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5 - 婚姻、熊与乐观主义(五)
这时节的俄罗斯天寒地冻,施瓦伯格在楼下站了三十秒,就决定还是先回去。结果上电梯时跟伊万诺夫撞个正着,那乡巴佬抓住他的手摇了摇,“你要出去吗?”
“不。”施瓦伯格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哪里也不去。”
“你不是来玩的吗?”伊万诺夫满脸怀疑,“你是不知道怎么乘地铁吗?”
开玩笑!施瓦伯格费了好大劲才把涌到嘴边的恶毒问候压回肚里。“你吃早饭了吗?”乡巴佬还在问,寒风吹得他鼻尖通红,“面包是新出炉的,我用了最好的面粉。”
“那是你烤的面包?”
“对,对,我烤的。”
“没烤熟。”施瓦伯格随口瞎掰,“果酱也变质了。”
“什么?”伊万诺夫大惊失色。看得出来,他很珍惜自己在爱彼迎的“事业”。“我会认真检查的!真抱歉……也许是我设定错了烤箱的温度和时间,对不起。”乡巴佬又抓住施瓦伯格的手摇晃,“这样,我请你吃早餐吧!午餐也请你。”
“不要,我得出门。”施瓦伯格抽回手,警惕地盯着伊万诺夫。他太矮了,而伊万诺夫个子太高,这格外讨厌。超过十八岁就很难再长个子,施瓦伯格恶狠狠地瞥了眼他的临时房东,“再见!”
“你去哪?我送你。”伊万诺夫跟着他,“你穿得太少了……风会吹透你的!”
这句话倒是真的。没走几步,施瓦伯格就后悔了。从地理位置上看,圣彼得堡不该比柏林冷很多。施瓦伯格这件黑羽绒服陪伴他撑过了四年的柏林生活,但在俄国邪恶的寒风前丧失了所有作用。他冷得瑟瑟发抖,没错,真正地发抖。伊万诺夫一把抓住他,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猫那样,“你得戴围巾。”
“女人才戴围巾!”
“谁的,哪本书里也没有这条规定。”
伊万诺夫解下他的围巾,丑陋的灰色大围巾,带着奇怪的气味——估计是仍在胡萝卜堆里了,反正挺难闻——和人体的温度。他用围巾裹住施瓦伯格的脖子,“你的脖子是冷的。”
“啊哈,你的脖子是热的。”施瓦伯格拽了拽围巾,“妈的!”
“你怎么可以骂人呢?孩子不能脏话。”
“我不是孩子!”
伊万诺夫抓着他的胳膊,“啊,我忘记告诉你了,要是你有学生证——”
“草,俄罗斯没加入欧盟,我的学生证在这里没用!”
“你果然是学生啊!你是大学生吗?”
为什么要站在风里“聊天”呢?施瓦伯格牙齿咯咯作响。伊万诺夫抓着他,把他塞进车里。车里暖烘烘的,开着暖风,“你去哪玩?我送你。时间还早。”
“你怎么还不去上班?你要迟到了!”
“我的工作就是出租房子啊。今天有两个美国客人要过来,他们的飞机十一点钟到。”
施瓦伯格量伊万努夫的丑陋绒线帽,“那些房子都是你的?”
“我租的!然后租出去。我弟弟告诉我这个法子……他在大学里念经济。”
“念经济的都是吸血鬼。”
“不!我弟弟是好人,他不是吸血鬼。他很聪明,他也是大学生。起来,你读什么专业?”
“你没上过大学?”施瓦伯格没好气地解开围巾,车里实在太热了,胡萝卜味儿熏得他头晕,“为什么,因为你没考上?”
“我不聪明。”伊万诺夫发动车子,“我弟弟和妹妹能读懂课本,我读不懂。”
“你他妈居然是个文盲?我就知道——”
施瓦伯格用拇指字,迅速发表一条状态:俄国的教育水平堪忧,每两个三十岁以下的俄国人中就有一个文盲。
“我认字!我中学毕业了!”伊万诺夫争辩,脸膛通红,鼻子旁边的青春痘闪闪发亮,“我不是文盲!”
“行了行了。”施瓦伯格长出一口气,“反正你也认不了几个字,不用狡辩。”
这时,跨越了十三个时的时差,昆尼西的消息到了:“阿历克斯,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讲俄国人的坏话吗?”
“我只是实事求是呀,亲爱的。”
“这不是事实,我刚查过了,俄国的……”
可爱的傻瓜。施瓦伯格把昆尼西的消息读了三遍,然后将手机塞回口袋。伊万诺夫惴惴不安地看了他几眼,“你的表情很奇怪。”
“这是满足的表情,白痴。”
“不,太奇怪了,真的,你这样看起来——”
“闭嘴!我不想话,过期的果酱让我犯恶心。”
伊万诺夫眨巴眼睛,“可是,你要跟我去机场吗?”
“当然不!”施瓦伯格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惊叫,“草,你这混蛋,你误了我的事!”
“你到底要去哪?”
“我他妈要去看坦克!听懂了没有,文盲,我要去看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