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破局 我不是破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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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胎不到十个月, 卫子夫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与曹盈的生日只差了四天。

    她到底是受的磋磨多了,又因着前些日子卫青被谋杀而惊吓得夜夜不能安睡, 因而早产了。

    好在女婴只是稍轻了些, 未有旁的病症。

    刘彻虽期望得个儿子作为继承人,但是当看到那弱弱哭泣的女婴时, 血浓于水的牵绊就让他没别的想法了。

    他恨不得将世间所有宝物都拢到她身边,换她一个笑颜。

    女儿便女儿吧, 至少他成为一个父亲了,民间那些可讥的流言也该消散了。

    刘彻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了, 只如世间所有新为父亲的人一般,咧嘴笑着,微低了头, 晃了晃冠冕上的冕旒。

    玉石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引得了女婴的注意力, 她也就忘了哭泣, 微张着嘴,好奇伸手来抓。

    刘彻此刻看女儿,只觉得所有动作都可爱得很,几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骨血中去。

    然而才生产了几乎脱力的卫子夫见这一幕仍是忧心忡忡。

    她因最近发生的诸事变得有些悲观, 又没能如刘彻盼望那样生下儿子, 担心女儿无知越矩再招了刘彻的厌,便轻声唤刘彻道:“陛下... ...”

    卫子夫想帝王冠冕不可叫孩童玩耍,刘彻却误会了。

    “子夫想看看女儿吗?”刘彻欣喜下对卫子夫的称呼都换了换, 从前只是生疏称她卫美人,如今亲近得已经直呼名字了。

    他欢喜抱着女婴凑近卫子夫,卫子夫却更不自在了。

    她生产后已经净了身子换了衣服了, 但她仍觉得身上有淡淡血腥气,不那么好闻。

    刘彻这么突然靠近,让她羞红了脸,颤了颤嘴唇又不好直接明白了,只得一边量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偷偷看刘彻,就怕刘彻皱眉。

    刘彻的心思全被女儿动作牵动,并没有注意到卫子夫的心翼翼,只道:“一会也要抱去给母后和老太太看看了,真可爱!”

    卫子夫听他提到太皇太后,更受惊吓,颤声问道:“陛下,妾已诞下女儿,是否就要恢复每日起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刘彻一听到阿娇嘴角就下撇,否决了:“你且好生坐月子。朕护着你,不会许她上你这里找麻烦。”

    见他不悦,卫子夫心中忐忑也不敢再问了。

    虽知道这样做必又叫阿娇记恨,但是她更不敢惹了刘彻的恼,只好强起精神,又与刘彻了话。

    等到刘彻因政事必要离开的时候,才被安排下的奶娘听了他的吩咐,要抱着才出生的公主去与太后、太皇太后看看。

    卫子夫这才出声拦她道:“且慢行,我同去。”

    姐姐卫少儿见她面上惨白一片,稍一动弹,额上就冒出冷汗,劝道:“皇上既然许了你歇息着,你就不用去了。”

    “不可。”卫子夫哪里敢让才出生的女儿就这么被奶娘抱着去见了太皇太后。

    在她看来太皇太后完全就是与阿娇一边的,若她不在便为难她的女儿呢?

    虽然她也怵得厉害,但是总也还是要勉力护住女儿的。

    然而她实在是没法行走,被卫少儿搀着只行了几步便是腿抽筋,几乎跪倒。

    卫少儿实在不忍心,又是开口相劝,可卫子夫性子里有执拗的一面,她决定了要去就是要去的,姐妹俩一时相持不下。

    霍去病未进屋中,站在屋门外听了一阵动静,思索一会儿便跑着去寻曹盈了。

    今日阳光好,曹盈被周先生领着出来,正抱着猫儿坐在被花丛簇拥中间的亭子里,看周先生与他自己弈棋,颇为得趣。

    还未听见什么动静,她就心中微一动,抬起头来,果然见霍去病正向自己跑来。

    他跑得有些急,穿过花丛时,发上还带了朵花儿,来到她身边时口喘着气,一时未出话来。

    曹盈便将猫儿暂放在了石桌上,自己撑着桌子站起,站在了石凳上,自然地替他将那朵花儿给摘下,别在了猫儿耳后:“怎么了?”

    “想借你的轿子给我姨用用。”

    曹盈弱质,虽被周先生安排着多行走以强健体魄,但是到底也要循序渐进,每每行远都是乘太皇太后安排给她的顶轿子。

    此刻那顶轿子正停在亭子不远处。

    曹盈了然卫子夫应是生下了孩子了,也没再多问,欣然应下,展颜唤了宫人们挑了自己的轿子跟霍去病走。

    两人亲密,霍去病没有多谢她,因要赶时间,只轻揉了揉曹盈的发便匆匆走了。

    “翁主与这位公子的关系倒是真好。”

    她视线久未收回,周先生见了便调笑了一句:“我还担心你对什么都淡淡的,但见你与这位公子相处时的表现,心便放下了。”

    周先生负责调养她的身子,也兼着教授她的职责,这两日与曹盈讲解了几句道家的理论。

    曹盈就安安静静听着他讲,他问一句也可答上一句来,甚至还能有些她的见解。

    让周先生既感叹她的聪颖乖巧,又担忧她待人接事全无热情。

    曹盈敛下眸子,对于周先生所不置可否。

    她知晓道家无为,全部顺其自然行动的道理不太适用自己,然而让她立刻变得奋发向上又不太做得到。

    就像她重生至今都没有刻意去做什么,但若是撞上了卫青被害,她还是要筹谋相救的。

    “我也不是全不争的,总是会遇到需要争的时候。”

    她仰起脸望着周先生,眼弯弯,温和笑道:“所以我现在要学的是,如何争了就能赢。”

    她自石桌上捏了枚先前叫周先生白子吃掉的黑子,点在了角落的一个位置上。

    这不算多难的一步,但却是点睛一笔,将被白子围堵的那片黑子全做活了:“先生自己与自己弈棋,怕是将这一处给忘了。”

    不做出这两个眼来,白子若下在这处,这片黑子便都死了。

    而若是下在这里,围困黑子的白子便没了活路。

    想来不过是因着周先生是在自己弈棋,不会与他自己生出争斗心,于是黑白子没有争起这一处。

    确如曹盈所想,周先生算出这片黑白对弈,黑子已活,白子争不过,他便没有再管,只去着眼其他地方的争斗了。

    只是周先生没料到她竟懂得弈棋,总不可能是曹盈看自己下了这半个时辰便悟了吧?

    曹盈自然笑着将功劳又推给了自己爹爹。

    同是道门人物,周先生知晓曹寿可算天骄,只是因体弱才不显山露水。

    但曹盈能学会也是一桩奇事,他啧啧舌,叹了句如今孩童天资,道:“有争斗心和欲望才是常情,五十知天命,我如今近七十了仍想着珍馐美食。你未来还长着,有些热情挺好。”

    他续上了先前曹盈的那一步,白子领先了一步,便把先前僵持的黑子长龙给吞下了。

    周先生暗示般地向曹盈道:“但我觉着行事还是不要全想着怎么赢才好,你赢了那一片,不得就会输了这一片呢,相持未必不是一种智慧。”

    他向曹盈指点道:“这黑子本就是劣势,在棋盘上四处谋着做活,好不容易才争了个平分秋色。角落那处我不去管也是因只寥寥几子,不能冒着失□□长龙的风险去盘活了。你瞧瞧,因你那一步救,反失去了这中央,是不是就不值当了?”

    曹盈看着这棋盘好一会儿,似乎如周先生所,黑子确是已经没了出路——或是她不精此道,才看不出出路在哪里。

    然而周先生的隐喻她却是听懂了,干脆没有和他再哑谜,直接问道:“先生是在舅舅和曾外祖母在匈奴事上的不同态度吧?”

    周先生一愣,他本不过是想要故作高深,抒发些自己的看法。

    他是站在太皇太后一边的,不认同刘彻想着起兵事逐匈奴的做法。

    如今大汉国力昌盛正是因为信奉黄老之道,与匈奴行和亲安抚之策,国内低税任发展,这才有了府库富足。

    虽然厌恶匈奴的贪婪和凶残,但是周先生仍认为相持的状态是最好的,边境驻军防一防,能防住最好,不能防住也就只能哀叹一声,反正匈奴也不会真夺了边镇去,不过是了就走。

    若真的倾国力去去与匈奴拼个你死我活,不最后成败,国中积累这些年的财力也耗不起,一旦是输了,那怕不是要陷入亡国之地。

    这是周先生的内心看法,他不涉朝政中,但是持的看法也还是与大部分道家人相同。

    只是对太皇太和刘彻的做法置评,总不好叫外人听了。

    隐喻与曹盈听,他其实根本就没想着让她听懂。

    哪知道曹盈不但听懂,竟还直接出来了。

    好在随侍的宫人们都去为卫子夫挑轿子去了,再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他摸摸鼻子,苦笑道:“你倒真是个精怪,怎么什么都听得明白,可别拿出去与外人了。”

    “先生既然向我了,那我也需告诉先生。”

    曹盈对这件事却很认真:“匈奴本就与我大汉战事不断,被动防御绝不是长久之策。我不是合适的破局人,所以害了这棋盘上的黑子。但我不是,舅舅会是,战匈奴必是会战的。”

    周先生被她得直接呆住了,但却不觉得这会是曹盈自己的看法,只想着怕不是曹寿原也是个主战派,才教了他女儿知道这些。

    太皇太后到底日薄西山了,曹寿选择刘彻一道,倒也能理解。

    他不愿与曹盈这孩子再争,便带了些玩笑地问她:“你战便战,怎知道会不会胜啊?”

    “会胜的。”曹盈抱了猫儿,想起曹寿嘱咐她的话,将后半截“我亲眼见过”又吞了回去,只像个有些固执坚持自己看法的孩子般等周先生的认同。

    周先生便哈哈大笑,只道是承她吉言,若真有需与匈奴开战一天,大汉必要胜。

    曹盈却是微微嘟起了嘴,那些她本就铭记脑海中的画面仿佛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谁的吉言会让胜利到来,若真将胜利归功,她想要为未来的冠军侯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