道，远比不上看到她快乐时的开心。只要言能够得偿所愿，其他又有什么所谓。

    他始终会是她的哥哥。

    *****

    言是被一阵饭香弄醒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件熟悉的墨色外袍，上面是墨昀的味道。

    有些人，她醒着的时候装作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等她睡着了就偷偷给她盖衣服。

    言觉得心情有点好。

    她将衣服拿开，将衣服叠起来放在榻上，到外面去找墨昀。

    外面摆了一张桌子，灵均正在安排仙侍上菜，曜月大爷一般坐在椅子上等开饭，墨昀并不在。

    言走过去，“墨昀呢？”

    曜月：“不知道。”

    他看着言坐下，开口问道：“你们俩现在怎么样了，他失忆能治吗？”

    灵均上的都是天宫才能吃到的特色吃食，言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不知道。”言不确定地，“但他应该没有完全忘记我。”

    “我觉得他对我是有感觉的。”

    想到刚刚的事情，言信心十足地补充道：“他今天还往我身上盖衣服了，盖的自己的衣服。”

    她得意地评价：“他是不是有点闷骚？”

    曜月听不懂她在什么，也就没法回答。

    言在魔宫的时候，所有人都宠着她，她何曾这么卑微过。

    但是一想到是墨昀救了言，曜月心里的火就像戳破的气球一般，透着一股无力感。

    他给言夹了一筷子菜：“你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其他的。”

    言点了下头，道，“你不用担心，我觉得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你回去就可以让父君给我准备聘礼，等着我十里红妆迎娶……”

    言还没完，被曜月踩了下脚。

    “你干嘛……”嘛字还在嘴边，便看到墨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前。

    言立刻闭了嘴，殷勤地拉开身边的凳子，走过去将墨昀推过来坐下，“是不是饿了，吃点东西。”

    着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压根不给墨昀发作的时间。

    曜月偷偷看了眼墨昀，墨昀的心思向来不好猜，这次见面后，看着比以前幼稚了点，但大部分时候依旧是个面瘫。

    墨昀并没有因为言的胆大发言朝她发作，在言期待的目光下，将她夹的一筷子菜吃了——对于言的语出惊人，墨昀早就习惯了。

    曜月收回了目光，开始埋头吃东西。

    饭后，言找了个机会将墨昀单独叫到了后花园。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泛着月白色光辉的月宫给天宫蒙上了一层轻纱，抬眼能看到天边横挂的银河和漫天的星辰。

    园子里的花开得茂盛，泛着萤火的仙虫四处飞舞，言拉着墨昀到了一处仙树底下，伸手遮住墨昀的眼睛，道：“你先把眼睛闭上。”

    良辰美景，花前月下。

    这样的环境让墨昀想起了用膳之前言当着曜月的面的那些话，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些想法——

    她是不是想和提亲有关的话。

    如果她了，他是不是该答应。

    但是，他的聘礼还没有准备，如果让灵均连夜准备好也不知道灵均能不能做到。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清点过自己的财产，甚至不知道过去的五百年，他到底有没有将聘礼攒够……

    墨昀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现在无比需要万物镜帮他恢复记忆，让他知道过去五百年都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好好攒聘礼，现在财产几何……

    言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系列行为给墨昀造成了莫大的误解，她收回遮在墨昀眼睛上的手，从乾坤袋里拿出她特意从魔宫带回来的万年寒冰髓，对墨昀道：“可以睁眼啦。”

    墨昀睁开眼睛，准备言什么都暂且答应下来，之后再想办法。

    言将手上的盒子递给他：“送你的，礼物。”

    盒子一开，里面的寒气几乎凝成实质从里面溢出来。

    “万年寒冰髓。”墨昀惊讶道。

    “嗯，文护法你可能用得上。”言问道，“能用吗？”

    “能用。”墨昀努力平复心情，淡定地道，“谢谢。”

    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墨昀一时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价值不菲的万年寒冰髓上，感觉攒聘礼的压力又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