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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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号是在?回程的马车上拟定的。

    顾远筝起初给他拟了五六个供他挑选,最后两人一起定下了“晟启”二字。

    晟有光明之意,亦有兴盛之意,这两个字被顾远筝写在?洒金宣纸上,金钩铁划的落在?笔尖,单单是看?着,都带着股一往无前的锐意。

    邵云朗很喜欢,拿着那?纸片在?指尖把玩,盯着那?两个字若有所思,他此?刻躺在?顾远筝腿上,十分悠哉的晃着脚。

    马车里多余的装饰被撤了下去,只铺了一整张的驼绒毯子,堆了几只软枕,叽叽喳喳的严灵绪被顾远筝安排的识字课业牵绊住,不得已在?另一辆马车上看?书习字,邵云朗顿时觉得耳根清静了不少?。

    他腰不好,不仅是因为离开青州前被顾大人讨了次账,也因为他常年在?马背上仗,且急行军时,五六十斤的甲胄一穿就是一两天,枕戈旦待这么多年,腰便落下些许毛病,也没什么好法?子治疗,只能慢慢调养。

    此?时煜王殿下躺在?毯子上正舒服,连吃东西都是顾远筝用?银刀切成块,再亲手送到?他嘴边,做派可?谓是骄奢淫逸。

    “拟定年号应当问过钦天监,合过你?的生辰八字后,再由?礼部定下……”顾远筝低头问:“回去后你?如何服礼部?”

    “啧,合八字根本没用?,‘庆安’是合八字算出来的吧?结果呢?”邵云朗哼笑一声,浅色眼瞳中有几分嘲意:“回京后,等?礼部问起来,我就是祈福时心有所感,这两字乃是神明所赐,左右钦天监也是顺应那?虚无缥缈的天意,与我这辞并无不同。”

    顾远筝摇头失笑:“殿下如今起瞎话来,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怎么能是瞎话呢?”邵云朗抓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这两字确实是神明所赐。”

    他一个人的神明。

    顾远筝呼吸一滞,眸中情绪翻涌,片刻后才平复下来,面上有几分无奈的问:“殿下你?腰不疼了?”

    “咳,正事呢。”

    邵云朗翻了个身,被车里燃着的香熏的有些迷糊,但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让他浑身放松下来,像浸在?了温水里。

    他颇为好奇的问:“你?车里燃的什么香?怪好闻的……嗯?是檀香么?什么品类的?回头给我送一份。”

    顾远筝再给他递炒银杏,他摆摆手不吃了,要?睡一会儿。他把脑袋挪开,躺到?软枕上去,便觉得那?香味淡了几分,浅浅淡淡的绕在?鼻息之间,让人格外安心。

    见他不吃了,顾远筝便将食盒收了起来,自己执卷看?书。

    看?了没两行字,顾远筝突然想起来,他马车上的香炉,分明撤下去了。

    邵云朗闻到?的,难道是他的信引吗?

    泽兑对信引并不敏感,以往邵云朗对他的信引有所察觉,也都是在?他受伤流血或与他耳鬓厮磨时,像今日这般无事发生时便能闻到?,却是头一次。

    顾远筝眸光一动。

    难道邵云朗的毒,已经解了一部分了?

    ……

    庆安三十二年,庆安帝在?一片骂声里退位,他在?位的最后三个月,亲手写下近百篇的罪己诏,是注定要?成为千古笑谈了。

    新帝邵云朗即位,改国号为晟启,从?他那?昏聩的父亲手里接过这陈腐的江山,元年伊始便连下了三道诏令,解除了庆安年间对军队的多项限制,消息一路加急传到?了边关?,无数将领泪湿甲胄。

    监军所里常年不得与家人团圆的大人们,也纷纷被调回了中原。

    晟启元年二月,新帝于雍京明和宫举行登基大典。

    即位大典要?穿的这套礼服,当属所有朝服中最复杂的那?一套了,平日里基本不会再穿,也只有祭天和祈福时会再拿出来。

    里里外外共有七层,最后佩革带和玉佩时,一众太监忙前忙后,陶渚的鼻尖都出汗了,丝络了几次都没系好。

    “我来吧。”一直静坐在?一旁的顾远筝起身,抬手示意阿陶将革带递给他。

    阿陶是头一次见顾远筝,也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要?先将这位大人叫来龙宸殿,但隐约察觉到?主子与此?人关?系应当不一般,他抬头看?了一眼邵云朗,等?主子话。

    “给他。”邵云朗言简意赅。

    顾远筝接过来,修长的指灵活的摆弄着丝绦,三指宽的玉带束在?邵云朗腰上,他将绳结系稳妥后,又转到?邵云朗身前,仔细调整着避膝两侧的玉佩。

    阿陶拿着最后那?层玄金色外衫,再一旁候着,又听邵云朗淡淡道:“你?们先退下。”

    阿陶一向听话,也不多嘴,双手将托盘毕恭毕敬的放到?架子上,和一众宫人一起步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正殿里便只剩下两人。

    顾远筝注视着眼前俊美威严的青年,薄唇一动,轻轻的吐出两个字:“陛下……”

    他知道这一日邵云朗等?了许久。

    少?年时的满腔仇恨,被朔方原上不熄的烽火磨锤炼,最终将那?个骄矜的皇子锻造成今日雷厉风行的帝王。

    可?顾远筝永远记得,太学的鸭子窝,那?棵梨树下没来得及挖出来的冬雪和夜谈时他逍遥闲王的旧梦。

    当邵云朗带上象征着至高权利的九旒帝冕,顾远筝恍然意识到?,只有那?少?年才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而眼前人,就要?成为整个大昭的君主。

    很骄傲,又有些……失落。

    只是这怅惘的愁绪尚未来得及涌上心头,便见邵云朗在?他面前抬着手臂,缓慢的转了一圈。

    顾远筝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还?有腰吗?”邵云朗问。

    顾远筝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的低头又去看?邵云朗的腰。

    这礼服用?料极其考究,为彰显帝王威仪,自然怎么质感厚重怎么来,若是穿的人身形稍微笨重些,此?时怕是已经臃肿起来了。

    但邵云朗腰细腿长,常年征战锻炼出的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的撑起了这身礼服,该细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含糊,劲瘦的腰被玉带一束,身形愈发挺拔颀长。

    顾远筝喉结一滑,低声答道:“有。”

    邵云朗立于架子旁,手指抚过外衫上那?精细的纹路和栩栩如生的龙眼,半隐在?阴影里的脸有些神色莫测,他道:“顾卿,知道朕为何叫人将你?先行请过来吗?”

    这样疏离的称谓,让顾远筝心底无端发紧,他垂眸,正揣测其中或有深意,突然听到?邵云朗轻笑了一声。

    “不是我啊,顾大人心思也太重了。”邵云朗向前两步,凑过来抬起顾远筝的下颌,“叫你?先过来,是因为我想让你?做第一个,看?我身穿龙袍的人。”

    顾远筝一愣。

    “一会儿大典开始,百官侍立于长阶之下,站在?最前面的该是你?爹……”邵云朗叹了口气,“我倒是有意给你?升官,可?那?是你?爹,他一日不告老,我也是一日不敢动他啊,所以先把你?叫过来,也好看?先个仔细。”

    他:“这是你?我一起得来的天下。”

    话音未全落下,人已被拥进一个带着白檀冷香的怀抱。

    两人胸膛相贴,心脏的跳动几乎要?融为一体,顾远筝声音有些哑的在?他耳边道:“陛下。”

    相同的两个字,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绪了。

    两人抱了一会儿,邵云朗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腻不腻啊顾大人?给我穿外衫,别?误了时辰。”

    顾远筝放开他,伸手将那?玄金色的九龙袍拿了起来,亲手给陛下更衣。

    他面上难得有了几分少?年人的羞赧,邵云朗刚才那?一番话,竟让他有种两人第一次确定彼此?心意时的欣喜。

    邵云朗张着双臂,又问:“这身龙袍好看?吗?”

    顾远筝颔首道:“好看?。”

    “但是不太方便,好几层得脱到?什么时候?”邵云朗摇头点评道:“还?是朝服办事方便,改日可?以一试。”

    顾远筝:“……”

    陛下,你?要?办的这个事,它正经吗?

    ……

    祈明坛下有九十五级台阶,邵云朗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脚步缓慢而沉稳。

    他想一步一步走稳脚下的路,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他若是行差踏错,便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无数座城池化?为荒漠。

    他曾经为了仇恨,想手握权柄,然而当他真的得到?这权利,才发觉肩上早就加诸了更沉重的责任。

    幸而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最后一步,他站在?了高台之上。

    头顶的苍穹高而辽阔,站在?这里,隐约可?见西郊的阑夕山,这些山脉和西南的诸多山脉相连,云蒸霞蔚间,似英魂归来。

    群臣俯首叩拜,其间闪过几缕熠熠金光,是官袍袖口的精细的刺绣,各色袍袖连成了一片翻涌的海。

    三人抬的巨大号角被吹响,低沉的声音如古神的呓语,宣告了这片江山将要?迎来又一位君主。

    春风掠过明和宫檐下的铃铛,带起空灵的脆响,又辗转千里,将那?声轻响带到?了遥远朔方原上。

    冰雪覆盖了战火留下的满目疮痍,然而寒冰之下,春草的新绿已然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要:我又晚了……

    【滑跪.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