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15 - 番外2 孩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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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里克上中学之后,渐渐地感到生活乏味。

    上学,放学,乘坐同一班车,转地铁;吃乏味的早餐,妈妈妮娜的心思都在幼儿园嚎叫的崽子上,匆匆忙忙地坐份炒鸡蛋和面包片扔进盘子;爸爸雅各布保持着看拜仁慕尼黑比赛的习惯,无论成绩好坏——阿里克翻过他的口袋和包,从来没见过任何彩票的痕迹。

    “我觉得,我可能不会读文理中学。”

    这天,阿里克吃掉了他的炒蛋,突然告知父母这个“大消息”。妈妈看了看爸爸,雅各布放下报纸(他似乎也不会认真读报纸,但他就是“要”读报纸),“阿里克,学校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随着年龄增长,阿里克早就放弃了让家人改换称呼的念头。学校的同学一如既往地喊他伊万,这倒没什么,因为他发现他的爷爷的确姓伊万诺夫,所以,他本来就是个伊万。

    “我脑子不灵光。”

    “我们可以供你读大学,你不必贷款。”

    “难道你指望我考上慕尼黑工业大学吗?”

    “随便什么大学都行。”

    “得了吧,我可考不上大学。”

    雅各布有几个念过大学的朋友,有时他们会来家里聚会,喝点酒聊过去的事,或者看足球比赛。天知道爸爸是怎么交到那些朋友的,阿里克的朋友不是学同学就是隔壁邻居,据他所知,在德国,交朋友就只有这两种方式。

    “唉,要是上了文理中学,我就得念拉丁文了,而我连法语都学不会。”

    “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请个老师。”

    “别,传出去我在学校要被嘲笑至死。”

    爸爸雅各布还是没什么表情,非常平静。他总是挺冷静,要是不冷静,他也不可能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叛逃”到当时的联邦德国。阿里克对父亲的经历感到好奇,可雅各布从来不提,问妈妈,妈妈也很敷衍,,“就是找份工作留下来,没什么特别的。”

    雅各布就是个普通人,穿着普普通通的夹克衫,开普普通通的车,赚普普通通的薪水,娶普普通通的老婆——哦,好吧,妈妈还是很美的。家里的猫也很普通,伯莎已经老了,天天趴在阳光下一动不动。雅各布时常坐在伯莎旁边抚摸她的脊背,猫发出一阵呼噜声,有时突然他一爪子,然后抖抖胡须,继续晒太阳。

    “念职业中学也挺好的吧,我也学修汽车,以后咱们合伙开个修车行,你就不用一大早去上班了。”

    “我希望你去念大学。”

    “但我没长出念大学的脑子啊,你看,我数学才考了3分。”

    雅各布终于叹了口气,不再坚持。阿里克终于胜利了一回,洋洋得意地吃完了炒鸡蛋。

    不过,后来阿里克还是读了文理中学。文理中学的女孩子很棒,他这样对妈妈妮娜讲。妮娜正检查一份营养菜单,“哦,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没有,女孩子看不上我。”

    “因为你数学考了3分?”

    “因为我是俄国人,而她们喜欢德国人。”

    “你就是德国人,阿里克。”

    “不,我是俄国人,虽然我不会讲俄语……”

    阿里克在文理中学形单影只,朋友们都在别的学校,他得一个人背着书包去上学。文理中学的课程又多又难,半个学期后,他就后悔做了错误的选择。

    “我果然还是应该学修车,或者进银行也挺好。”

    伯莎老得不太能动了,雅各布带她去看宠物医生,一次花很多钱。即便如此,家里的财政状况依然如常,妮娜甚至给阿里克买了最新款的阿迪达斯球鞋,这让他在学校风光了好一阵子。

    “上了大学,你可以学习许多知识。”

    “这我可搞不懂,我猜我下学期就要被强制退学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的苹果树开满了白花,结出酸涩的果子。伯莎死了,雅各布伤心得不得了。阿里克头一次发现他的父亲居然能够那么伤心,对着猫咪的尸体一动不动,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唔……我得……”

    “我得把她安葬在苹果树下面。”

    雅各布擦了擦眼睛,阿里克帮他在苹果树下挖了个坑,将白猫放在里面。接着雅各布在树下坐了很久,一直到天黑。妮娜早早下班了,难得亲自下厨做一次炖肉。雅各布做炖肉总是三心二意忘记放盐,然后还找借口,这是日本口味的肉。

    “他干嘛不进来坐着呢?今天有拜仁慕尼黑的比赛。”阿里克。

    “让你爸爸安静一会儿。”妮娜解开围裙,“伯莎是他最爱的猫。”

    “我看伯莎不怎么爱他,”阿里克咕哝,“她总是袭击爸爸。”

    听妈妈,以前家里还有只猫,是伯莎的妈妈,叫雪球。雪球就像个正常猫咪的名字。但雪球很多年前就死了,那时候阿列克还未出生,甚至早于雅各布和妮娜的婚礼。雪球不知为什么不吃不喝,没几天就咽了气。“你爸爸伤心得要命,猫死了,人也——”

    “人?”

    “就是……这事儿很复杂。反正是你爸爸认识的人,伯莎和雪球都是他的猫。”

    “他不负责任地把猫扔给爸爸养吗?”

    “唉,并不是,听你爸爸,那人很喜欢他的猫。”

    “那他得付给爸爸薪水。”

    妮娜笑了笑,站在门口张望。雅各布坐在那,佝偻着背。但猫总是要比人先去世,阿里克喝着肉汤思考,他爸爸理应了解这点。

    原本以为生活就这样无聊地过下去,阿里克高中毕业,升学,找工作,重复爸爸的老路。可在这个春季的末尾,有一天,阿里克因为重度感冒躺在家里。妈妈自然没有照顾他,他都十五岁了,是可以电话叫外卖的年纪了。

    他吃了披萨,胃隐隐作痛。下午,他决定到二楼去晒太阳。二楼有间书房,里面有些书,俄文的,德文的,英文的……很多书。阿里克对书毫无兴趣,他不明白家里怎么会有书房。不过那房间日照充足,以前伯莎最爱呆在书房的窗台上。

    书房空空荡荡,书架落了点灰尘。阿里克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这样会加重感冒。他站起来,算回房间睡觉。这时他扫了眼书架,发现最上排有几本书与其他的书格格不入——它们的书脊是崭新的,一看就是新出版的书。

    是爸爸买的吗?出于好奇,阿里克取下其中一本。那书非常厚,足足有五百页。书里有许多照片,他随便翻了翻,震惊地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纳粹制服高举手臂,眼睛瞪得很大,这让他稚气的脸蛋燃烧着不可思议的狂热。

    《亚历山大·冯·施瓦伯格传》,阿列克念道,“一个充满了矛盾色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