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3 - 婚姻、熊与乐观主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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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瓦伯格讨厌俄罗斯自有缘由。在施瓦伯格家族内部,人人坚信他是霍斯特和一个俄罗斯女人的私生子——事实上,亚历山大·施瓦伯格坚信,他和三个兄长都不是一母所生,甚至连是否一个父亲也无法确定。霍斯特是个酒鬼,每天躺在祖产上烂醉如泥。从长相来看,施瓦伯格认为未来即将继承家业的霍斯特大概是某个意大利或法国模特的儿子……瞧瞧那刻薄的鹰钩鼻和低贱的黑色卷发,不定还是个犹太人的种哩。

    “……你可以喝冰箱里的酒。”

    乡巴佬伊万诺夫迟疑地。

    “你在听我吗?哈罗?”

    “没有,我为什么要听你话?”

    施瓦伯格扔下背包,翘脚坐到一张有些年头的木头椅子上。这是个不大的公寓,装饰得花花绿绿,放置了很多套娃和假的沙皇复活节彩蛋,充斥着可怕的廉价香水味。(“富有俄罗斯传统风味。”爱彼迎一条评论如是。)“有暖气!”伊万诺夫继续介绍,“那个,冰箱里有吃的东西,还有酒和饮料,免费的。早餐我会放到——”

    “哦,免费的。”施瓦伯格挑剔地量房间,桌子上有个篮子,里面摆着几块巧克力,外面是粗糙的纸壳包装,印着一个巨大的丑陋娃娃头像。“巧克力也是免费的。”伊万诺夫。

    “太慷慨了。”

    “还有糖!这种糖果非常受欢迎。”

    “我真感动,我简直要哭了。”

    “不客气,不客气,谢谢,谢谢。”

    伊万诺夫一定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继续虔诚地将对话延续,“你要看看卧室吗?很暖和。”

    的卧室的确相当暖和,但床单的花色就是一场灾难。乡巴佬口味,施瓦伯格无法想象自己未来几天要睡在恐怖的、布满了花朵的床单上,“……你就没有,”他比划了一下,“男人一点的……?”

    “男人一点的?”伊万诺夫疑惑地涨红了脸,“男人可以睡这种床单啊!这是我妹妹挑的!她认为这是最漂亮的床单。”

    “你妹妹是男的?”

    “不!我妹妹是女孩!”

    “哦,原来你还知道你妹妹是女孩。”

    伊万诺夫挠了挠头,他戴着一顶超级难看的绒线帽,像是被扔进过搅拌机似的,皱得惊人,还露出很多线头。“我——”

    “算了算了。”施瓦伯格挥挥手,“请给我钥匙。”

    房东交出了铜钥匙,钥匙扣也极具俄国特色,是一个金属的克林姆林宫。“你可以先休息一下,”他从巧克力篮子下拿出一份地图,“这上面有地铁站,如果你想去马林斯基——”

    “抱歉,我不是同性恋,我不看芭蕾舞。”

    “同性恋是什么?”

    “哦,你不是同性恋吗?”

    一场风暴在施瓦伯格的内心悄悄酝酿。能够拨动他心弦的,除了历史的真相,就是他唯一的朋友了。就在刚才,准确地,三分钟前,昆尼西更新了一条状态(当然了,带着照片,那个美国佬汉堡包人总喜欢拍照,显摆昆尼西送给他的照相机和镜头)。状态没有文字,就几个奇怪的表情符号。啊哈,就算是眼前的俄国乡巴佬也能读懂那些emoji的含义:红心(两颗!),亲吻,干杯……而照片里的昆尼西明显喝醉了,真棒,在热带的沙滩品尝香槟……

    “楼下有个不错的餐馆——”

    施瓦伯格竭尽全力没有捏碎手机屏。看在玛利亚的份上,他的存款可不够再买只新手机的。霍斯特认定读历史学不会好前途,因此一毛不拔。“什么狗屎!”他晃着酒瓶大喊大叫,“你以后要干嘛?给中学生教书吗?他妈的,你为什么不去端盘子?那还能赚到费呢!”

    是了,是了,在德国,还需要学习历史吗?每个学生只需要能够熟练背诵“我们有罪”就够了。反省,德国人永远在反省。施瓦伯格咬牙切齿,“我不去餐馆。”

    “为什么?”伊万诺夫眨巴眼睛,“那个餐馆我——”

    “我讨厌吃饭。”施瓦伯格总结陈词,“我要睡了!请你离开。”

    “我就住在对面,要是你需要——”

    “快走,快走,我要睡觉了!”

    实话实,虽然碎花床单看起来可怕,睡上去倒是挺舒服。施瓦伯格洗了个热水澡——洗之前他认真检查过是否存在偷拍装置,俄国人不可信,全世界都该了解这点——擦干头发后躺下,拿着手机翻看昆尼西的社交媒体账号。他亲爱的朋友拍了那么、那么、那么多照片,每一张都很好看,就连傻笑都别有风韵。施瓦伯格挑了几张单人照保存,然后翻看迈克尔·费恩斯的账号。他的主要账号早就把费恩斯拉黑了,不过这可不妨碍他用另一个账号偷窥。费恩斯的粉丝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美国球。那大脑只有榛子大的前橄榄球运动员回复道:“我放弃球了,我的膝盖不允许,你知道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哇哦,祝你摔断另一条腿。施瓦伯格发出一条诅咒,然后心满意足地扔掉手机,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