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拒绝 不过抱抱孩子
周先生牵着曹盈回太皇太后所居的长乐宫时, 曹盈的轿子已经停在了宫外。
想来是卫子夫已经往王太后那里去了一趟,就带着女儿来拜见太皇太后了。
然而当曹盈目光触及皇后的步辇时,原本的笑容顿时凝住了。
在曹盈预料, 太皇太后不至于降低身位为难卫子夫, 甚至因为卫子夫才为刘彻生下女儿,还会褒奖她。
到底也是太皇太后血脉相连的曾孙女。
然而前提是阿娇不在场。
虽然当着太皇太后的面, 阿娇不至于直接体罚卫子夫,但恫吓或是她稍有动作, 已近失明的太皇太后不一定能看见。
即便看见,念着馆陶公主的份上, 她多半也装作没看到,不会去管的。
曹盈没时间多思索了,头也不回地向周先生道了声别, 用手捏着自己略有些长的裙裾,不算太稳地向宫里抬步跑去。
周先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焦急, 在她身后连连相唤, 让她别摔着了自己,曹盈却是全当了耳旁风。
好在她是没有摔倒,但只不过是跑了这几步路,她的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心尖微微刺痛, 才吸进的冷空气也灌入了她的肺里, 裹挟着她本就有的病痛想要闹腾了一番。
还好这几日周先生领着她多在外行走,这疼痛反应来得并不剧烈,曹盈扶着门框缓了缓, 用力得指尖都有些发白。
一会儿,胸腔回暖,这难受终于算是平复下来了。
而她也听见了自屏风后传来, 阿娇嚣张训斥卫子夫的声音。
卫子夫此刻坐在椅子上,抱着女儿瑟瑟如鹌鹑,恨不得将她自己整个缩成一团。
她这次未来得及上妆,素面来此本来就十足得单薄,与艳妆的阿娇一对比更显素静。
况且她才因生产伤身,整个人苍白得有些透明,被罩在浅青色衣裙里,一张素静的脸就更显得可怜可爱了。
只是可能欣赏她这种美的只有刘彻,在这长乐宫里是无人会怜爱她的。
她也不敢祈盼阿娇对她生出可怜的情绪,只盼着阿娇赶紧撒完火才好。
此刻阿娇站在她面前,她就垂着头受着阿娇的冷嘲热讽,不敢有一句回嘴。
“我道你这一胎能有多金贵,嚣张得这几个月连礼都不来向我拜。结果不过是个女儿,真是白辜负了期待!”
阿娇心中对她生下孩子是有嫉妒的也有害怕的,越近卫子夫产期,她夜间就越不能安眠。
若是叫卫子夫头胎就生下个皇子,她担忧自己的地位都受到撼动。
得知卫子夫生下的只是个女儿,还是叫她松了一口气的。
然而她心下微松,并不意味着她对卫子夫的嫉恨稍减,反倒是愈烧愈烈了。
她晓得有刘彻撑腰,卫子夫必然是不会往她那里去的,但宫中才出生的婴孩不可能不被抱着来见太皇太后,便赌一把卫子夫也会来,先一步守在了这里。
果然叫她等来了卫子夫。
只是卫子夫沉默颤抖的样子还是不能让她满意,那口火气压在嗓子眼,根本不是拿话刺卫子夫几句就能算完的。
侍候她的侍女楚服见她憋闷住了,便轻唤了她一声。
在阿娇向自己看来时,她便对阿娇使眼色,暗示向卫子夫抱着的女儿。
阿娇立刻便反应过来,卫子夫几乎可以算是在冷宫中磋磨了一年,言语上的攻击很难再伤到她。
可如今她不是多了个软肋吗?
拖着才生产的虚弱身子都要护着将女儿亲送到太皇太后这里来看,可见她有多重视。
阿娇唇角上翘,眼中是残忍的恶意。
她刻意缓和了声音,宛如关怀般地问了几句卫子夫生产的不易。
卫子夫从来只被她恶语相向,陡然听阿娇示好,心中没有半点感动,只觉得不安。
她咬着唇微微抬起头,一双雾蒙蒙的美目半睁着,困惑地自下而上去瞧阿娇。
便看到了那针对她女儿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心中生出惊骇,只听阿娇满意道出了她的目的:“可惜我未能为陛下生下个一男半女,对这婴孩只有羡慕的份儿,卫美人不如将孩儿给我抱抱。”
卫子夫完全慌了,泪水滑出眼眶,颤抖着唇想要拒绝阿娇。
可是楚服在她开口前就拿话堵住了她:“皇后娘娘不过是想抱抱孩子,又不是抢你的,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的辞,卫子夫当然是不信的。
若真把女儿交到了阿娇手里,阿娇借口不慎将女儿摔了,或是刻意伤了女儿细嫩的皮肉,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她想哀声去求阿娇放过她的女儿,阿娇却看也没看她,只低眉垂眼瞧着她自己精心保养的长指甲。
这更叫卫子夫心慌,偏偏阿娇此刻故意作出低姿态,太皇太后都不会护她。
她不给阿娇抱抱女儿,反显出她生下女儿便不睬皇后的倨傲。
阿娇便又能有依据罚她了。
无路可走,卫子夫眼中的绝望却渐渐沉淀下来,没有再去求阿娇的意思了。
罚且罚吧,她受的苦也不差一桩了,断不能将女儿交出去!
阿娇见她似决定了,只当她是终于顺从要答应自己了,便笑着要去将她女儿接过。
然而卫子夫躲了她的手,冷声道:“皇后娘娘贵重,我的女儿就不劳皇后娘娘来抱了。”
阿娇见她竟然还敢顶撞自己,心中更恼,表情有些扭曲:“你不给?”
卫子夫不去理她,偏了脸,只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
阿娇脾气暴躁,方才与卫子夫装一阵友好便是极限了。
当下卫子夫不理她,她便恼得直接用手掐住了卫子夫的脸,迫卫子夫不得不看向自己。
而曹盈绕过屏风,所见的正是这场面。
“皇后娘娘!”
曹盈的呼唤唤得了阿娇的注意力。
她松了手,直起身子向曹盈看来,皱眉眯着眼量她,思索她是谁。
楚服便声提起她:“是安和翁主。”
阿娇咋舌,她因曹盈得封号的事儿已在她自己宫中发过一次火了。
同是公主的女儿,她就没有过这样的尊荣。
有这一重不满在,眼下曹盈要阻挠她,她也不愿与曹盈客气。
阿娇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嘲讽道:“这是外头玩闹,终于知道回来了啊。还是进宫与老太太学呢,长乐宫里连你的影儿都没有。”
“阿娇,是我许她去的。”太皇太后与曹盈温情相处了几日,对她感情深了些,不愿听阿娇为难曹盈:“盈盈不过唤你一声,你怎这么大的脾气。”
阿娇噎住,不好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思,狠狠瞪了一眼曹盈,便要继续处置卫子夫。
曹盈的身子却是不畏她的警告,挤到了她与卫子夫之间,拦了她。
卫子夫脸上因阿娇方才掐捏,留下了两道血痕,此刻被曹盈这幼童护住,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伤心。
曹盈知道想要靠她自己服阿娇不再行凶是行不通的,阿娇根本不是讲理的人。
既然太皇太后不睬卫子夫受屈,那就让阿娇把火力对准自己——太皇太后总不能再视若无睹。
“皇后娘娘这么为难卫娘娘,怕不是忘了先薄皇后无子失位的先例了。”
曹盈见阿娇要撇下自己,继续对付卫子夫,未再思考,直接戳破阿娇最惧的事情。
阿娇瞳孔一缩,犹如被火烫了一下,抓向卫子夫的手抽回了。
景帝时已有了皇后被废的例子。
废后被废了以后不过几年便病逝了,但宫闱之事,到底是不是病逝谁知道呢?
馆陶公主殷殷为她绸缪生子,就常用薄皇后被废的事警示她去讨好刘彻,延绵子嗣。
阿娇烦不胜烦,心知母亲是为自己好才忍耐下来。
她如今专为难卫子夫,便也是心忧往后自己真走了薄皇后的老路,被卫子夫害了。
此刻听曹盈起这桩事,她顿时大怒,骂道:“才学会了话便妖言咒我,你好大的能耐啊!”
“我只是在劝皇后娘娘爱惜身份。”
“你还!”阿娇控制不住了,举起手就要向曹盈下,却被楚服拦腰抱住。
她心中生出被背叛的感觉,用力去别开楚服的手。
阿娇锋利的指甲划破了楚服的肌肤,楚服却仍不愿放手,阿娇怒道:“你拦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认同她的话!”
“她拦你,是因为你不能我。”曹盈面无表情地向阿娇道。
明明看上去是个任人揉捏的面团,偏如坚石般横亘阿娇面前,惹她生恼。
火气烧红了阿娇的脸,她全不顾威仪,张牙舞爪向曹盈:“我是皇后,卫子夫我且得,怎就不能你了!”
曹盈不为所动,眼也不眨地道:“你教训卫娘娘是正室责妾室,我却是后妃攻击宗室。”
“呵,伶牙俐齿!你不过是平阳那妮子生出的女儿,我你只是长辈责辈!”
“娘娘侍女都晓得的道理,娘娘却不知道。”
曹盈平静地叙述道:“论出身,你是陈家女儿,我是曹家女儿,陈家远不如曹家。论亲缘,我该称你一声表姨,但我行错事也该由我父亲教训我。”
她昂头毫不畏惧地道:“我劝娘娘惜身是因娘娘此刻是皇后,才可如此嚣张向我。但娘娘若是不爱惜自己,往后不再是皇后,我却还是安和翁主。”
有理有据的话仍是没动阿娇,她向来也是不管这个的,但曹盈这番话本也不是全与她听的。
果然,太皇太后发话了:“阿娇,曹盈的没错。你别闹了,回你的宫里去吧。”
阿娇泄了气,泪盈眼眶,只觉得太皇太后果然如今是更疼曹盈了,竟对自己下逐客令。
她又气又悲地带着楚服风风火火走了,卫子夫松了一口气,与太皇太后又了几句吉祥话,捏了捏曹盈的手也走了。
侍女们早在阿娇训卫子夫时就已经被驱走,现在这室内便只剩下了曹盈与太皇太后。
曹盈垂下眸子,向不动声色坐在椅子上的太皇太后走近几步,然后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