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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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这么,外面又催促得紧,连天横只得妥协,又把人裹进被子里,: “我把风奴留给你,家里的事,让下人和风奴分头来报,铺子里有人,你是不必管的。”

    宝瑟儿手肘撑着床,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这样不放心,只得捧起他的脸,斜着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操心。”

    连天横看着他,手指替他理好耳边碎发,再次嘱咐了两句,掖好被子,又被宝瑟儿拉住,探出脑袋在脸上亲了一亲,才转身离开屋里,匆匆骑马赶去荣府。

    这荣家是个远近有名的大户,荣老爷殁了,树倒猢狲散,几个兄弟又孱弱,老太太由人搀着,呼天抢地,哭得几欲昏死过去,还有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乃续弦乌氏所生,偏房五个妾,皆无所出。长子早夭,只有荣二这根独苗承祧*,又是个夯货,细数下来,偌大一个荣家,竟无一个管事的人。

    纸钱翻飞如雪片,哭声遍地,荣二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看见连天横,红着眼睛,面带倦容,有些茫然:“横哥儿,你来了……”

    连天横扫视灵堂,只见妇孺哭成一团,中间摆个火盆,熊熊焚烧着纸马,荣老爷的尸身停在正厅下,哪怕身上盖着金丝锦缎被子,也遮不住阵阵腥臭。

    知道他此时六神无主,连天横搭在他身上,缓声道:“荣哥儿,起来。”

    荣二抽着肩膀,低头哽咽道:“我爹,被强人害死了……”

    这是人家的家事,连天横不想刺探,要他,不该这么快发丧,弄得措手不及,不过料到他现在焦头烂额,便没有开口,叫过荣二,走到一边,道:“不论如何,先安顿亲友,办了丧事。”又道:“宾客候在这里,灵堂尚未布置停当,人家看了,心里有嘀咕。”

    荣二哪里经过这种事,哭着:“那、那怎么办?”

    连天横道:“家里供奉的神明不能见晦气,须得指使人遮盖了,门上斜贴白纸,祖宗牌位也要一并收好,有人来吊孝,刚进门,下人便放一串鞭炮,你做主人的,要上去陪同,不能怠慢宾客。俗话:事死如事生,稍后再去请一位阴阳先生,批算八字,定下出殡入葬的日子,立冢安坟,办完这些,出殡和热孝的事,我再和你细。”

    荣二眼神血红,喃喃道:“依你的……”

    两个人正商量着,正妻乌氏慢慢地走过来,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用袖口按去眼泪,红着眼舒了一口气,道:“老爷生前,看中一块宝地,圈在西邙,依山傍水,气脉通达,葬在那里,倒也不枉了。”

    连天横转眼看见这乌氏,目光很轻佻地量,居然是个男人,镇河虽有纳男妾之俗,终究不能诞育,荣老爷竟神不知鬼不觉在南边娶了个男人作正妻,只见这乌氏:重孝难掩腰身清瘦,肌肤盐一般的白皙,眼尾纤长,一双瞳仁泛着幽幽淡金,眉目艳丽,脸上还挂着泪痕,虽比不上自家的那个标致,却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相貌了。

    平日里荣二恨透了他,只听他得像个夜叉鬼、修罗王,今日一见,却是个美人,按理,如此绝色,连天横不会忘记,却又不上来,总觉得似曾相识。

    天亮时,又有一批亲邻登门,荣二强着精神去待客,荣乌氏便抱了孩子,跪在灵前,折好黄表纸,丢进火盆里慢慢地焚烧。

    连天横搬了条长桌,横在门口,一掀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提笔蘸墨,收纳赙仪*,有前来吊唁的,便记一笔,更无一分遗漏。

    一早上过去,门口的炮竹声便没有停的时候,早饭只是些素粥浆水,眼见得要到晌午了,荣二手足无措,总觉得少了些甚么,一拍脑袋,忽然脸色大变,问道:“横哥儿!我怎么忘了发饭食!”

    半夜起到现在,连天横本就没吃东西,肚子里空空,又被吵得头疼,不耐烦道:“早吩咐下去了!哪里还等你操心!”

    荣二登时放松下来,:“你受累了!”

    “知道就好,”连天横边在簿子上斜斜地写,边道:“麻糖给我拿两块来。”

    荣二便亲自端了两碟麻糖,就着酥酪,摆在他案前,看见簿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如群蚁排衙,写的全是丧礼,心里又是一酸,一种天塌地陷之感涌上心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连天横正坐在门口写账,门神似的,远远地便看见门口的轿子走下来一队人马,走近了,原来是他爹。

    连老爷脸色凝重,路过门口时,看见这逆子,愈加增添几分铁青,下人报了数目,连天横也抬着头,搁了笔,眼巴巴地喊:“爹……”

    连老爷听见了,置之不理,拂袖而去。搅得连天横坐在那里,心里悻悻然,佯作无事发生,拿起笔接着干活。

    自从莫氏撞破他和宝瑟儿的事,父子二人再没过半句话,连天横回八孔街那个家时,莫氏还好,虽还是不咸不淡的,有时怜他辛苦,偶也给他夹两筷子菜,连老爷知道他无可救药,索性视而不见,连天横在爹娘面前,俨然是个人下人了,只有妹妹还肯和他玩,他只得千方百计讨好着妹妹,在家里才勉强待得下去。

    一只手伸在他面前挥了挥,断了思绪:“连天横!”

    抬眼一看,原来是许抟云这个瘟神。于是脸色一沉,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给钱!”

    许抟云:“我爹在后面,教我爹给!”

    “姚迢人呢?”

    “他?我们两个早就一拍两散了!亏你还记得他……”许抟云倒是满不在乎,笑嘻嘻道:“起来,还是你好,没那些夹杂不清的破事。”

    连天横懒得和他掰扯,心里松了口气:姚迢这回总算是解脱了。恰好许家的人来,许抟云连忙收敛了放荡形骸,理了理衣摆,走进屋里,又是一通逢迎。

    正写着,听见几个散客簇在门口,声地话:“……听五脏六腑都被挖空了,下面那话儿也割了……”

    又有人:“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这个晚娘,从前没见过的,样貌真是不差……”

    “甚么晚娘,看不出是个男人?听,是南边一个甚么嬿族的,他们那里,男人也能绵延子嗣……”

    “……孤儿寡母,今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连天横的印象里,荣老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时候跑来找荣二玩,看见他爹,便放慢了脚步,荣家大堂上挂了一副荣老爷正襟危坐的画像,真人活像画里拓下来的,胡髭浓茂,眼神森冷,没有半点多余的神情,今天一见,躺在那里,还是那个冰冷样子,只是脸色永远地灰败下去了。

    忙了一上午,下人来叫连天横吃午饭,家眷坐了一桌,荣二没了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威风,实在累了,在后厨的间里和连天横凑一桌,许抟云其人虽不着调,对于朋友,却是不赖的,见他没有精神,便去外间招待宾客。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外面人声鼎沸,鞭炮噼啪作响,好似十分遥远,荣二捧着碗,心里空落落的,吃着吃着,眼泪全掉进饭里:“横哥儿,嗝……我害怕……”

    连天横停了筷,瞥他一眼,冷道:“哭哭啼啼,像甚么样子……”

    荣二涕泗横流,边呜呜地哭,边泪眼朦胧地反问:“都甚么时候了,这么倒霉了,你还、你还骂我……”

    连天横就不爱别人这些丧气的话,听他慢慢地止住了哭声,才:“你爹不在,可不能再这样混沌度日。要帮衬的,我绝不推辞,不过,再怎么帮衬,过了这道坎,也只在于你罢了。”

    荣二抬起眼睛,抽了一下身子:“……在、在于我?”

    过了这两日,宾客渐渐稀少,白银统共收取叁千肆佰陆拾柒两,连天横再三清点过,做了一笔很明了的帐,至于那些挽幛,金银纸锭,一一造册,没有脱漏。

    造好了,把簿子抛给他:“你自己看。”

    荣二胡乱翻了几页,脑子里稀里糊涂,都是浆糊,哪里看得懂,破罐子破摔道:“不看了,我信得过你!”

    “你信个屁,就被人骗。”连天横一抬手,勾过账册,一靴子踩在长凳上,脚跟碾了两下,道:“你要是不好好看,我可把它碾烂了……”

    荣二手忙脚乱地扑上来,求饶道:“我看,我看!”

    恰好许抟云走进门,抱着手臂靠在桌边,脖子凑过来:“看甚么?”

    荣二挠着脑袋,头痛欲裂,吞吞吐吐地问连天横:“都是人,怎么偏你就会这些?”

    连天横道:“多看几次,自然就会了,时候你就是个猪脑子,甚么都不懂,到了人家葬礼上,就想着吃麻糖。”

    许抟云也想起来了,口气带着点怒意,一拍桌子,道:“是!为了两块麻糖,和人家起来了,那个时候,我还替你抢,糖没吃上,吃了一顿好揍!”

    想起这些,荣二的心底忽然第一次感到一丝怅惘的心绪,愣愣地:“时候的糖最好吃,现在的……味道不一样了。”

    连天横在荣家忙得昏天黑地,再宝瑟儿这头也不清闲,又要习字,又要算账,原先定的每个月逢五去香药铺干活,掌柜十分属意于他,便教他隔天去上工,做满了,按付半个月的工钱。要是连天横听了,是绝不会答应的,可他现在不在家,宝瑟儿便乐于自己作主了。

    这天,宝瑟儿抱着大盘箕,正在香药铺门口的大坪里晒玫瑰瓣,却有一个人叫住了他:“宝瑟儿?是你——是你!”

    宝瑟儿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李文俊快步冲了过来,抓着他的肩膀,摇晃道:“你不是入了娼籍,平白又在这里做事?我要报官!”

    宝瑟儿见是熟人,并不意外,早就想过怎么应付他了,便轻轻一笑:“好哥哥,你去报,怕你怎的?”

    李文俊心里转得飞快,料想他是脱了籍,不怕了,按理,日子过得不错,态度和缓下来,道:“我同你笑,你怎么当真了?”

    宝瑟儿道:“我也是笑。”

    李文俊的手本来还握在那肩膀上,慢慢地滑下去,脱力地垂着,:“听见你的死讯,这一整年我都没能睡个好觉,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我们曾经的日子,真个是比翼连枝,没有一天生分的。”

    “睡不好?”宝瑟儿问道:“怎么回事?”

    李文俊望着他,眼眶慢慢地红了:“自然是为你了。”

    宝瑟儿仿佛被他的情真意切动了,道:“李郎,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店正有一味专助夜间安息的香药,唤作玉凝清香丸,你买几颗,放在香炉里,烧一晚上,哪怕做了再亏心的事,也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你又笑,”李文俊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道:“你死了之后,我娘的痨病便一日日加重了,这两桩事,成了我的心头大石,压得我夜不能寐,心病难医,哪里是区区的熏香便能治好的!”

    他这句话,宝瑟儿可就不高兴了,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这里的香丸,可不是甚么区区的熏香,安息国产的名贵药材,耗时七七四十九天,几十斤才制出这么一丸来,许多达官贵人也常来买呢!”

    李文俊一腔的花言巧语,被他得无处可使,只得单刀直入,心一横,噗通跪在地上,抱着他,流泪道:“宝儿,实不相瞒,我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你借我几两银子,救我母亲的命,一有钱,立马还给你,连本带利,我话算数!”

    宝瑟儿本来还和颜悦色的,听见要钱,脸色一下变了,冷笑道:“姓李的,你是个孝子不错,可也实在不是个好东西!我从前养你,是看你会话,能摇尾巴,你是个甚么臭鱼烂虾,腌臜泼才,没志气的软骨头货,我难道不清楚?”

    “我是救人,不是花天酒地,你怎能见死不救?”李文俊抓着他的裤脚,仰头求道:“宝儿,你再接济我一回,最后一回!”见他冷冷地瞥着自己,心里一虚,往后看了看香药铺的牌匾,又生一计,盯着宝瑟儿的脸,幽幽道:“你在这里做事?他们知道你从前的营生?”

    宝瑟儿可算把他看穿了,讥讽道:“少跟我数黑道黄的,欺心作孽的刁头,问我要钱,嘬你亲娘的奶头去!还敢要挟我,我呸!再来找我,使大耳刮子呼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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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赙仪,向办丧事的人家送的礼。

    *承祧,指承继为后嗣。

    实在是抱歉π_π最近考试周,写得仓促,等完结了,不满意的地方,一定会慢慢修改的,也请美人们多多给我提意见喔!

    因为人老了,实在犯困,就先下线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