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瑟声声, 丝竹绕耳。

    云鬓高挽、衣帛飘飘的仙子或坐或立，轻言细语。腰佩长剑、高大威武的仙君聚首交谈。

    宾客盈门，满殿生辉。

    坐在首位的天帝亦是穿了一身红, 他头上戴着鎏金发冠, 手抚美髯, 红光满面。

    周露凝坐在天帝旁边, 一袭华丽的蹙金宫装束得纤腰盈盈，我见犹怜, 只是面色看上去不大好。

    有仙子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人，“归荣公主为什么坐在那里, 那不是宸妃娘娘的位置吗？”

    那人也觉得奇怪, “是啊, 宸妃娘娘呢？”

    殿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太子太子妃到——”

    仙子也来不及奇怪了，连忙翘首向着殿门看去。

    大殿铺着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门口，直至被外面泛出的金光吞没。

    光线被拉扯变形, 随即两道身影从那融融金光中走了出来。

    太子宽肩窄腰, 步伐一迈, 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太子妃……太子妃竟带了一个红色的鎏金幂篱？

    那幂篱宽大又长, 足足将太子妃大半个人都笼罩在其中，随着她莲步轻挪，飘飘袅袅, 若隐若现，让人看不清其面貌。

    众人直嘀咕奇怪，却也不敢话。

    天帝却是抚掌大笑起来，“好, 好！”

    卫玖停下脚步，容色淡淡负着手立在原地。

    太子妃也随之停下，站在他身旁。

    周露凝的指甲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摆，又将背脊挺直了些，目光越过他们朝二人身后看去。

    天帝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笑问，“父皇许你将那侧妃一同接来，为何不见人？”

    卫玖嗓音清冷，“回禀父皇，她在路上了。”

    周露凝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心里生出些失落。

    天帝的目光落到太子妃身上，竟闪烁着些异样的光芒，他漫不经心，“大婚之日，也敢迟到，怎的如此不识礼数。”

    卫玖笑了笑，“儿臣自会责罚。”

    卫玖突然朝着天帝行了一礼，“父皇，人带到了，儿臣便先行告退去接她。”

    此话一出，大殿之中众人皆面面相觑。

    天帝却不动声色笑道，“准。”

    他对着太子妃，“累了吧，到本君这里来歇一歇。”

    有人没控制住，翻了桌上的青铜盏。

    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殿里死一般寂静。

    只见卫玖转头对着太子妃，“父皇要你过去。”

    那太子妃停顿了半晌，竟迈着莲步朝着天帝走过去。

    幂篱轻摆，人在天帝面前站定。

    天帝突然朝她伸出一只手，“到本君这来。”

    “陛下！！”

    有仙君高喝。

    那眉须皆白的仙君猛然站起身，“陛下！于理不合！”

    天帝眯了眯眼，“于理不合？”

    他突然发了怒，“何为理？本君便是天理！”

    眉须皆白的仙君身子猛然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君主，“陛下……”

    周露凝低头看着太子妃巧的绣鞋。

    她的手心突然出了一点汗。

    为何……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眼前之人……竟让她有些害怕。

    天帝突然扭过头来盯着周露凝，“归荣，他们既然于理不合，你便为她让个座吧。”

    背脊也很快被冷汗湿透，周露凝牙齿咯咯颤，她抖着声音，“是，陛下。”

    周露凝退到下方站定，那太子妃晃晃悠悠地坐在了天帝旁边。

    直到她坐定，大殿之内所有人都面色大骇！

    方才有幂篱遮挡尚不明显，此时随着她坐下众人才看清楚，这太子妃的肚子……竟是一副已经快要足月的模样！

    周露凝往后踉跄了一步，仓促间抓了屏风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殿一片哗然。

    有人茫然地看向卫玖，“殿下……”

    “殿下！天帝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一道癫狂的大笑声从殿门处传来。

    “怎么了？你们的天帝早已疯了！”

    来人长眉入鬓，神情阴翳，重甲加身，脚步重重踏在地上，竟让整个大殿都晃了一晃！

    “六殿下！！”

    “卫光尧？！”

    城昂将军猛然起身，“卫光尧！你居然还没死！”

    在一道道错愕的视线中，宴席中竟有半数人站起身来，跪在了大殿之上，“恭迎殿下！”

    “你，你们！”

    “你们是要造反吗！”

    城昂神戟一横，“保护陛下！保护殿下！”

    卫光尧眯了眯眼，“城昂，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那狗贼也值得你保护？”

    众人这才注意到首座之上的天帝，竟已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卫光尧冷笑道，“卫光决仙根尽毁，神智已失！不配为天帝！”

    “降我者生，逆我者亡！”

    有人朝着他破口大骂，“区区堕神，也敢妄图谋反！”

    卫光尧大笑起来，“堕神？！卫光决所做之事，便是将他挫骨扬灰都无法弥补！”

    他环视周围一圈，将那惊天秘密公之于众，“卫光决盗灵脉，致使修真界灵气枯竭，陷入浩劫，此罪该当如何！”

    一片哗然。

    “你胡八道！陛下怎么可能……”

    卫光尧扬手一挥，太子妃的幂篱被撕成两半，应声而落。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一看，这人是谁？！”

    众人纷纷朝着太子妃看去，待到定睛一看，皆如遭雷劈！

    那人……竟与死去多时的留颜仙子一模一样！

    众人皆知宸妃与留颜仙子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宸妃眉心并无莲印……

    只是这人就连眉心的印记都与留颜仙子相差无几！

    周露凝看清对方的一瞬间，双腿发软，直直瘫坐在地上。

    众人的视线落到屏风之下的周露凝身上。

    有人颤声，“不可能，留颜仙子早已身陨，归荣公主正是陛下从神噬海中救出来的！她是留颜仙子的女儿，她可以作证！”

    卫光尧癫狂大笑，“留颜仙子的女儿？一个冒牌货而已，也敢妄称留颜的女儿？”

    他指着太子妃的肚子，阴森森，“看清楚了，留颜的孩子，在那里！”

    “卫光决这狗贼，便是盗取了修真界的灵脉，逆天改命，护住了她母子二人！”

    有人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殿下！太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玖站在一旁，神色清冷，“六叔所言，皆为实话。”

    卫光尧眯了眯眼，“你杀了我儿，本该血债血偿，但念你还算识趣，本君便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城昂将军堂堂三尺男儿，此时已经颤得快站不住身子，他看向卫玖，“……殿下？”

    卫玖长睫微阖，看不出表情。

    城昂咬牙切齿，“殿下！”

    卫光尧环顾周围一圈，“你们太子兵权被夺，此时正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卫光尧看着众人错愕的表情便觉得酣畅淋漓，他冷笑道，“太子为虎作伥，不顾手足之情，亲手弑我儿，取其神根，为天帝所用！”

    他假惺惺掉下两滴眼泪来，“我儿的神根，此刻便在留颜仙子体内！”

    留颜当年战死，死状极惨，被剔神根，剜神脉后抛尸神噬海。

    卫光尧：“卫光决贼心不死，留颜为我仙界战死，他竟用了这样龌龊的法子保存留颜的尸身，妄图玷污留颜……”

    他的脖颈突然被人掐住。

    那瘫坐在首位之上的天帝不知何时转醒，隔空掐住了卫光尧的脖子，目呲欲裂，“卫光尧！！”

    卫光尧面色发青，一掌回击而去！

    天帝重重跌落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此时他的肺腑中如有上千上万只毒虫在啃咬吞噬，天帝冷汗涔涔，嘶吼道，“卫光尧……你好手段！”

    卫光尧哈哈大笑，“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

    他眼眶猩红，形状疯魔，“卫光决，你就是个败在女人石榴裙下的孬种！”

    天帝额角青筋直跳，正欲起身，那毒虫啃咬的滋味突然强上了千倍百倍！

    一旁的周露凝发出绝望的尖叫声，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

    卫光尧神色疯癫，“猜不到我会在女人身上下毒吧？！从丁流妍，再到她！”

    他捏爆周露凝体内的母蛊，笑得愈发大声，“卫光决，我再送你一程，去死吧！”

    周露凝口鼻之中涌出血沫，整个人已经失了力气，却还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着。

    她死不瞑目瞪着卫光尧，你骗我……你骗我！你会让我成为天后，让我把他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眼角缓缓流出血泪来，周露凝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终究是断了气。

    天帝亦是七窍流血，气息奄奄。

    卫光尧酣畅大笑，“卫光决，你也有今日——”

    “噗呲——”

    一柄长剑没入他的肩膀。

    卫光尧愣了愣，缓缓转过身。

    大殿里骚动起来，卫光尧的人蠢蠢欲动，“放开殿下！”

    卫光尧盯着姜羽，神情惊恐，“姜羽，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子，太子不是被囚仙锁困住无法联络外界吗？”

    姜羽冷冷一笑，“雕虫技，也想困住殿下？”

    卫光尧猛然盯住卫玖。

    他居然……已经那么强了？强到能逃出囚仙锁？

    卫光尧心中警铃大作，只担心卫玖还留了什么后手，连忙喊道，“殿下！你放了我，你帮你杀了卫光决，让你当天帝！”

    卫玖依然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

    卫光尧头皮发麻，知道自己这是上套了，卫玖根本没有答应卫光决的要求！

    他慌乱间突然注意到坐在首座之上的“留颜仙子”，卫光尧慌不择路，“姜羽！你饶了我！你是不是要留颜仙子，我把她给你，我把她给——”

    体内那柄长剑突然用力一搅！

    姜羽脸颊上溅了点血，神色阴沉道，“当年就不该留你。”

    卫光尧被砍做两半，血溅三尺。

    姜羽的剑，一旦出手，便不会留人。

    卫光尧的人神色大变！

    有人咬牙，试图负隅顽抗，“太子残害手足，为虎作伥，不配继位！”

    “我等势必继承殿下遗志，杀了你们这对泯灭人性的父子！”

    “杀太子！另立新君！！”

    “太子妃到！”一道清越的声音响彻大殿。

    众人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来，都懵了，这哪里又来一个太子妃？

    却见一袭红装踏入殿内，一身白色甲胄的影卫随她鱼贯而入，将大殿团团围了起来！

    令山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修真界领主秦倾，前来增援太子殿下！”

    卫玖看向方才话的几人，似笑非笑，“另立新君？”

    那几人连辩解都来不及出，头一歪，便软软倒了下去。

    其余众人皆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跪在地上两股战战，“殿下，殿下饶命！！”

    身着白色甲胄的影卫将其扣押了下去。

    大殿之中光影晃动，卫玖越过人群，望向秦倾。

    她眉心一点花色灼灼，那双眼里流云停，飞鸟散。

    卫玖唇角微弯，她亦弯了眼角。

    卫玖掐断了神力。

    首座之上，“留颜仙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那张明媚灼人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变得像干尸一样。

    “留颜仙子！”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惊呼出声。

    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天帝掀起眼皮，突然看到那干尸般的新娘。

    他安静了片刻，发出悲愤的嘶鸣，“留颜——”

    姜羽却快他一步，将留颜的尸体揽入怀中，居高临下，眼神轻蔑看着他，“你不配碰她。”

    天帝猛然朝着姜羽扑去，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还我留颜！！”

    卫玖脚步轻点，凌空一跃，剑指天帝。

    天帝匍匐在地上，七窍流血，儒雅的脸庞此时只剩下可怖。

    天帝竟疯疯癫癫的去扯卫玖的衣角，“阿九，还我留颜……”

    “还我留颜……”

    他一边喊一边哭，眼泪混着血水滚滚而落。

    卫玖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闭了闭眼，“够了。”

    “还我留颜……”

    卫玖喉头微哽，“放下执念吧。”

    卫琰误闯入九彩华莲池下的密地，不心窥见天帝最大的秘密。

    从卫琰将此事告诉他的那一天，卫玖便知道……天帝疯了。

    他偷取一方灵脉，动用邪术，只为逆天改命，让留颜有朝一日能够活过来。

    留颜腹中那胎儿……是他以灵脉做根骨，生生以邪术养到足月的。

    母子连体，胎儿的力量足以滋养母体，使其不腐不坏。

    留颜神根被剔，神脉被剜，哪怕得了卫琰的神根，也会六智全失。

    胎儿出世那一日，便是留颜“醒来”之时——作为一具阴尸醒来。

    天帝抓着卫玖的衣摆，哭得竟像个孩子一样，“还我留颜……”

    卫玖眼尾泛了红，“父皇，放过留颜仙子吧。”

    “嘭——”

    昔日高高在上的天帝竟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嘭——”

    所有人都安静的看向他们二人。

    卫玖背脊绷直，他抿着唇，俯身去扶他，“父——”

    卫玖突然被人一掌击中胸口，高高飞了出去！

    “阿玖！”

    秦倾心神俱颤，朝着他跑过去。

    天帝神情癫狂，疯疯癫癫喊道，“还我留颜！！”

    他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竟只剩下黑色的瞳仁！

    卫玖唇边沾染了一点殷红，他瞳孔一缩，抱着秦倾翻身一滚——

    “轰隆——”

    赤金色火球闪过，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已经变成一个焦黑的大坑！

    天帝又哭又笑，“留颜！留颜！”

    他抓住一个仙子的肩膀，见不是留颜，拧断了她的脖子，张开手臂继续寻找，“留颜！”

    大殿乱作一团，“天帝堕魔了！！”

    “轰隆——”

    天帝像个疯子一样四处乱，整个大殿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他突然直起身，朝着大殿之外看去。

    卫玖只来得及将秦倾推给令山，足尖轻踏，便追着天帝而去！

    天帝的力量恐怖如斯，秦倾被方才那一掌波及，喉头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她意识到什么，猛然起身，抓着令山，“你快去追阿玖！”

    瓢泼大雨绵延不绝。

    秦沛心口突然一颤，整个人从骨马上跌落下来。

    金色光芒穿破衣襟，在茫茫大雨中耀目不已。秦沛的指尖在上面停留了两秒，露凝……没了。

    秦沛瞳孔一颤，露凝为什么会在仙界？仙界势必发生了什么变故！

    秦沛咬牙爬起身，架着骨马，朝着天裂处直直奔去。

    从那里，从那里便可以强行闯入仙界！

    然而他还未靠近天裂，天际乌云滚滚处突然出现了数个金色的大洞！

    一团团赤金色火球朝着地上飞速降落！

    “轰隆——”

    有百姓的惨叫声响起，穿破这倾盆大雨。

    像是不详的前奏，火球越落越多，地面上很快烧成了一片火海。

    雨水竟被蒸腾成一片雾气。

    寒舍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球毁了大半，那些农田屋舍，那些丰茂的作物，那些还放着各式各样兵器的练武场……都变为一片焦黑。

    他们心翼翼恢复建设起来的家园，就这么毁于一旦。

    尖叫声，哭闹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程镜脸色发白，指挥着众人往空旷处撤离。

    “表哥！你后面！！”乌邺刚从火海中救出了两个孩子，脸颊乌黑，一双眼被烟熏得通红。

    程镜刚带着几个百姓往旁边一挪，身后便被火球砸出了一个焦黑的大坑！

    他们头顶，墨色的天空中分布着斑斑点点的金色大洞，竟像是快要支离破碎，倾塌而下！

    程镜红了眼，怒喝：“所有人，就近躲入坑中！修士筑起防御罩抵挡！”

    仙界亦是一片狼籍。

    天帝疯疯癫癫不停往前，过处一片火光。

    卫玖翻身跃起，朝着天帝一剑刺去！

    他扭身躲开，反手向着卫玖拍出一掌！

    姜羽推开卫玖，挨了一掌，往后踉跄数步，呕出一口血来。

    姜羽怒喝，“卫光决！留颜在这里！”

    天帝的眼神在他旁边的那具干尸身上停顿了几秒，又疯疯癫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姜羽呸了一声，“彻底疯了！再这样下去，修真界非得被他毁了不可！”

    “你我二人不是他的对手！务必通知所有人，尽快击杀天帝！”

    下界哀嚎一片。

    雨还在下，火光连绵，整个大地一片狼藉，宛如修罗地狱。

    百姓们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下界的修士们合力筑起防御罩，抵挡着那从天上不断降落的火球。

    有人灵力枯竭而倒，又立马有修士换上他。

    慢慢的所有修士都加入到了其中。

    一人面色青白，额头青筋几欲爆裂。

    旁边的修士提醒他，“道友，下去吧！”

    一个刚刚退下不久，刚引入了一点灵气的修士立马迎上，“换我来！”

    那人也不再强撑，他啃下一枚灵果，“本以为你们这些上界来的压根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有修士分明已经力竭，却笑道，“当年抛弃了你们是我们不对，现在换我们来！”

    众人相视一笑，胸膛深处竟激荡出一点豪情，“今天就是死，我们也会护住这些百姓！”

    有修士灵力彻底枯竭，七窍流血倒了下来。

    剩下的人咬着牙，不要命般巩固着防护罩，抵挡那滚滚而来的火球。

    有人声啜泣起来。

    “领主……”

    “领主一定会救我们的。”

    有修士咬牙笑道，“今日是领主的大好日子！怎么能破坏！”

    “要让领主知道，我们一定可以！”

    “我们可以！！”

    瓢泼大雨似从金色大洞中倾洒而下。

    入目皆是红色。

    猩红的眼，干裂的唇，火海涛涛，血迹斑驳溅落。

    直到一抹与天地苍生皆不同的红降落在半空之中。

    她身形轻旋，裙摆如同花瓣一般铺洒开来，在那花瓣开到最艳丽的时刻，一点金光以她为中心，将这茫茫天地尽数笼罩。

    “轰隆——”

    金色火球撞击在那层淡金的防御罩上，变成星火四溅，无声湮没。

    有人目眦欲裂喊道，“是领主！！”

    “领主来救我们了！！”

    程镜被砸伤了一只手臂，一袭灰青色的衣衫被鲜血湿透。

    他看向半空中的秦倾，熬得通红的眼竟溢出一点泪光，“她来了。”

    乌邺振臂高呼，“老大来了，我们有救了”

    乌邺嘶哑着声音喊道：“领主万岁！”

    “领主万岁！！”

    秦倾从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竟是如此恐怖，也从未感觉过它的流失速度可以是那么的快。

    就像自己的生命力也在随着一起流失。

    秦倾咬牙立在半空中，将身体里的力量源源不断输送到防御罩上。

    奇怪的是，远处也有一个人。

    他骑着一匹马，遥遥望向自己。

    隔得太远，秦倾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或许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她不再看他，继续专心加固防御罩。

    脚下大地突然发出恐怖的轰鸣。

    黑雾如同潮水，从远处扑涌而来。

    刚刚获救的百姓们茫然起来，“这是怎么了？”

    有修士反应过来，声音颤不成形，“是，是无妄崖！”

    程镜神色凝重，嘶吼道，“备战！！”

    秦倾心口泛起麻意，她感觉得到什么东西从地底出来了。

    是一种强大的、黑暗的物质。

    头顶火球仍在落下，秦倾咬着牙，妄图分出一点神力去对付那些东西。

    然而她突然注意到，远处那个策马的人突然朝着无妄崖的方向奔赴而去。

    他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随即消失不见。

    “啊啊啊——”一个仙君被一道赤金色光芒贯穿身体，当即烟消云散。

    追赶上来的姜羽脸色一变，“天帝神魂化了！”

    奉命前来击杀天帝的人无一敢靠近，一旦看那金光有朝自己袭来的苗头，便抱头鼠窜。

    这可是天帝的神魂！

    与之相撞，只有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从他们的角度已经能看到下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自然也能看到那一袭红衣的少女如何以一己之力庇护起整个下界。

    她疯了，哪个神族能这么一直撑下去？

    少女身形轻颤，却依然在抵御那些不断坠落的火球。

    众人惋惜。

    这么耗下去，只会落得一个神体爆炸的结果！

    姜羽瞥了下界一眼，“我在这里撑着，你下去帮她！”

    卫玖深深看了秦倾一眼，咬牙道，“不必。”

    金光癫狂，朝着众人直直袭来！

    众人躲避之际，突然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同样化作了一道赤金色的光，朝着天帝，直直撞去！

    姜羽愣了片刻，嘶吼道：“殿下！！”

    天帝堕魔，火球里掺杂了精纯的魔气，引动兽潮。

    无妄崖的禁制马上就快要被彻底冲破，被困住的最后一批妖兽红着眼，蠢蠢欲动。

    而那些已经逃出无妄崖的妖兽，正癫狂地朝着有新鲜血肉的地方靠近！

    大地轰鸣，黑色的雾气宛如爬虫朝着各个结界席卷而去。

    突然之间，一道更加强大的魔气突然横在它们面前！

    妖兽们已经彻底丧失神智，张开血盆大口便想妄图吞食魔气。

    那道魔气从它们体内贯穿而过，血雾在空气中绽开！

    秦沛眉心笼着浓浓的魔气，眼神阴翳，朝着无妄崖杀了过去！

    血，沿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滴下，诱得魔兽几乎发狂。

    无妄崖底，密密麻麻的妖兽伺机而动。

    秦沛站在悬崖之上，风吹得他的衣摆烈烈翻飞。

    禁制被彻底破开那一刻，秦沛释放出全身的魔气。

    他握住那截断簪，毫不犹豫翻身而下。

    秦沛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化作累累白骨，在彻底丧失神智前，他想——

    师姐，我们……终于是一类人了。

    大地不再轰鸣，兽潮彻底平静。

    秦倾茫然地看向无妄崖的方向，心口突然像是被虫咬了一口。

    与此同时，头顶天光大亮，两道赤金色的光缠绕在一起，从天际滚滚落下！

    其中一道分明更弱，却死死纠缠着更强的那一道，一点一点，将其吞吃入腹。

    秦倾突然生出一种可怕的预感。

    那道光……

    那道光是阿玖！

    “嘭——”

    那两道缠绕在一起的光突然炸裂开，映得天空亮如白昼！

    气流直直穿破秦倾的防御罩，整个大地飞沙走石，河水逆流。

    天际被撕开巨大的缝隙，星云斗转，气旋如海。

    赤金色的焰芒星星点点，落在秦倾的防御罩上，像是下了一场流星雨。

    万籁俱静。

    “阿玖！！”

    秦倾哭喊着朝那些星光飞去，星光温柔的落到她的掌心，擦过她的脸颊，又消失不见。

    雨停了，火海渐渐熄灭。

    只余星光点点，落在人们的发稍和肩头，细碎晶莹，像是阳光照射下的雪。

    被烧得焦黑一片的土地慢慢冒出绿芽，死在这场浩劫中的人们茫然睁开了眼。

    星河倒灌于人间，流星雨彻底停下的时候，整个天地间都白茫茫一片。

    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领主一袭红装，在一片白茫茫里跌跌撞撞行走。

    她不停地掬起地上的星光，却又眼睁睁看着那些星光消失，最后只余一两点晶亮，停留在她的指尖。

    她好像哭了，却又在笑着，“阿玖，你别吓我呀。”

    有女子哽咽出声，有孩童牵着母亲的手问，“阿娘，领主姐姐在做什么？”

    有人无声的蹲下身子，去拾捡地上的星光。

    他们无声靠近秦倾，将汇聚在一起的星光递给她，“领主。”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秦倾被一片白茫茫围绕，那人也没出现。

    他们的领主，终于捂着自己的脸，缓缓地跌坐到了地上。

    有亮晶晶的东西沿着她的下巴一点一点掉落。

    激得地上星光乱舞。

    有呜咽声响起，众人无声跪下叩首。

    天地同悲。

    忽然起了一阵风。

    似是阳春三月，卷落树梢第一朵花苞的春风，温柔缱绻。

    秦倾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喟叹。

    发间痒痒，像是被人插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去。

    秦倾一点点抬起头，撞进一双眼。

    冰消雪融，化作一场雾气朦胧的雨。

    星光萦绕在他的指尖，卫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痕，嗓音微哽，“笨蛋。”