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送走了李导,唐赫转身走向群演歇息的地方。
黑抢先一步把地上掸了掸,铺了一张报纸给罗尔德垫着,折腾了半天还觉得委屈了少爷,皱着眉挑三拣四地埋怨着。倒
罗尔德倒是接受良好,已经能够模仿周围的“老人”,蹲在角落休息了。
唐赫走到近前,把手里的毛巾自然地递给罗尔德。
罗尔德仰着头,他刚刚把头盔摘了,但是一头柔顺的头发这会儿早就湿透了,泥水印在脸侧,还有被头盔膈出的红痕。
即使脸上满是污泥血迹,但是少年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头顶的灯光,显得晶莹透亮。
不用开口,那表情就明显在问,“肿么了?”
唐赫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两辈子大概是没法拒绝这种可爱的男孩子了。
“我没用过,干净的。”唐赫解释了一句,把毛巾盖在罗尔德的脸上,“擦擦吧。”
等罗尔德拿下遮住脸的毛巾,唐赫已经走到另一边的人群里娴熟地着招呼。
“还行吧?能坚持不?”
“还要再拍一会儿,电影就是麻烦点,钱也给的多嘛。”
“再忍忍吧,最多两三个时,回去我跟婶子保证有水洗澡。”
……
唐赫被手底下一帮人围着,问东问西,也幸好脑海里的记忆辅助着,让他丝毫不露怯。
没过一会,唐赫又被人喊走了。
以罗尔德,黑为首的六个新人蹲在角落的另一边,和其他“老人”显得泾渭分明。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这边的“老人”没事干,就都围坐一堆聊了起来。
“诶,唐哥怎么对那子那么好啊,你看见没,躺尸的时候跟那子一起,刚刚还把毛巾给他了?” 最先是一个瘦猴儿似的男人抱着头盔,借着余光偷瞄罗尔德那边。
“那又怎么了?照顾新人呗,你刚来的时候唐哥没照顾你?”旁边的人不以为意。
“不是!我得不是那种照顾。”那瘦猴儿急了,挤眉弄眼地暗示,“你们不觉得吗?之前唐哥就挺照顾陈的,现在又是这个新人,我觉得啊,唐哥八成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这种类型?哪种类型的?陈和这新来的,要我不仅唐哥喜欢,剧组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醒醒吧兄弟。”对方还是没明白,反而拍了拍对方。
“去去去,跟你这直男没法。”瘦猴儿翻了个白眼。
被他怼的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合着你不是男人?还是你不直?
……
罗尔德拿着黑买来的矿泉水瓶,把水浇到毛巾上,用毛巾擦了擦脸。
一旁的黑忍不住吐槽,“这剧组还真是黑心,一瓶矿泉水卖五块钱,怎么不去抢啊!”
“我包里有钱,等会拿我的钱。”罗尔德闻言指了指自己的包。
黑连忙制止他,“不用了,二少爷,罗总给我开工资了,而且我这等于两份工,怎么能还要你的钱呢。”
罗尔德也不客气,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儿,“那回去让我哥扣你点工资,反正你两份工。”
“别呀,我的少爷,谁嫌钱多的呀。”黑哭笑不得,赶紧改口,他算是服了自家少爷这个直肠子了。
罗尔德“哧”地一笑,“我逗你呢,你还当真了。”
黑一愣,直肠子也有拐弯的时候?少爷真的是成长了,竟然还学会开玩笑了。
擦完脸,罗尔德也没闲着,顺带擦了一遍头盔,看着手里由白转黑的毛巾,他的心思逐渐飞远,忍不住主动开口,“黑,你,唐哥被什么人叫走了?”
“我刚刚买水的时候听人了,好像是去给一个配角当替身,反正就是有一出戏一直过不了,导演发愁呢,他就自告奋勇去了。”黑喝了两口水,解释道。
“配角还要替身?”罗尔德有些奇怪。
“可不是嘛,现在都是资本的社会了。所以我少爷你要是不折腾,好好呆在家里,等从戏剧学院毕业了,罗总给您砸钱直接从男主角开始,不是更省事嘛。”
黑苦口婆心地劝啊,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些有钱人的想法,但幸好自己跟的这个,脑子不咋好,性子倒是特别软和。
罗尔德横了黑一眼,也不发火,还认真纠正,“你这么就明显是思想境界没到位,演员这么崇高的职业怎么能沾染铜臭呢!”
黑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服气,“什么铜臭不铜臭的,哪部戏不是靠钱砸出来的?咱们远的不,就是那个被您看好的唐赫,我听他去主动去演那个什么替身就是因为给钱多!”
“真的?”罗尔德眼睛圆瞪,有些惊讶。
“可不是嘛,这圈子乱得很,给钱什么买不到啊,所以啊,你还是体验一下趁早回去吧……”黑不放弃任何一个劝的机会。
罗尔德苦着脸,像是听进去了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唐赫一直没回来,很快又有人来招呼他们去泥坑里躺着。
罗尔德还躺回了原来的地方,这回他聪明了一点,找了一块沙包垫着,换了个倒下的方向,这样虽然姿势难度高了点,但是好歹能看见周围大致发生了什么。
他把擦干净的头盔戴到头上,整个人深呼吸一口气,又一次以慷慨赴死的表情将自己埋进泥地里。
黑在不远处叹了口气,心,你既然知道等下又要一身泥,刚刚不是白擦了嘛,还让他把那毛巾也洗干净了,不是多此一举嘛……
可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什么样的主人就得走什么样的路。黑无奈地把头盔戴上,认命地倒进泥地里。
罗尔德半眯着眼睛,观察着周围。
又是一声板,他听见有人,“《战歌》第五十二场第三十三镜,a!”
戏又开始了!
灯光从头顶落下,像是天空裂开一道缝隙,在无尽阴霾里洒下些许阳光。
周围点起硝烟,烟里大约加了某些助燃剂还有草料呛人的味道。
耳边一下子从清净变得喧嚣,武器撞击的声音,战士临死前发出的嘶吼,伴着遥远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周围响起悲怆的音乐。
泥浆从头盔上掉落,有几滴落到眼眶边,罗尔德努力睁大眼睛,好让泥水从睫毛上滑落,不那么影响视线。
依稀感觉有风穿过一片狼藉的战场,穿过横七倒八的尸体,穿过那些英勇无畏的身影,最后留在了猎猎飘扬的旌旗上。
即使死伤无数,即使遍地荒凉,依旧有人至死都杵着那面红旗。
年轻的将士跪倒在沙场,但是他的背却挺得笔直,他的头无力地垂下,胸口的盔甲被利刃刺穿,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泥水混着血水滴滴落下。
他的指尖满是泥渍,但手掌始终稳稳地握着手里的旌旗。
黑底金字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秦”字。
“卡!”
“这条过了!”
温韬满意地点了点头,盯着显示器的眼睛总算流露出几分笑意,整个剧场都僵硬的气氛顿时松了下来。
助理上前扶过主演,搬板凳,手持电风扇,饮料一一送上。
剩下的群演们互相搀扶着,从满是泥泞的地上爬起来。
黑也是第一时间走到罗尔德身边,却见罗尔德傻乎乎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
“二少爷?怎么了?”
黑顺着罗尔德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那面黑底金字的旗帜。
“太厉害了!”罗尔德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他刚刚一直没眨眼,自然也看到了唐赫一条就过的精彩演技。
那一刻,唐赫好像就是一个战死沙场的战士,一个豁出去命也要为主公拼一条血路的亲卫,一个年轻但满腔报国志的兵卒。
在他的身上,罗尔德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明明没有一句台词,甚至没个正脸,可是唐赫用肢体语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种浓烈的牺牲和虽死不悔的悲壮。
“收工了!”大喇叭喊了一声,也把罗尔德喊回现实。
另一边,唐赫起来的时候周围好些个人都冲他很友善地笑了笑,毕竟他可是今晚上的“救世主”,多亏了,他们才能准时收工。
“唐,这是给你和兄弟们的工资,今天辛苦了,我们这都是现结。”李导从包里数了一沓红钞票递给唐赫。
唐赫也不客气,接过来数了一遍,抬头有些奇怪地看向李导。
“加的钱也在里面了。”李导笑了笑,“这是你应得的,之后有事还得找你帮忙呢。”
唐赫如今穷,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从那里头抽了五张揣进自己的口袋,笑着跟李导,“那就谢谢李哥了,这是我电话,有事您招呼。”
李导惊奇地看着唐赫递过来的一张纸,那张纸剪裁成了名片的大,虽然薄薄的一张,但是也画了一个大概样式,正中写着“唐赫”两个字,左上角写着,竖店群演业务请联系:152xxxxxxxx。
翻过来,反面还两行字。
李导一看乐了——只要钱到位,不怕苦和累,我们是专业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