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 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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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连续两个礼拜,野崽子没有电话来。一次也没有,没有电话,没有周末的例行扰,没有炖牛肉和烤饼干。雅各布就像融化在空气中的水蒸气,彻底消失了。

    这没什么,施瓦伯格出了趟差,忙着代表公司从支离破碎的民族德国攫取更多利益。聪明的资本家在东柏林花便宜的价格购买大量房屋,他抽空给昆尼西了通电话,询问他要不要也趁机弄点房产。

    “为什么呢?”好德国人深感震惊,“这样不好,这是趁火劫。”

    “你这家伙,这明明是正常的投资。”

    “我不需要柏林的房子……”

    “因为慕尼黑的就足够了,对吧?”

    聊着聊着,施瓦伯格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卡尔,你知道的,我在格林瓦尔德那有套房子。”

    “你提到过。”

    “很大,带院子。那里的房子都一个样。我没怎么去住过,装修还非常新。我的意思是,你想要那套房子吗?我给你很便宜的价格。”

    “你怎么了?”昆尼西讶异极了,“阿历克斯,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经济状况很好,身体也没问题。我就是不想要那套房子了,麻烦,几乎不过去住。是时候卖掉了,我,”施瓦伯格犹豫了一瞬,“我想……我想,我该退休了,真正地退休,再也不工作了。我算去乡下买个农场,或者搬到疗养院去,所以……那套房子真的不错,格林瓦尔德离拜仁慕尼黑的训练场也近,很多球员在那边住。这是笔好买卖,我亲爱的。”

    “你要退休了?真好,你早就该考虑退休了。”昆尼西高兴地,“这样,要是你回慕尼黑之后还算卖房子,再给我电话。好好想想再决定,阿历克斯。”

    在东柏林捞到一大笔钱后,施瓦伯格返回慕尼黑。他下决心卖掉那套无用的房子,昆尼西对报价表示不能理解:“这是三十年前的价格。”

    “差不多,我觉得够了。”

    “不,阿历克斯,你这样做,我不能买这套房子。”

    “傻子,你这样一辈子也发不了财。”施瓦伯格微笑,看着他的老朋友,“便宜点买不好吗?放心,我没在里面杀过人,也没藏匿过毒品——”

    “阿历克斯,”昆尼西的蓝眼睛闪了闪,“你……”

    “我想搬到乡下去,弄个农场。我累了,真的。”施瓦伯格端起茶杯,昆尼西要了一壶水果茶,甜腻腻的玩意儿,“买下来吧!卖给别人我总觉得吃亏。要是你觉得愧疚,就每个月给我写封信,半个月也成。”

    最终,昆尼西买下了那栋房子。施瓦伯格将钱存入户头,看着数额,并不认为自己损失了什么。六月过去,雅各布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伯莎似乎忘记了雅各布,起初的两三个礼拜,她经常蹲在门口张望。但猫的记忆据只有三十天。“他不会来啦。”施瓦伯格摸摸猫咪的脑袋,“你已经不记得他了,是不是?非常正确,那就是个狗崽子,没必要记住那张难看的面孔。”

    昆尼西信守诺言,每半个月写一封信。七月初,他要和费恩斯去意大利观看世界杯决赛。“这次一定能获得世界杯冠军。我计算过概率。”信中这样写道,“迈克不相信。他总是这样,不相信科学……以及,他非常嫉妒马特乌斯,这太可笑了。”

    “傻瓜。”施瓦伯格将信夹到那本大书里。七月份,他选择休假,去往西班牙的某个海滨城市。天气晴朗,阳光炽热,海边挤满了人。施瓦伯格当然不会到海中游泳,每天他就坐在海滨一家咖啡店的玻璃窗后,眺望人群。穿着鲜艳比基尼泳衣的年轻女人、抱着救生圈的孩子、无聊冲浪的男人、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恋人旁若无人地接吻,父母带领孩子躲在遮阳伞下。很有意思,施瓦伯格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个世界毕竟与几十年前不同了。

    当年,他曾在意大利的海边修整,然后登上前往南欧平原的火车。他还年轻,尚能体会到习习海风拂面所引发的惬意。而如今,施瓦伯格看到玻璃窗上倒映的那张脸,他老了,眼睛却依旧是邪恶的绿色,视线冰冷,没有任何“人”的感情。

    “我爱你,但你是个魔鬼。”

    是谁的?想不起来。魔鬼,施瓦伯格咀嚼这个词。魔鬼是永生的,不会变老。如果他当真是魔鬼,那坐在这里垂垂老矣的影子又是谁呢……

    他没有后悔过,没有。从年轻到现在,他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忠于信仰,为第三帝国几乎付出一切。他甚至从未迷茫。可是,施瓦伯格叫侍者来换一杯咖啡,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痛苦?躺在医院时无力地濒死感占据了他的躯壳,天哪,四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他望着熙熙攘攘的海边,碧蓝的大海一望无垠,蓝天下低低地飞舞着几只海鸟。

    “要是……要是你在1945年死去……该多好?”

    那么,他将成为英雄,躺在青翠的草叶之下,成为一段不朽的传奇。

    可惜,他居然肮脏地活下来了。

    休假结束,德国也获得了世界杯冠军。街头到处是狂欢的球迷,挥舞德国国旗。施瓦伯格绕路从宠物店接回两只猫,隔着笼子,雪球轻轻嗅他的手,而伯莎则不满地喵喵大叫。

    “坏蛋,回家后我会补偿你的。”他。

    伯莎安静下来,她不喜欢坐车出行。艰难地通过拥堵的街区,施瓦伯格看到,他的无事忙邻居们也把国旗挂得到处都是。“这就是德国人。”他取出笼子,冲雪球笑笑,“胆鬼,懦夫,只敢在球场上发泄。”

    花园里的绣球开得异常旺盛,每一簇都有足球那么大。施瓦伯格拎着两个笼子,开栅栏们。信箱里有一封昆尼西的信,不用,肯定是世界杯决赛的见闻以及费恩斯那家伙的废话。

    “也不赖。”他嘟囔道,选择钥匙,“别闹,伯莎,不然我——”

    门突然开了,施瓦伯格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进客厅。偷吗?他抬起头,雅各布两眼通红,眼角堆着亮晶晶的泪水。

    “你去……你去哪里了?”

    施瓦伯格放下两只猫,谢天谢地,他没有摔掉笼子。关你什么事?他正要回答,然而那野崽子猛地抱住了他,用了格外大的力气,仿佛要将他活活勒死。

    “我不知道怎么办,”雅各布哽咽,“我不知道!上帝啊,要怎么办?”

    “你可以离开。”施瓦伯格吃力地抓住雅各布的手臂,他几乎窒息了。

    “不,我没办法离开。”雅各布,“我没办法。也许这是错的,不,这肯定是错的!可我没办法,我想不通……就这样吧,好吗?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