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这周末你忙吗？我想回家一趟。”和杨瑞强通电话的时候，桑蔓书的语气与平时并无二样。

    杨瑞强周末没什么安排，桑蔓书提出，想要和他一起在家里吃顿饭。

    桑蔓书回去的时候, 杨瑞强正在和人电话, 听对话内容, 应该是在谈工作上的事。

    她没多做扰, 了个招呼, 就下楼了。

    厨房里, 王婶正在准备他们晚饭的食材。

    “蔓蔓你好久没回来了，最近很忙吗？看你这脸蛋, 都瘦了。”

    桑蔓书笑了笑：“工作是有点忙，瘦了好呀, 我正减肥呢，明效果还不错。”

    “哎呦，现在的姑娘怎么老想着减肥哇，瘦不拉几的看着多让人心疼啊，还是胖一点好看，有福气, 还健康呢，”王婶冲她，“今天我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你可不能因为减肥就不吃了呀。”

    “放心吧, 王婶的厨艺我可抵挡不住，先吃了这一顿，明天再减肥。”

    王婶乐呵呵地笑。

    桑蔓书在厨房里与她闲聊开来。

    “我不在家里，我爸是不是也经常不在家吃饭呀？”她帮忙洗了一根葱, 递给王婶。

    “毕竟公司里头忙嘛，先生平时应酬多，也没办法的。”

    桑蔓书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担心他的身体，我不在，就没人催他回来吃饭了。”

    桑蔓书不在，家里确实冷清了很多。王婶在心里感叹。

    “不过幸亏他身边有艾伦在，我这个做女儿的，还没人家艾伦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多，真是失败。”

    “那哪能一样嘛，”王婶，“艾伦是先生的助理，要替先生分担公司里的工作，接触的时间自然就多，再怎么样，他肯定是不能和先生心爱的女儿比的呀。”

    桑蔓书笑：“也是。”

    王婶特意强调的重点，反而显示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桑蔓书转身，背靠着料理台，状似不经意地：“平时我爸在的时候，艾伦是不是也挺经常在家里和他一块儿吃饭的？”

    正洗菜的王婶也随口回道：“是呀。”

    桑蔓书：“嗯，所以王婶才会连他的口味也都记得那么清楚。”

    听到这儿，王婶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看向她：“蔓书……”

    桑蔓书却若无其事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先忙，我上去看看我爸。”

    从厨房走出去，桑蔓书又变了张脸色。

    上回桑蔓书回家吃饭的时候，艾伦也在，她看到桌上忽然出现了笋和蒜苔，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其实笋和蒜苔都是艾伦爱吃的吧。

    那个时候，艾伦就已经频繁出现在桑家了。

    家里的阿姨一向最懂得看眼色，如果她不是也已经发现了些许端倪，当时就不会故意笋和蒜苔是自己老家带来的，替艾伦解围了。

    可想而知，杨瑞强和艾伦平时的表现有多明显。

    好像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只有她自己一个被蒙在鼓里似的。

    桑蔓书捏紧指尖，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蔓蔓，你回来了。”

    “你完电话啦？”桑蔓书恢复了一脸天真无邪的笑，“怎么又把工作带到家里了。”

    杨瑞强无奈地笑笑：“没办法，最近公司里事情太多。”

    桑蔓书问：“艾伦呢？他今天怎么不在？”

    “哦，我让他去忙别的事了。”

    “这样啊，平时老看到他跟在你身边，忽然不在，还有些不适应，”桑蔓书看着他，“虽然你们俩的相处时间，长得让我这个女儿都快要嫉妒了。”

    杨瑞强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接着不动声色地道：“他怎么能跟你比呢，他只不过就是个助理而已，你可是我的宝贝女儿。要是你心里觉得不舒服，那我以后就让他尽量少来家里。”

    “爸，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而已，你怎么还认真起来了呢，你觉得我是那么心眼的人吗？有人替你分担公司里的工作，让你不那么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桑蔓书嘻嘻笑着，“我知道你对我最好的啦，除了我这个宝贝女儿，你还能爱谁嘛。”

    杨瑞强有些不自然地干笑了下，随后转移话题：“对了蔓蔓，我听前不久，万恒里有人故意用谣言中伤你，这是怎么回事？”

    桑蔓书把事情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

    杨瑞强皱眉摇头道：“职场就是这么复杂，处处充满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时刻都要提防身边人背地里装着的心思。”

    桑蔓书自然地接话：“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嘛，有些人，即使天天待在你身边，跟你朝夕相处的，你都不一定能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啊蔓蔓，爸爸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干的不开心，就别干了，不论什么时候，我永远支持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千万别强迫自己，我可不希望你整天生活在这种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的环境里。”

    桑蔓书轻微地撇了撇细眉。

    类似的话，从前杨瑞强不知和桑蔓书过多少次了。

    那个时候，她每次听到这些都很感动很欣慰，觉得杨瑞强是心疼她，理解她，不愿意给她枷锁，不论自己做什么决定，他都会给予最大的支持。

    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这些的目的，美曰其名是不想让她进入复杂的职场，其实，最主要的只不过是不想她进入桑虹工作而已。

    一毕业，杨瑞强就让她去旅游散心，鼓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慢慢给她灌输追寻自由与梦想的心理暗示，慢慢将她与桑虹一点点剥离开来。

    于是渐渐的，关于桑虹的事，她真的完全一窍不通，也一点都不感兴趣，这样，无论杨瑞强在公司里做什么，她都一无所知……

    如今看透了真相后，再回过头来看当初一次次被杨瑞强感动的自己，可真蠢真可笑。

    “谢谢爸，”桑蔓书若无其事的，“到时候如果真的坚持不下去的话，我会跟你的。”

    杨瑞强笑得一脸慈爱，但这种笑脸在此时的桑蔓书眼中，却无比的刺眼与讽刺。

    ……

    周二的上午，微风和煦，阳光明媚。

    驾驶座里的桑蔓书，戴着压低帽沿的棒球帽，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超大墨镜，视线始终落在十几米开外的一处别墅门口。

    她特意去租车行租了一辆车，一大早就开过来，选了个隐蔽又角度好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桑蔓书看到别墅大门缓缓开了。

    从里面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女的，是上回在南迦馆包厢里的那个女人。

    男的，是杨瑞强。

    杨瑞强穿着一套休闲的家居服，手里牵着一只边牧。

    桑蔓书知道，艾伦有养狗，依稀记得就是边牧。

    半个时前，她看到艾伦的车刚刚从这栋别墅里出去。

    原来，真的是三个人都住在这里。

    这里就是杨瑞强在外面的“家”。

    桑蔓书昨晚偷偷跟踪杨瑞强，找到这里来的。

    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差”的杨瑞强，其实是换了个“家”生活而已。

    可以想象，他们在这里住了这些年，周围人都觉得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吧。

    是啊，桑蔓书冷笑了一声，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而她，不论是从什么方面来，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看着杨瑞强牵着边牧去散步的背影，桑蔓书想起后来自己将柏易淮在南迦馆给的那些资料证据拿回去后，特意一个一个去核实了。

    柏易淮的都是真的，自从外公过世后，杨瑞强就开始在背后搞动作，偷偷挪用公司的钱，然后再一次又一次指使财务改账。

    不仅如此，他在外面还有一家公司，是以那个女人的名字注册的，和桑虹的经营范围基本相同。

    桑虹流失的客户基本上都是被他们以不正规手段给夺走的。

    可以，这些年来，桑虹一点点走向衰败，都与杨瑞强与艾伦两父子的操作脱不开关系。

    一直到后期桑虹被万恒收购，他们才有所收敛。

    但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万恒那边同意，近几年内不会过多干涉桑虹内部的经营模式，还是会保持公司原有的管理独立性，这恰恰给了杨瑞强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拖延时间的机会……

    桑蔓书真后悔当初自己的愚蠢。

    她又想起那天在包厢里，柏易淮告诉她，杨瑞强前段时间和一家名声很差的科技公司走得很近，得到的消息，最近他很快就要和他们签合作协议了。

    这家公司有着劣迹斑斑的黑历史，前两年出了事，变更了法人，换了个新名字后，又再次复出了。

    杨瑞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背景，这种情况下还要与他们合作，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如果这次又让杨瑞强如愿得逞，那么对桑虹很可能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创，甚至很可能从此就一蹶不振了。

    桑蔓书的眼神渐渐暗下去。

    桑虹是桑蔓书的外公一手创建起来的心血，“虹”就是取自桑蔓书外婆的名字。

    桑蔓书现在才忽然发现，桑虹不仅仅是一家公司，还是她的亲人。

    桑虹走到如今的局面，她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她是绝对不会让杨瑞强把桑虹毁了的。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柏易淮的话。

    “我开始收集他的证据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期间一直没动静，是为了不草惊蛇，但他即将要进行的下一步动作，很可能会彻底击垮桑虹，我的计划不得不提前，所幸现在基本上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经齐了，就差这最后的收网，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

    桑蔓书拿出手机，拨出了柏易淮的电话。

    “是我，”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你那天，现在揭发他还需要我协助一些事，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柏易淮让她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面对他，以免引起他的怀疑。

    另一边，柏易淮从中动些手脚，替他们扫除了一些障碍，从而顺利推进杨瑞强与科技公司签约的节奏。

    在杨瑞强放松警惕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杀他个措手不及。

    杨瑞强被正式批捕的那天，桑蔓书再次来到了那栋别墅的门口。

    一直到警车驶离她的视线，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姿势，没话。

    柏易淮合上车窗，看着她的脸问：“你觉得不忍心吗？”

    “怎么可能，”桑蔓书低声，“我只感到大快人心。”

    着，她将脸转向窗外，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悄悄红了。

    杨瑞强和艾伦被抓后，桑虹内部一下子乱了套，大家人心惶惶，没了心思工作。

    万恒这边算先派个人过去，暂时稳一稳局面。

    桑蔓书这时候提出来，自己想要回桑虹上班。

    柏易淮同意了。

    桑蔓书知道，当初柏易淮要求她去万恒当助理，一方面是为了锻炼她，另一方面也是让她能不被杨瑞强一直牵着鼻子走。

    当时的情况，柏易淮的证据还不够充分，加上她对他的敌意，根本就不会相信他的关于杨瑞强的事，到时候不仅会让她更讨厌他，还可能会使杨瑞强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所以，他什么也没，只是一直在默默收集证据。

    “你会怪我瞒了你那么久吗？”

    滨水佳苑的公寓里，柏易淮来找状态低迷了好几天的桑蔓书，怕她不吃饭，所以他照例给她带了吃的来。

    吃完东西后，桑蔓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会。”她。

    柏易淮坐到她旁边。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搞笑综艺，几个嘉宾以及背景音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夸张的笑声。

    “蔓蔓，”柏易淮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桑蔓书摇摇头。

    “下周我就要去桑虹上班了，可我今天又续了一年的房租，虽然桑虹离家里更近，但我现在根本一点都不想回家。”

    “从前觉得无比温暖的家，现在我只觉得那里好冷清，好孤独，我害怕独自回到那个家里。”

    她越声音越哽咽。

    “那天你问我是不是不忍心，我没有勇气诚实地回答你，是，我心里确实很纠结。”

    “我恨他欺骗我，恨他不是个好人，但这么多年了，我在他身边长大，我怎么可能对他没有感情。”

    “我甚至害怕万一真的没有了他之后，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没有亲人了，我……”

    柏易淮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你还有我，蔓蔓，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来当你的亲人，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

    桑蔓书没回答，只是在他怀里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将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愤怒，伤心等情绪统统发泄了出来。

    晚上，柏易淮和往常一样，想等她睡着了再回去。

    准备关灯的时候，床上的桑蔓书却忽然伸手揪住了她的衣角。

    “你能陪我睡吗？我不想一个人。”

    此时此刻，她特别想要紧紧抓住什么，随便什么都好，来让自己的心在下坠的过程中有个支撑。

    柏易淮一下子就懂了她，点点头：“好，我收拾一下，很快就来。”

    这个晚上，桑蔓书做了很长的梦。

    梦见了母亲，外公外婆，还有很早就过世的早已经没有多少印象的父亲。

    在梦里，她很开心，和爸爸妈妈一起去郊外的公园野餐。

    阳光里满是清新的柠檬味，她扎着皮筋的头发甩在肩膀上。

    不远处，有个漂亮的男孩在玩猫。

    桑蔓书走近他，想要搭讪，漂亮男孩看了她一眼，就冷冷地走了。

    她感到很失落。

    晚上回去后，妈妈捧着故事书声地读给她听。

    她躺在爸爸的手臂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原来只是一个梦，桑蔓书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视线再往前一撇，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柏易淮的怀里。

    熟睡中的他还不忘将她抱住，胳膊紧紧环着她的身体。

    他的呼吸很轻很均匀，桑蔓书抬起眼眸仔细端详着他。

    他的脸和她梦里出现的那个漂亮男孩，一点点重叠了起来。

    于是，心里那股难以言的失落，渐渐地被治愈了不少。

    桑蔓书勾起嘴角。

    有阳光自未拉拢的窗帘缝隙洒进来，金灿灿的落在地板上，有细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

    桑蔓书忍不住亲了下他的额头。

    然后闭上眼睛，将脑袋重新抵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一定会的。

    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