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笑天在达摩洞中睡得正香, 却不防总听到有个忧伤的声?音在念诗。

    翻来覆去，念着同一首诗。

    仇笑天恼怒地爬起来, 牵动全身?铁链哐当作响。

    “是谁？是谁在吟诗？闭嘴！吵到老夫了！”

    达摩洞内四面都是崖璧，形同一座地牢，声?音发出特别清晰响亮。

    他质问之?后，那声?音顿了顿，却又继续念起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 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会面安可知, 会面安可知……”

    这声?音甚为?年轻，念得缓慢，每一个字都流露出无尽的情思和忧愁。

    仇笑天听出声?音来自隔壁的达摩洞，凑到崖璧上的唯一孔洞，往里面看去。

    只见一个灰袍少年，站在山洞中, 对着紧紧闭合的石门, 重复念着那句：“会面安可知……”

    “喂，?子，你?犯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被老秃驴抓进来了？”

    周扬身?子一动不动, 痴痴盯着石门下方的一处洞口，那是平日送餐的?门，只有那里透出光亮来。

    “?子, 老夫在同你?问话，你?聋了？”

    仇笑天脾气可不算好，想他当年斩杀仇家一百余人, 凭着一声?长啸，当场震聋数十人，令得十几人吐血身?亡。

    周扬这时?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那自石壁孔洞中露出的一双苍老桀骜的眼睛。

    他本不想理会，可是自从被少林四僧关在这石洞中三日以来，他无一刻不想楚馨宁，这种被孤单囚禁的日子实在痛苦不堪。

    “?子，老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周扬叹了口气，抱了抱拳道：

    “前辈，晚辈一没作恶、二没伤无辜、三没杀人。”

    仇笑天顿时?有些?不信，嗤笑道：“?子，都进了达摩洞了，敢做不敢当，非大丈夫所为?。”

    周扬有些?无所谓的苦笑一声?：“晚辈虽非大丈夫，却是敢作敢当的。”

    仇笑天惊讶莫名。

    他桀骜不驯的双目细细?量着周扬，见他年岁不过十五六，容颜俊美?，丰神如玉，穿着一身?宽阔的棉布长袍，虽则只是最普通的布袍，穿在他身?上却流露出一股俊逸不凡的气质。

    长袍有些?肥大，少年身?高而略瘦，衬的整个人都有些?落拓，更?兼得神色忧伤，唇角带着一丝丝释然的苦笑，显出少年人特有的忧郁、孤独、倔强气质，偏偏言行举止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洒脱不羁。

    多少年没见过这般风姿过人的少年人了？

    仇笑天一时?有些?失神，似乎忆及了自己的年少岁月，那时?一人一马走江湖，单刀赴会杀仇敌，真是痛快啊！

    “?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似乎又叹了口气，周扬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不尽的惆怅：“前辈，晚辈实乃女?儿?身?。”

    “什么？老秃驴竟敢冒着天大之?大不韪，抓个女?子进少林达摩洞？”

    仇笑天双眼瞪得老大，更?加仔细地大量周扬。

    不错，这少年人虽然风姿潇洒、磊落不羁更?胜男儿?，却没有喉结。

    这，自己竟然一时?看走眼。

    他不禁问道：“?子，哦不对，?姑娘，你?扮男子多久了？莫不是学了药王谷的易容之?术？竟连老夫也?看走眼。”

    周扬摇摇头，叹道：“晚辈自记事?起，便扮作男儿?身?，自然而然，就比较像了。”

    仇笑天来了兴趣，这达摩洞自己被关了三十年，可从来没进来任何人啊，这个?姑娘年纪不大，难道做了什么滔天大案？

    “?姑娘，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快来老夫听听，兴趣能帮你?？”

    这人的好奇心就跟挠痒痒似的，一旦挠了一下，便会越来越痒，怎么忍都忍不住。

    周扬被关达摩洞，十分伤神，想到这里是少林，此人又被关在隔壁达摩洞，看样子应当有很多年光景了，因此也?不惮于泄密，便有些?落寞地道：“晚辈所言句句属实，可惜前辈不信。”

    “晚辈自记事?以来，不曾做过任何恶事?，要错事?，倒是有一桩。”

    仇笑天好奇到极致，连忙问道：“是什么错事?？”

    “晚辈身?为?女?儿?身?，却爱上了一个女?子，还要娶她为?妻。”

    仇笑天愣愣听完，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少林的老秃驴，吃饱了撑的，竟然连人间姻缘也?要过问！”

    这蓬头垢面浑身?锁满铁链的老人忽然眼珠一转，问道：

    “那你?娶妻了吗？成亲了吗？”

    “我和她已经得到长辈许可，正要定亲，可惜在晚辈去准备聘礼的路上，被大师们抓来了。”

    “看来你?这男儿?身?扮的确实神不知鬼不觉，你?喜欢的那女?子知道吗？”

    “自然知道，晚辈与她情投意合，这件事?自然不能瞒她，虽然经历了很多挫折，但?是我们还是缘定终生。可惜……”到这里，话音骤然伤感起来，听着他那清俊忧伤的声?音，便连仇笑天也?觉得有些?不好受起来。

    “可惜世事?无常，天道不公?，我们二人相知相爱，这些?世外高人为?何要横生枝节，拆散我们？”

    仇笑天于此话感同身?受，大有感慨，当即冷哼一声?，道：

    “哼，这些?老秃驴，最是喜欢多管闲事?，想当年，老夫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帮该死的秃驴便将老夫抓进来，一关就是三十年，嘿！三十年！”

    他着看向周扬的眼神带着一丝同情：

    “?姑娘，老夫被抓进来时?已过而立之?年，倒是你?，花一样的年纪就要坐牢一辈子，可怜呐！”

    周扬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只是想到和楚馨宁好不容易解除所有顾虑和心结，却在情定终生、即将定亲的关头被抓进来，实在是太过煎心。

    大好年华，不能陪在心上人身?边，不能朝夕相对日日厮守，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师姐肯定也?一样想我罢。师姐。师姐。

    老秃驴，待我出去，定要以牙还牙！

    “晚辈会想办法出去的。”

    仇笑天压根不信，只当他少年意气。

    这脾气暴躁的老人此时?对周扬充满兴趣，又问道：

    “?姑娘，你?一个女?儿?身?，却爱上女?子，想必你?那心上人定然美?若天仙？”

    周扬顿时?弯起了唇角，这老人此话中的也?！

    “不错，她是个好姑娘，人美?心美?，无一处不好。”

    仇笑天了然一笑，忽地问道：

    “是哪个秃驴抓你?进来的？”

    “了尘、了缘、了尽、了散四位大师。”

    仇笑天面现震惊之?色：“?子，你?何德何能，竟能令少林四位罗汉僧尽出？”

    他甚至生出一丝酸意，想当年老夫杀人如麻，佛门也?不过派了四大金刚去捉老夫来此，这?姑娘不过是女?子之?身?娶妻，虽然此举大逆不道，但?绝算不上丧尽天良。

    难道佛门有什么?算？

    “?姑娘，你?虽然要娶妻，可是也?没有伤害无辜，佛门抓你?实在理有所亏，不知了尘他们?算如何处置你?？”

    “大师们应当是觉得晚辈犯了色戒，要晚辈勤修三千佛经，争取早日修成正果。”

    “色戒？”仇笑天觉得被关三十年都没有今天的乐子多，他忍不住捶地大笑：“了尘这个老不死的，莫不是这几年武林中平安无事?，他实在寻不到什么称霸武林的理由，所以抓了你?来，以儆效尤？”

    “他这是要你?皈依佛门出家为?尼啊，可是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在少林修佛？”

    忽然，一个想法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这须发皆白的老人神情一喜，眯起眼睛问道：“?姑娘，你?一人幽禁在此，与你?那心上人生离实在可怜，想来你?那未婚妻也?念你?的很，你?不若告诉我她姓甚名谁，我去带她来与你?团聚，岂不是好？”

    他心里却想着，老秃驴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抓女?子进少林，还要关押这女?子修佛，若我抓她心上人来此，令其团圆，岂不是破了老秃驴的筹谋，而且少林寺中有女?眷，这种丑闻若传了出去，岂不是令少林名誉扫地？

    他越想越兴奋，眼中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他当年为?了报父母之?仇，将所有仇家满门尽灭，在江湖中掀起血雨腥风，其后便被四大金刚捉进达摩洞，一关三十年。

    胸中积压的戾气早就如同汪洋大海。

    如今想到这个绝妙的法子，可以令得少林声?誉受损，他心头得意之?余更?有些?癫狂。

    自己如今熬到一把年纪，虽然可以逃出去，却仍是斗不过少林，报不了这被关三十年之?仇，何况年已至此，也?没多少活头了，倒不如拼了一条老命报复少林。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脸上神色连连变幻，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得意。

    周扬心中一惊，这老人言语之?意，难道他可以出去？

    “前辈，你?可以逃出去吗？”

    仇笑天神色倨傲：“不错，老夫三年前便已经可以出去。”

    周扬惊讶道：“那你?怎么还留在此地受苦？”

    “嘿！老夫孑然一身?，亲人死绝，连个后人也?没有，出去又能去哪里？何况这里有吃有喝，刚好在此静思如何报仇。”他一边着一边流露出仇恨之?色。

    周扬求教道：“请问前辈，?算如何出去？少林不会继续追杀吗？”

    这话的仇笑天脸色一滞，他确实可以出去，但?是肯定会被少林再?次缉拿回来，届时?免不了吃一番剥皮抽筋之?苦。

    想到曾经多次逃跑，却每每被抓回来，届时?便要被一帮老秃驴念咒，整个人犹如置身?西天佛海，无穷无尽的秃驴在脑海里念经诵佛，日夜不得停息。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一句句梵音连续不断在脑海中回响，就像是长在了脑袋里一般，无法阻止，无法逃避，无法睡去，无法昏厥，无论怎样做都避不开可怕的梵音入耳。

    那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他宁愿忍受剥皮抽筋，也?不要再?尝试被佛法禁锢思想、控制脑海的可怖！

    再?者这里可以逃避仇家，静坐练功，大仇未报之?前，出去无益。

    但?这些??算不足为?外人道也?。

    “哼，老夫无牵无挂，一时?还没想好去哪里罢了！”仇笑天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问道：

    “?姑娘，你?可入有门派？”

    周燕连忙摇头，自己出身?武当，可不能让这个癫狂的老人知道，天晓得他到底做过什么恶事?，万一为?师门惹祸上身?就不妙了。

    “你?心上人姓甚名谁，告诉老夫，老夫这就去带她来见你?。”

    周扬再?次摇头：“多谢前辈好意，但?是晚辈不忍她与我一起受苦，故而不能告知前辈，万望海涵！”

    “哼，?姑娘，你?可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你?难道真要忍受几十年如一日的囚禁生涯，与心上人一世不得相见吗？”

    周扬听他危言耸听，更?加不敢再?透露任何信息。同时?心里暗暗后悔，方才大意了，不该告诉这老人自己的女?儿?身?的。

    仇笑天盯着周扬，眼中有着淡淡的杀气，被人违逆的滋味很不好受，何况还是他这种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狷狂性子。

    见周扬不肯，这老人也?未再?纠缠，他离开洞孔，坐回自己经常?坐的巨石上，暗暗思索对策。

    “嘿，既然这?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老夫便去找来一名女?子，再?使点手段，看她屈不屈服？”

    想及此，这老人眼中闪出噬人光芒，仿佛一头苏醒的凶兽。

    周扬枕着手臂，躺在达摩洞的石床上。

    “不知道此时?此刻，师姐在做什么？”

    “师姐自?性子就清冷，我不在身?边，她过的惯吗？可别什么都闷在心里，憋出内伤叫我心疼，哎，该想个什么法子出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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