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髓对墨昀确实有用, 他没有推辞，将东西收了起来。

    曜月只在天宫呆了几天就走了，走之前, 灵均给他包了一大堆天宫特产，让他回去带给魔君, 并且替他家殿下问好。

    明殿和魔宫以前并无往来, 但灵均察言观色, 瞧着以自家殿下和言公主目前的关系，这门亲事肯定是稳的，便开始帮忙点。

    曜月以前最是讨厌天宫, 想到以后两族真的要结亲，也只能心情复杂地拿着特产回去了。

    转而又想，有特产拿，至少明言在这里过得不错，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曜月走后不久，晏回神君和镜子便来了。

    神君和镜子都是风尘仆仆，仿佛从哪个地方逃难回来。

    晏回神君少了几缕头发，镜子磕了一角，看起来颇为狼狈。

    言好奇道：“你们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镜子深沉感慨：“来话长, 我跟你讲……”

    镜子给言讲他们的历险故事，晏回神君直接去找墨昀, 将手中盒子给他：“幸不辱命。”

    墨昀开盒子，一朵圣洁的九天雪莲出现在盒子里,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宜人的花香。

    “只差寒冰髓了。”晏回道。

    天火并不是凡物, 是曾经降落天地的天灾之一，当初全盛时期的复沧也花了不少的时间和心思将它束缚在了十八层地狱之中。

    若不是墨昀关键时刻觉醒神力，神格归位, 他早就陨落了。

    而现在，火种就在他身上。墨昀虽然靠它重塑了躯体，但是后遗症也很多。

    而且，天火极不稳定，墨昀需要不时泡寒冰池来压制它。

    寒冰髓刚好是天火的克星，可以极大削弱天火的威力，但是入体的时候需要同时忍受极冷和极热两种极端的煎熬，还需要九天雪莲为引，方能让两种极端相克的属性共存。

    墨昀本来是要自己去取九天雪莲的，他知道哪里有九天雪莲，虽然数十万年过去了，不一定还有，但可以去碰碰运气。晏回神君知道后，主动请缨，没让墨昀去，自己带着窥天镜去了。

    墨昀现在的体质还不稳定，需要经常泡寒冰池压制天火，并不适合离开太久。

    这种有天财地宝出世的地方都不寻常，九天雪莲更是在六界绝迹已久。这唯一的一朵长在九天极高极寒的山崖之巅，而且山崖上术法受到限制，镜子发挥不了作用，真的成了一面铜镜，只能用来挡挡风。

    晏回神君也是好不容易才将东西采了来。

    墨昀将身上另一个盒子拿出来，开，空中顿时寒气四溢。

    晏回神君惊讶道：“万年寒冰髓？”

    这东西也是可遇不可得，本以为还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找到。

    “嗯。”墨昀道，“言送的。”

    晏回神君闻言了然，魔宫那么大一个宝库，恰好收藏了一颗万年寒冰髓也是有可能的。

    “事不宜迟。”晏回道，“你去吸收寒冰髓，我在外面替你护法。”

    离开之前，晏回看到墨昀书桌上万物镜的设计图，犹疑了一下：“殿下……要重造万物镜吗？”

    墨昀点头，他看向晏回，晏回下意识低下头去。

    墨昀道：“我不会动镜子，窥天镜还是你的。”

    “但是……”

    “我自会想办法。”

    墨昀走了出去，言正听镜子声情并茂地讲他和晏回历险的故事，墨昀走了过来，对言道：“我有事闭关，你好好呆在明殿，不要乱跑。”

    言猜测应该和寒冰髓或者晏回神君带过来的东西有关，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嗯。”墨昀道，“我出来之前，明殿就交给你了。”

    墨昀完又将灵均叫了过来，交代几句后离开。

    言想要跟上去，被晏回拦住，“你帮我照顾一下镜子，我去给他护法。”

    完，晏回神君也消失了。

    镜子正讲到精彩处，拉了拉言：“还要不要听嘛。”

    言有些心不在焉：“你们历险是去取什么东西？是给墨昀用的吗？”

    镜子点了下头：“是九天雪莲。”

    九天雪莲是疗伤圣药，而且已经绝迹很久了。需要用到这种药材，言不禁有些担心，她问道：“你知道墨昀的状况吗。”

    “我也不太清楚。”镜子道，“不过你放心啦，晏回那个人你不知道吗？虽然不太靠谱，但他都将东西拿回来了，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想到晏回神君，言也安心了些许，但接下来故事依旧听得心不在焉。

    等镜子终于讲完，言便迫不及待问了灵均，赶到了墨昀闭关的地方。

    晏回神君盘腿在外面护法。

    他听见动静睁开眼睛，见到言，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重新将眼睛闭上。

    言并不想扰他们，只在远处看着。

    石室里，天火和寒冰髓在墨昀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墨昀坐在一个巨大的阵法中央，阵法压制了天火，让它没办法跑出去，言在外面，依旧能感到里面的灼热。

    像是天上突然了有了十个太阳，而十个太阳都在近距离围着她炙烤。

    忽而又变成了冰天雪地，身体几乎被冻僵，就连术法也丝毫不起作用。

    言离得这么远，感受尚且如此深刻，可想而知，处于源头的墨昀正在经历些什么。

    言担心地望着里面，见晏回神君老神在在没有动，这才又放心些许。

    墨昀在里面闭关了七天。

    第七天的时候，外溢的天火和寒冰的气息逐渐减少，到最后一丝也没有再溢出。外面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

    晏回站了起来，道：“快结束了，你回去休息吧。”

    墨昀在里面闭关了七天，言也在外面等了七天。

    晏回修为高，并不受这些溢出的气息影响，但言不一样，她的修为才刚到真魔，哪怕只是从里面溢出来的一星半点，也足够她受了。

    言摇了下头：“我在这里等他出来。”

    又等了两天，里面已经趋于平静，言之前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气。

    眼看墨昀就要出关了，晏回神君站了起来：“我先带镜子走了，你们有空也可以来飘渺山。”

    言问道：“你不等他出来吗？”

    “有你等不就好了，我们这些多余的人留在这里做什么，平白讨人嫌。”晏回道。

    他的表情不自在了一下，突然拍了拍言的肩膀：“我还一直欠你一句道歉，言。”

    又：“欢迎你回来。”

    “嗯？神君你在什么呀。”

    “等你知道了我再告诉你。”晏回神神秘秘地。

    “哦，我等着。”言压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晏回的法器是窥天镜，神神叨叨一点也可以理解。

    镜子此时正在奋笔疾书，他算出一本历险话本，已经写了个草稿出来。

    晏回神君将他召回来，镜子赶紧将最后一段写完，将笔收起来，对言道：“言，等我这本写完了，将书给你送过来。”

    “好，要签名版。”

    镜子闻言顿时高兴，大气地：“没问题。”

    神君和镜子一走，外面便只剩下了言和刚刚赶过来的灵均。

    里面好一会都没有动静，言站在外面等着，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没过一会，墨昀出来了。

    他的状态看起来还算好，身上只草草披了件外袍，墨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赤脚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被他踩过的地方，出现一朵朵灼灼的火焰花，这些火焰花又很快消失结成淡蓝色寒冰，最后消融。

    他的眸色看起来极为浅淡，不过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言呆呆地望着墨昀身后消失的火焰，灵均苦恼道：“地板又要找人来修了。”

    着熟练开始联系人。

    言问道：“以前，也会这样？”

    灵均对此颇有发言权：“殿下刚醒的时候，走哪烧哪，我带着人天天在后头抢救。”

    “……”

    墨昀并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要同时应付天火和寒冰髓，还是在自己身体里，容不得一丁点分神，看见言在这里，还有点意外。

    他先朝灵均道：“给我拿一套衣物过来。”

    灵均早就准备好了，将衣物递过去。

    墨昀拿着衣物进去，等重新穿戴整齐了才出来。

    他问灵均：“我闭关了多久？”

    “九天。”灵均。

    “九天零两个时辰三刻钟。”言补充道。

    墨昀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触在一起。

    灵均连忙道：“公主一直守在这里，守了整整九天。”

    灵均有些感动地：“公主对殿下真是情真意切。”

    言被灵均得脸都红了，咳了下：“因为一个人无聊嘛……啊，饿死我了，灵均，快给我准备吃的。”

    灵均闻言离开去准备吃食。

    想到刚刚的火焰，言问墨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墨昀摇头：“刚吸收完寒冰髓有些不稳定，现在已经好了。”

    他着握住言的手腕，言感觉一阵清清凉凉的仙力顺着自己的经脉流过全身，原本身体里因为之前被天火和寒冰髓的余波波及导致的难受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墨昀松手，却被言反手握住。

    言的手自动钻进他的手心，在墨昀反应过来之前和他十指相扣。

    墨昀不太自在，想拿开，一低头便对上了言的视线。

    “墨昀，我的修为没有你厉害，你只要想挣就可以挣开。”她看着他，“但是我会很伤心，还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耍赖般道：“你要挣开我吗？”

    ****

    妥协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也许墨昀第一次向言妥协的时候，就注定他的妥协只会越来越多。

    等灵均准备完两位殿下的膳食，去叫他们用饭的时候，灵均惊奇地发现两人竟然是牵着手过来的。

    更稀奇的是还是十指相扣。

    墨昀的脸色明显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挣开，沉默地被言牵着手。

    直到两人到了桌边，墨昀才终于借拿筷子这个动作将言的手放了下来。

    灵均盯得炯炯有神，嘴巴惊讶得几乎可以塞下一整个鸡蛋。

    虽然殿下和公主的感情日笃，但殿下的感情向来含蓄，平时别别扭扭的，牵手还是第一次，尤其还是十指相扣。

    他转而去看言，言整张脸肉眼可见的明亮，一脸阴谋得逞地开心。

    灵均偷偷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将东西放下后连忙走开，就怕自己扰了两位殿下的花前月下。

    言不是凡人，并不需要频频进食，她饿了只是随便找个托词而已，但是现在美男在手，美食当前，言……吃撑了。

    吃撑了的言邀请墨昀饭后散步。

    墨昀没有拒绝。

    言又去抓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言这回抓得很顺手，墨昀……沉默得也很自然。

    两人一起走在天宫华丽的长阶上，天宫的月色如水般流淌而下。

    墨昀问道：“以前……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到这个言就精神了，她从镜子那看了无数话本，这回终于发挥出了她看书无数的功底，从落庭山一见钟情讲到一起去神眠之地探险，再到扶幽山，讲得跌宕起伏、惊险刺激、回味无穷。

    期间还讲到了莫执和沈瑶。

    因为聊到了莫执，墨昀问道：“想不想去神域看看。”

    言问：“可以吗？我听通往神域的路早就关了。”

    墨昀：“可以。”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回神域看看，但是想到那里已经破败，昔日神族全部陨落，便一直没去。

    他现在突然问言，其实也是自己想去看看，但不想一个人去。

    言突然想到了里墨昀的结局。他回到了神域，作为世间唯一一个神，与天地同寿。

    看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什么，只觉得既然神是最厉害的，那他作为男主，理应成神，这会再想到这个结局，便会不自觉心惊。

    神族陨落后，通往神域的路早就关了，普通人上不去，如果墨昀一个人回到神域，便是真正的与天地隔绝，只有他自己了。

    她不自觉抓紧了他的手，道：“我陪你去。”

    “闭上眼睛。”墨昀道。

    言乖乖将眼睛闭上，墨昀伸出了一只手搂住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极致的扭曲，然后墨昀道：“到了。”

    言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片荒芜了不知道多久的土地。

    放眼望去，能看到半人高的杂草之间偶尔出现的屋子，并不是多么的华丽，似乎就是随手一建，不过材料倒是很稳固，上十万年过去了，也没有消失在历史的尘沙中。

    墨昀站在原处看着，言能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然后他伸手，神力从他的手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原本破败的神域在他的手下开始快速冒出绿芽，野草被尽数除尽，紧接着，鲜花、树木开始生长，直到鲜花尽数开放，破败的树枝长成了参天大树。

    墨昀觉得还不够，按照记忆中的模样，用神力一点一点还原了曾经的景色。

    路边，数不尽的星月优昙争相开放。

    言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拉住了墨昀的衣袖：“你是……复沧。”

    神族里唯一一个有创造和复苏能力的神。

    墨昀点头：“曾经是。”

    现在，拥有了清晰的情绪感知的他，只是墨昀而已。

    言抬头，看着眼前《万物纪》里记载的六界最漂亮的花朵，曾经出现过的那种恍惚的感觉再次出现，脑海中似乎有一扇门被开，然后传出了清晰的画面——

    那是十万年前的仙魔大战，而她也身处战场，作为魔族的一员。

    画面里，她原本是个仙族弃婴，被一位魔族的将军捡了回去。

    仙魔大战，是一场灭族之战，魔族所有人都上了战场，言也不例外。

    魔族有八位魔神，而神域有十三位实力鼎盛的神族。溃败是从最后一个魔神的陨落开始的。

    失去了最后一位魔神的庇护，魔族所有人面临的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

    战场上血流成河，无数魔族在这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言的父亲作为一位魔将首当其冲，临死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要她逃。

    言没有逃，他看着父亲闭上了双眼，举起了父亲手中的战旗，长风扫过她的头发，她不断挥剑，将剑送进仙族的身体，再抽出来，血液染红了她的双眼。

    她的身体几乎被术法抽空，但她依旧麻木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守在父亲的尸体身边。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离她远去，她的眼睛成了血红色，有人大叫她的名字，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

    似乎有剑刺中了她，她抬起头，用手抓住，将剑拔了出来，又有人补了一剑，身体很痛，血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

    她知道，她要死了。

    她失了力往下坠去，然而，却并没有倒下。

    她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角，伴随着清淡冷香，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所有的攻击都停了下来，时间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战场上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对面两个神族走了过来：“复沧，你在干什么？难道你也要堕魔吗？”

    复沧道：“魔族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很清楚，魔神已经死了，你们何必赶尽杀绝。”

    对面两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想赶尽杀绝，复沧。”

    他们不去做，死的就是他们自己。事到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

    复沧将言放下，拿出了自己的剑，他：“动手吧。”

    神族的战场远不是普通的仙魔可以比，一时之间，风云变色，天地撕出了巨大的口子，空中电闪雷鸣，仿佛随时都要塌陷。

    复沧一对二也丝毫不落下乘。

    这一就了六天六夜，言呆在复沧画下的防护罩中，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但是死前能够再见到他，她是很欣喜的。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六天后，三个神族终于停战——这么下去，只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他们不会放弃诛杀魔族，但是有复沧在，他们多少会有些忌惮。

    复沧一旦堕魔，神格破碎不可避免，到时候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两位神族带着其他人离开，复沧则带着仅剩的魔族去了魔域的北边。

    那里地势险峻，可攻可防，最重要的是，容易分散隐藏。

    仅剩的这点人不可能再和外面正面刚，只能先苟下来。

    有了复沧坐镇，原本弥漫在魔族绝望的情绪暂时得到了缓解，然而，言已经撑不住了。

    她几乎每天都在吐血，身体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痛苦的折磨，其实直接了当地死去反而可以少受很多罪，但她舍不得死，所以她一直撑着。

    她想，原来他叫复沧，是个神族。

    言昏迷的时间，复沧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一朵花，火红色的，他叫涅槃花。

    可能是求生意志太强，那天晚上，言半夜就醒了，刚好看到复沧将一块染血的手帕随手毁去。

    后来晏回告诉她，复沧用掉了自己一半的神力，培植出了涅槃花。

    时间太紧，他没有时间慢慢来，言吃下去的不是涅槃花，是复沧的神力。

    他本来就是个性子极冷淡的神，如果不是外人，他根本不会给言这些。

    言想到那块染血的手帕，她欠复沧的，似乎越来越多了。

    魔族在这里安了家。

    他们在山上建屋子，复沧不喜热闹，屋子建得很高，在山顶上。言厚着脸皮，将屋子建在了他旁边。

    每天起，复沧会督促指导魔族修炼。言偶尔会和他一起种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星月优昙，很漂亮的一种花，会发出点点银色的光芒，言很喜欢。

    言问道：“它有花语吗？”

    复沧：“祝福。”

    神的祝福。

    复沧在神域的神官也跟了来，他叫晏回，是个眼里只有复沧的神仙，也因此，对言极为厌恶。

    在他眼里，言就是那祸国的妖姬，若不是她，复沧根本不会卷入这场战争。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却知晓，这次神魔大战，神域里所有神族都收到了诛杀令，只除了复沧。他是生死之神，他收到的命令，是战后扫战场，让万物复苏。

    他是天地创造的最后一位神，也是天地选定的最后一位神。等神魔大战结束，他就是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他原本无情无欲，感情淡漠，并不懂得世间的诸多感情。

    他本可以，活得很久。

    但是现在，他的神格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